“你失忆了?什么时候的事?”梨白惊讶地问。
“是前年冬月的事了,一年多了。头脑里空白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呵呵,作诗除外。”
“那你一定很想恢复记忆了?”
“当然。”楚江道,想了想又道,“其实我很矛盾,或许过去的经历很不愉快呢。”
“那也不能逃避啊!”梨白道,“不如我帮你治疗,我很擅长这个的。”不由分说拉着楚江坐在石凳上,开始给他搭
脉。
查看了一阵子,他松开楚江的手腕蹙眉道:“不太好治,有一味药很难找到。”认真地想了想,“不过我一定要找到
,帮你完成心愿。”
“怎么好象我死期不远似的?”楚江笑着打趣道。
梨白却因他这句玩笑惨白了脸,楚江见他神情古怪,心里越发起疑,暗里告诫自己要留个心眼。象梨白这样一向诚实
的人骗起人来,才是最防不胜防的。
“我想起来了!”梨白突然嚷嚷道,“那药皇宫里有,不过很珍贵,恐怕不易得。”在地上团团转了一阵子,突然一
拍双手,“真蠢啊!去求大殿下不就行了?”说完不由分说便跑出门去,待楚江追到门边时,那红色人影早就消失不
见了。
梨白回来时已近三更,他急忙跑到厨房里生火熬药,却不让楚江帮忙。一直忙到凌晨,才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来
。
楚江望着桌上黑糊糊的药汁,有些怀疑地问:“这碗东西能让我恢复记忆?”
梨白使劲点头,伸手擦着面上的黑灰,“一定能,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
楚江犹豫着喝了下去,喝完后觉得头脑有些昏沉,耳边听梨白道:“我要在你身上施法,你且忍着,累了困了就睡,
千万别运气抵抗。”
楚江模模糊糊点头,然后感觉到梨白清凉的手指落到自己额头,一阵剧痛突然从额头传来,似是皮肤被撕裂了一般。
那剧痛很快传到头部各处,痛得他几乎失声嘶叫。
过了约一盏茶工夫,那痛渐渐转为麻痒,似有千万条蜈蚣在里面钻来钻去,啃噬着脑髓。楚江一阵恶心,起身“哇”
吐出一口东西,随后意识便有些恍惚了。隐约间自己被移到床上,又有人给自己盖上了被子,他筋疲力竭,无力细想
,很快便昏睡了过去。
睡梦中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上移来移去,令他全身热气上涌,心口处尤其灼烧得厉害,感觉心脏快要被烫化似的
。他想喊叫,却怎么也喊不出声来,这样不知折腾了多久,那样东西终于离开了他的身体,他这才真正睡沉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次日黄昏。房间的圆桌边,梨白正坐在凳子上托腮沉思着,可能是因为彻夜未眠,他的面色有些憔
悴。
“梨白……”他喊了一声,这才发觉自己嗓子嘶哑如公鸭一般。
梨白惊醒,忙起身跑到床边,楚江想要起身坐起,努力了一下,发觉自己四肢酸软无力,只得放弃了。
“想起你的过去了么?”梨白急切的问。
楚江扶住额头,努力想了一阵,面色瞬息万变,最后竟比一夜未眠的梨白还要苍白。
“怎会如此?”楚江突然颤声喊了一句。
(二十一)
梨白见他表情凄厉而愤怒,一时慌了手脚,“怎么了?难道过去很不好么?”
见楚江挣扎着想要起身,梨白忙制止道:“那药有软骨散的功能,你暂时会浑身无力,有什么急事我替你去办好了。
”
楚江闻言放弃了努力,面色却依然惨败,他仰面躺了一阵,口中喃喃道:“真是荒谬!天下再没有更荒谬的了!”突
然狂笑起来。
“你……你没事罢?”梨白面色惊惶地问,开始后悔帮他恢复记忆,“别激动,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
”他恳切的道。
楚江停下大笑,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房顶的横梁,有燕子在横梁上筑了一个窝,窝口有两只小燕子在探头探脑,煞是
可爱。
梨白见他一时激动,一时沉默,以为他头脑出了什么问题,急得在房里团团转。许久后听见楚江淡淡道:“梨白,你
走来走去,我头都晕了。”
梨白惊喜地回头,“你清醒啦!”
楚江惨笑,“痴傻了一年多,再不清醒,只怕要被人害得连骨头都不剩下。”
梨白呵呵笑了起来,摸着头道:“清醒就好,清醒就好。啊!你一定饿了,我去拿粥给你喝。”便欢天喜地的推门跑
出去了。
见他出去,楚江面上突然露出一丝阴冷之意,嘴角勾起嗜血的笑,夕阳的余晖里,有些阴森森的感觉。
梨白进屋的时候,正看见楚江面上的森然之意,这令他感觉有些陌生,心里不由打了个寒战。然而只是一瞬间,楚江
便恢复了温雅的笑意,“我真的饿了,多谢你了梨白。”
见了他面上春风般的笑意,梨白以为适才只是个错觉,他喜滋滋走到床边,将手中的碗递给了楚江。楚江几口就吃光
了,又问他要了一些。吃好后他下了床,才走了一步,便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梨白急忙扶起他,“叫你不要白费力气,要十二个时辰才能恢复的。”一边抱怨一边扶着他上床重新躺好。
楚江闭目想了一阵,突然道:“梨白,你家里有酒么?”
梨白想了想,“好象有。我去找找,你等着。”
不多时他笑嘻嘻地拿着一坛酒进来,“竹叶青,我在地窖里发现的。”又拿杯子倒给楚江。
楚江抿了一口,“果然是好酒,甘甜无比,齿颊留香。你不要么?”
梨白砸砸嘴,有些犹豫地盯着酒坛子,最后还是禁不住诱惑,也拿了个杯子喝了起来。有了第一杯,很快便有了第二
杯,第三杯--不知不觉间一坛酒已被梨白喝了大半。
楚江见梨白玉面泛红,眼角湿润,说话时连舌头都打结了,于是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梨白,我们是朋友么?”
“当……当然……”梨白一边喝一边醉醺醺的道。
楚江叹了口气,“可是我觉得你好象有很多事瞒着我,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是海颜奴呢?”
“不不……”梨白摇摇晃晃摆手,“我是……我是迫不得已……”
楚江粲然一笑,又给梨白斟了一杯,“梨白,我只是与你开玩笑,我知道你一向诚实待人。”
梨白吃吃笑了起来,坐在床沿上扶着他的手臂道:“知……知道……知道就好啦!诚实是我的美德之一。”
“那你能告诉我用那冰琉珠怎么能找到火璃蝶么?我真的很好奇啊!”楚江笑着道。
梨白面上露出警觉之色,摆手道:“不能……不能说啊!”
楚江紧紧盯着他,目光如一把锋利的刀刃刺进他的心里,梨白开始有些发怵,想要解释,打了结的舌头却怎么也说不
清楚。
楚江冷哼了一声,“原来你不信我。”
梨白急得眼眶都红了,“不是的……那个……其实我本来想……想等等……等你一醒来就说的……可是看你……看你
……这么激动……”他抚着额头勉强支撑着,“对……对不起,你……你的气力没有……没有解药……不能恢复……
我故意的……”他断断续续道,“对不起……我没办法……你知道……”
“故意的?”楚江面色微变,“为何要如此?”
“因为……因为……火璃蝶……在……在你身上……”
楚江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梨白吓得后退了几步,酒也清醒了大半,“真……真的……冰琉火璃源于一体,两者相遇冰琉珠会变得更冷,而火璃
珠则会变得更热。你觉得冰琉珠烫,其实是因为你体内的火璃珠突然发热的缘故。”
楚江见梨白口齿清楚起来,知他已酒醒,他镇定地问:“火璃蝶究竟藏在我身上何处?怎地我自己半点不觉?”
“你昏迷时我用冰琉珠查过,那火璃珠化为蝶蛹在你心脏里寄生着,或许是从你生来就有了,所以你自己感觉不出任
何异常。”
楚江倒抽了一口凉气,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所以你将我迷倒,准备开膛取蝶蛹?梨白,想不到你竟如此狠毒!”
梨白面色一下刷白,握紧拳头,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轻声道:“为了大殿下,我只得如此做。楚江,我不敢让你原谅
我,最多等大殿下登上皇位后我给你偿命。”
楚江冷笑,“你对楚冬阳倒是一往情深。”
“你……你胡说!”梨白红了脸,“完成他的心愿是我命定的职责,与他是谁无干。”
楚江暗里讥嘲他深陷情网却不自知,不过此时他也无心点破。稍一思索,朝梨白展颜一笑,温言道:“梨白,我知你
是情非得已,又岂会怪你?”
“你……你不怪我?……”梨白惊讶的抬头,激动得连语声都颤抖起来。
楚江摇头,“谁叫我们是好友呢。不过……”他紧紧盯着梨白,却不继续往下说。
“不过什么?”梨白急声问。
“如果我想出一个办法,让你既能得到火璃蝶,又不用杀我,那你可愿意采纳?”
“什么方法?”梨白闻言面露喜色,“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照做。”
“梨白,闲聊时听你说过你会法术,你的法术高明么?”
梨白摸摸头,想掩饰却又掩饰不住那得意,“还不错,呵呵。”
“那……有一种法术你会么?”
“你说来听听。”梨白雀跃地问。
楚江唇角勾起一丝邪魅的笑意,薄唇轻轻吐出四个字,“移魂换体。”
(二十二)
东风吹得碧绢窗纱簌簌作响,满园的香气散落在无边的黑夜,掀起暧昧湿暖的气息--这年的夏日来得格外的早。
意识到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连城索性从床上坐起身来。虽是初夏之夜,他却觉得有些寒冷,懒懒掩好身上的被子,望
着窗外漫天飞舞的杨花,如是记忆里前年冬日里那场大雪,散散落落,氛氛氲氲。
尘封已久的往事突然浮上心头,这让他有些焦躁不安,心里也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他默想
了一阵,侧身挑亮了床头几案上蜡烛的烛心,又下床打开墙角紧锁的柜子,从里面掏出一本薄册以及一只透明的瓶子
。
回到床上靠在床头细细阅读着薄册,踌躇了一阵后打开了瓶子,将里面一只仅有米粒大小的黑虫倒在左手手心上,又
将食指咬破,指尖处立即有血珠涌了出来。
手心那黑物闻到血腥,忙蠕动着身躯向连城的指尖爬去,到了伤口处吸了几口鲜血,似是意犹未尽,竟然从伤口的破
损处拼命朝皮肤里钻。连城蹙起眉,别过目光不看,一阵剧痛后再朝指尖看去,那只黑物已经不见了。
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左手臂血管往上爬动,知道是那黑物进了自己体内。他吸了口气,强忍着那种痛楚,不多时感
觉到那黑物爬到了心口处,突觉心口一阵剧痛,额上汗珠顿时滚滚而落。
他痛得在床上翻滚了一阵,忍不住发出了几声呻吟。这样折腾了近一个时辰,才感觉那疼痛渐缓。这时忽听见窗外传
来悠悠琴声,寂静的夜里,格外空灵悱恻,悠扬婉转。
连城有些诧异,他藏好薄册,正欲下床探视,又听见歌声响起:
……
微云缀素衣,淡月纤,人初见。
回眸秋水寒,落蕊任凋零。
柳絮轻如雪,东风起,情难觅。
转瞬红颜老,青衫独飘摇。
……
那歌声忽而低沉,忽而清越,夹杂着几丝淡淡的苍凉,连城靠在床头听得入神,连心口的疼痛也忘了。恍然间忆及那
日黄昏,斜晖脉脉,残月初现,落英缤纷如雨,漫天红霞如火。有少年在自己身后曼声轻吟:……灿灿木槿,日新于
思;夕坠朝开,我心则夷。
下床走到窗前透过朦胧的碧纱向外望去,园里杨花柳絮,漫天作雪纷飞。淡淡月色下,一人坐在树下轻抚瑶琴,目光
清澈如水。看见连城,那人停下手中动作,抱琴缓缓起身,望着连城的目光深深,不知几许。
两人隔着碧纱默然相视了片刻,楚江开口道:“我明日一早便会离开京城,今夜是特来向你辞行的。”
连城心口一窒,“要走就走,何必多言?”
楚江轻叹一声,“……转瞬红颜老,青衫独飘摇……今日与君一别,它日重逢或已两鬓斑白,你又何必总是拒人于千
里之外?”
连城见他神情怅然,右手摩娑着窗棂的一角踌躇了片刻,这才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楚江进了屋子,左手抱琴,右手却拿着一把纤如细丝的碧草。见连城面露疑惑之色,他将手中的草稍举高扬了扬,“
这是净月草,据说有安神催眠之效,平常不易见到,刚才来这里的路上凑巧看见一束,想着你最近或许为了边疆战况
烦心而不能安眠,所以顺手采了带来。”
一瞥间看见桌上有只淡绿色细颈瓷瓶,他便走过去将草插入瓶中,空气里立即弥漫着一种清新的香气。
连城不发一言的靠在床柱上,面无表情的望着楚江的动作。楚江放下手中的琴,靠在桌沿斜睨着连城含笑道:“我很
快便如你所愿离开京城,你该高兴才是。若是你继续露出这种表情,我会以为你不舍得我走呢。”
连城冷哼了一声,坐在了床上,“我高兴与否,何必要作给人看?”
“……也是,不过每次见你你都是同一副冰冷的表情,难道做皇子真有这么痛苦么?若真如此,倒不如抛下荣华富贵
,求一个自在逍遥。”他若有深意的凝视着连城。
连城漠然瞥了他一眼,道:“人生有太多无奈,若非身在其间,根本不能懂得,你又何必要费心猜度他人幸福与否?
”
“我从不猜度他人,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快乐。”楚江起身缓缓走近,到了床边深深看着他,“皇位对你真有那么重
要?”
连城抬起眼睫静静望着他,“……我做皇帝,海颜人将是获益者,难道你对此有异议么?”
楚江摇摇头,在连城身边坐了下来,“连城,你这样累么?”
感觉到从楚江身上传来的热度,连城不动声色将身体挪远了些。再一想两人并肩坐在床上似乎有些暧昧,于是干脆起
了身。
楚江忙伸手拉住他,连城深呼吸了一口,平静的向他道:“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