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梨白听他说得似乎有理,不由迟疑起来,于是朝木无极道:“师父,我……我过几日再走好么?等他做了
皇帝我立即回岛。”
木无极脸色一沉,正要出言反对,但转念一想:“冬阳登基之日也是他大婚之日,让梨白亲眼看见死了心也好。”于
是道:“到时你若不回去,为师一定亲自来抓你。”
梨白见木无极应允,心中大喜,连忙满口答应。冬阳也甚是欢喜,朝木无极道:“师父慢走。”
梨白面上一热,“啐”了他一口,“谁是你师父?”心里却是甜丝丝的,然而想着过不了几日还是要与他分开,那甜
蜜中不由染上了几分苦涩,一时竟分不出哪种滋味更多一些。
这时殿外忽然响起一个女声,“阳儿,让你进去看看你父皇,怎么这许久都没有出来?”随即一阵环佩叮当,香风乍
起,两个宫女扶着一个宫髻女子走了进来,正是陈皇后。
陈皇后见屋里多了几个陌生人,莲足微微一顿,她眼珠突然一缩,伸手指着木无极道:“你……你……”
木无极面色微变,手腕一扬,空气中突然多了一种香气。梨白暗叫了一声不好,屏住呼吸的同时忙捂住冬阳的鼻子,
瞬间寝宫里便倒了一片,只剩下梨白与冬阳站在那里。
待梨白回过神来来时木无极与连城已消失不见,仔细检查了一下地上,竟没发现临渊,诧异之下问冬阳:“二殿下呢
?”
冬阳捂着鼻子朝临渊适才靠立的柱子看过去,果然人已不见。他无暇细想,匆忙拉着梨白走到龙榻边,“梨白,快救
醒父皇。”又回头看了看地上的皇后,“还有母后。”
“他们无碍,再过两个时辰他们会自动醒来。”
冬阳这才放下心来,他舒了口气,伸手将梨白拉进怀里,道:“以前你天天在我身边我并不觉得怎样,这些日子你不
在我身边,我真的好想你。”说话间俯身便朝他的红唇吻去。
梨白慌忙躲避,一边推阻一边低低道:“别这样--这些人只是睁不开眼,身体不能动,其实能听见声音。”
冬阳一怔,看了看床上的皇帝,不由有些讪讪。于是松开了梨白,拉着他出了寝宫大门。他吩咐宫人进去将昏迷的人
移走,又让那些在宫外候旨的人离开,跪了一地的人群这才渐渐散了。
起身站在一边的紫桥犹豫了一下,便上前问冬阳:“大皇兄,临渊可是还在里面?”
“不在了……适才君连城突然在寝宫里出现,他追君连城去了。”因为怕梨白不高兴,所以没有说出木无极来。
“君连城……他……他没有死?”紫桥面色有些苍白,“他不是跳崖了么?”
“没有,他被……被世外高人救了。”说话时笑着扫了梨白一眼。
“哦。”紫桥茫然点了点头,旁边的恺之见他神情恍惚,心里有些不忍,便上前一步安慰他道:“别担心了。二皇兄
武功高强,应该不会有事。”
紫桥“嗯”了一声,默默朝宫外走去。恺之看着他的背影怔忡了片刻,突然疾步追了上去,“紫桥皇兄,夜已深了,
你路不熟,不如我送你回去罢。”
紫桥侧身朝他看去,见他满面关切之色,心中一暖,“好啊!我是骑马来的,你呢?”
“没关系,我马上吩咐别人给我准备一匹。”
两人骑着马顺着御街青石大道缓缓前行,已是三更,四下万籁俱寂,偶尔传来打更声与低低的狗吠声,夜色有枯叶轻
轻飘落,随风舞着。
紫桥拉着缰绳,目光茫然追随风中的一片黄叶,楚恺之见他神情郁郁,便道:“紫桥皇兄可是在担心临渊皇兄?”
紫桥点点头,忽然勒住马头,侧身问恺之,“一个人做梦时如果老是喊另一个人的名字,你说这是爱那个人呢还是恨
他?”
恺之一愣,迟疑了一下才道:“只要他当时的表情不是咬牙切齿,那多半就是爱了。”
紫桥面色一阵煞白,咬着嘴唇垂首不语。恺之打量了他一阵,试探着问:“皇兄是意指君连城么?”
紫桥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
“……数月前有日清晨我去府上找临渊皇兄,正巧看见君连城与皇兄一起从卧室出来,似乎……似乎他们两人前夜是
同榻而眠。”
紫桥身躯一颤,呆在了那里。恺之见他神情凄楚,心中生出一丝歉疚来,正寻思着该说些什么,紫桥已幽幽开了口:
“那天他给我画像,虽然画中人长得和我一模一样,可我怎么看都觉得那人不是我,也不是他自己……”
恺之听得糊里胡涂,哪里想得到君连城的魂魄曾经占据过楚临渊的身体?他见紫桥面露悲戚之色,忍不住想:“难道
是我搞错了?临渊喜欢的始终是那君连城,而非他?”
望着夜色里紫桥雾气蒙蒙的眼,恺之心念一动,道:“紫桥皇兄,你与临渊皇兄十多年的感情,又怎会比不上那君连
城?皇兄不放心,恺之倒有一法,可试探出临渊皇兄真正心意。”
紫桥抬起头来,见恺之望着自己的眼神温和而恳切,心里不由一热,“是何方法?”
恺之面上缓缓绽放出温柔的笑意,“皇兄跟我来便知。”
(三十七)
京城郊外,一辆马车朝远离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这时路旁边的树林里突然冲出来一匹黑马,横在路中间挡住马车的
去路。
赶车的木无极忙勒住马头,停下后抬眼朝马上的俊美男子看了看,“不知殿下有何指教?”
马上的楚临渊迟疑了一下,拱手道:“教主太客气了,临渊只是……只是有话想问连城。”他因曾在清河镇浮香庙被
梅青用迷香迷昏过,所以适才在皇宫里一看见木无极动作便急忙屏住了呼吸。见木无极抱着连城离开,他连想都没想
就追了出来。
“他现在还在昏迷中,你有什么话不妨先告诉区区,待他醒来区区一定转达。”
“这……”楚临渊盯着密闭的车厢看了一眼,道:“我想问他君……他父亲的墓穴在哪里。”
木无极冷笑一声,“他不是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么?他是决不会让令尊与二师兄合葬的,你还是回去罢。”
“……他似乎抱恙在身,我可以看看他么?”楚临渊讷讷道,其实连他自己也搞不清自己追上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木无极坚决地摇了摇头,“他去了一次皇宫几乎送了性命,我再也不会让你们任何人见他了……”微微一顿,打量了
临渊一眼,见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于是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又接着道:“殿下大可不必为连城担忧……不瞒殿下,
区区对连城倾心爱慕,定会用尽心力去照顾他,不让他受一丝一毫的伤害,殿下尽可以放心离去。”
楚临渊心里一沉,原来并非自己太过敏感,木无极与连城关系果然不一般。他吸了口气,强忍着心中的酸涩,问道:
“你……爱他?”语声带着轻微的嘶哑。
木无极微微一笑,面上春风般的煦暖,他回头看了看密闭的车厢,“当然爱--而且也只有我才能给他幸福。我可以放
下一切,陪着他遨游天下,陪着他归隐山林--这些你能做得到么?”
一句句话如擂鼓般敲在楚临渊心上,让他几乎不能呼吸。这一世自己已许给了紫桥,又哪能做到木无极那般潇洒?又
想到昔日自己对连城一直是单向的痴恋,或许连城与木无极才是真正的两情相悦,瞬间便如有一桶冰水当头泼下,透
骨的严寒。
马背上迎风默立良久,终于开口涩声道:“……请你好好照顾他。”说完奋力一扬马鞭,一人一马便朝城里飞奔而去
。
见楚临渊人影被黑暗湮灭,木无极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他跳下马,伸手掀开了车帘。见连城缩在车厢的角落,双
目无神地望着车厢的油壁,他轻叹一声,“你都听见了?你怪我自作主张么?”
连城缓缓抬起头,眼中没有半点情绪,“这样很好……多谢。”
木无极点点头,回到前面车夫的位子上重新坐好。正要扬马鞭,忽听见黑夜里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木无极,我
们终于又见面了。”
木无极闻声大吃了一惊,一向沉着的俊颜上显出一丝惊惶。这时听见身后一声异响,他急忙跳下马背,就势滚进了草
丛。眼见一根黑色布带卷曲着裹住了马身,深深嵌入肉里,那马儿悲鸣一声,便沉沉摔在了地上。又听见轰一声巨响
,车厢被地上的大石撞裂成碎片,几乎在同一时刻有条人影飞出了车厢,跳进了草丛,正是连城。
木无极忙纵身跃到连城身边,掩住他的口,见连城眼中露出不解之色,木无极缩回手,在他手心写道:“别出声,他
是瞎子,披了隐身衣,”
连城恍然大悟,想必是那人因为自己是瞎子,为了不吃亏就隐了身,这样双方纯粹成了听力方面的较量。
野地里除了风声再无声息,良久后那人终于沉不住气了,“木无极,你又想做什么坏事?快把那孩子交给我!”那声
音时远时近,在四周环绕飘荡着,令人无法判断其来源处具体的方位。
孩子?连城听得莫名其妙,朝木无极望去,见他沉着脸不说话,耳朵却微微扇动着,似乎正在努力分辨那声音的来源
处。
这时又听见那人喊道:“孩子你在么?千万别信这伪君子……”
“住口!”木无极忍不住怒声打断,“昔年你杀死肖妃,害二师兄含冤受屈,害海颜灭国,今日我定要替天行道……
”声音亦是在空中飘荡,就算连城在他身边,若是闭上眼睛也决计判断不出他的方位。
“我……我没有……明明是你……”那人颤声喊道,激动之下忘了掩饰声音方位,似乎就在前方不远处。
“你休得信口雌黄!”木无极大喝一声,衣袖一挥,无数银针便朝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飞了出去。黑暗中听见有人闷
哼一声,又听见重物倒地的声音,木无极大喜,忙提着长剑飞身向前,朝一块地面疾刺了过去。
没有听见意料之中的惨叫声,木无极便又持剑对着四周的空气挥舞了一阵。见还是没有动静,他只得收了剑,目中冷
光一闪,朝着旷野沉声喝道:“火无邪,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总有一天我会捉到你!”
连城望着木无极沉思了片刻,走上前问道:“木大哥……师叔……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木无极一怔,缓缓转过身来,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此事说来话长……二十多年前,楚炎因你爹的缘故冷落了那肖
妃。肖妃一气之下搬回了娘家,她表弟火无邪早对她心存爱慕,便趁虚而入,对她大献殷勤。肖妃虽不爱他,但为了
惩罚楚炎的不忠,便答应了火无邪。后来肖妃生了一对双胞胎,根据皇家的规定必须杀死一个,肖妃不忍自己的骨肉
惨死,便对火无邪谎称说那对孪生子是他的亲骨肉,要他用法术把其中一个孩子封在白塔的幻层里,火无邪只得同意
了。”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在双生子满月那夜,肖妃又去白塔照顾孩子,自言自语时说出了真相,被隐藏在暗处的火无
邪听见。这时正好你爹到来,肖妃怕你爹发现孪生子的秘密,便出言辱骂,赶你爹走。你爹下塔后火无邪现身质问肖
妃,两人争执时火无邪失手杀死了她。后来你爹因为夜里去过白塔,被楚炎认做凶手,挑断了他的脚筋,你爹绝望之
下跳崖自杀,侥幸存活。”
连城沉默了一阵,又问,“那火无邪呢?”
“火无邪因为怕被我发现真相,过了好几年才回了浮香岛。我知他与肖妃关系暧昧,对他早有怀疑,便当面质问他。
最后他承认了,恳求我原谅他,我不肯,与他打斗起来,刺瞎了他的眼睛。后来他逃了出去,自此再无音讯。直到最
近我听闻了火璃蝶一事,怀疑此事与他有关,便出岛探查,凑巧救了跳崖的你。”
说到这里他停下叹了口气,道:“情之一字,最是误人。火无邪杀死了心爱的女人,他不怪自己,反而认为是楚炎阻
碍了他和肖妃的幸福。他算出你携火璃珠出世,于是设计出以后种种,想要借着你报复楚炎。”
见连城神情复杂地站在那里,他伸手扶住连城的肩,柔声道:“你别想太多了,报仇一事就交由我来做便好。”
连城回过神来,缓缓摇头道:“算了,这其间谁对谁错又有谁能分得清楚?他当年并非存心陷害我爹,我爹跳崖也只
是因为对楚炎心死,与其说是火无邪害了我爹以及海颜,还不如说楚炎才是真正的凶手。”他苦笑一声,“我虽恨楚
炎,但他如今已经病入膏肓,我也不屑杀他。如今海颜总算复国,我爹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我又何苦再谈报仇之事
?”
木无极闻言先是诧异,随即转为欢喜,“你能超然物外,那是再好也没有的了。我们这就回岛,等梨白一回来我便把
教主之位传给他。之后我们寻一山清水秀之处隐居起来,再不问世事--你觉得这样可好?”
连城缓缓抬头,见他正温情脉脉地凝视着自己,他心口一窒,慌忙别过目光。片刻后薄唇微启,吐出了一个字:“好
。”
楚临渊骑着马在旷野中徘徊了一夜,直到天光大亮时才渐渐回过神来。想到被他落在宫中的紫桥,不由担忧起来,忙
策马回了王府。
听府中下人说紫桥一夜未归,又匆忙去了皇宫。有琼华宫的宫人告诉他说紫桥夜里已经离开,似乎是和楚恺之一起出
的宫,他便策马朝楚恺之的府邸飞奔而去。
“怎会如此?”恺之听闻紫桥失踪,面上露出惊诧担忧之色,“夜里恺之的确是同紫桥皇兄一起出的宫,因为怕他路
不熟,恺之还送了他一段。到了青武门外时他执意要恺之回去,说自己想要静一静。恺之苦劝无效,又想着青武门距
离二皇兄府邸不过二三里路,就随他了。”
楚临渊闻言沉思了一下,问:“那之前你们可谈过什么?”
恺之想了想,道:“他问了一些奇怪的问题,比如说他问恺之,如果一个人夜里说梦话时总是喊另一个人的名字,那
么究竟是爱那个人呢还是恨那个人?”
楚临渊心头一震,这些日子来他为了安抚紫桥,夜夜在紫桥榻前陪着他,有时因为太过疲累也会睡过去,紫桥口中那
个说梦话的人定然是自己了。难道……难道是我夜里做梦时喊了什么人的名字?想到这里心口一紧,下意识捏住了拳
头,“那……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我说若非咬牙切齿,那应该就是爱了。他听了之后神情郁郁,泫然欲泣,沉默了一阵后就让恺之先行,说他需要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