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冬阳缓缓爬起身来,呆呆望着梅青抱着梨白消失的方向,脑中空白虚无的一片。茫茫然抬眼望去,霞光里的群山似蒙
上了一层灰黑色,黯淡无光,眼前只余下空洞混沌。
“啊!……”他对着远处的山峰撕心裂肺地嘶吼了一声,那声音在群峰之间传扬开,又一波波地在天地间回转着,如
是野兽凄厉的哀鸣。
皇帝寝宫里,白发苍苍的丞相小心翼翼地问龙榻上的景德帝,“陛下为何突然改了遗诏?那个梨白究竟是什么重要之
人?”
景德帝睁开眼望着床顶的明黄帐子露出一个虚弱的苦笑,“朕只是不想历史重演,殃及众多无辜。冬阳是那种想要什
么就一定要得到的人,他是不会放梨白离开的,所以朕让冬阳杀了梨白,若他真的做了,说明在他心中还是皇位最重
,这样的他决不可能保梨白一世,在宫廷倾轧之下梨白死亡只是早迟的事。若是冬阳选择不杀梨白,那说明他是真爱
梨白,这样朕就更不该让他做皇帝,毁了他们的幸福。”
见老丞相满面迷惑,便又接着道:“朕一生坏事做尽,也不在乎多这一件,任何可能危及南楚江山的事,朕都不允许
发生。”想了想,叹了口气道:“但愿冬阳不要象朕这般追悔一生才好……”
(四十)
奔波数日,木无极与君连城重新踏上了浮香岛的土地。
洗去一路风尘,连城走进了木无极的居处。竹编的桌子上摆了几样精致的小菜,还冒着热气,两副碗筷整齐放着。坐
在窗前看书的木无极闻声抬头,见连城一身青衣一尘不染,刚被热气熏过的面上泛着淡淡的红晕,不由看得痴了。
连城见他目光痴迷,便道:“难道我面上有字么?”
木无极笑道:“不是有字,而是有花--灿若春花。”
连城面上一热,轻咳一声,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木无极给他盛了饭,“你最近消瘦了不少,多吃些东西补补。”
连城接过碗默默吃着,片刻后突然发问:“不知无极你今年贵庚?”途中经木无极一再要求,连城终于肯直呼他的名
字,而非什么大哥或者师叔。
木无极一愣,放下筷子笑着道:“无极已虚度三十七春,比起你确实是太老了些。”
“我以为你才不过三十出头呢。”连城道,他这句话倒也并非恭维,浮香教中有驻颜之术,那木无极看上去最多三十
二三岁。
木无极笑了笑,“总之你不嫌弃我便好。”
连城手指微微一动,筷子无意识地在碟子中拨来拨去,木无极见他眼波如水,红唇湿润,喉咙一干,便起身走到他身
后搂住他。
连城身躯僵了一下,轻轻推开了他,“还是先吃东西罢。”
“……那吃完东西呢?”木无极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连城面色一红,轻咳一声,“吃完了东西再说。”
木无极见他神情羞涩,心中大喜过望,又见他额上渗出细汗,便伸手替他拭去,“很热么?”
连城摇头,低头胡乱吃了一些饭菜。吃好后有下人过来收拾桌子,木无极便拉着他走进了卧室,“不如在这里歇息一
下。”
连城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道:“也好。”侧头看看旁边的茶壶,“我……我想喝杯茶。”
木无极松开他的手,过去给他倒了杯茶,连城伸手接过茶杯,一个没有拿稳,茶杯落到地上摔碎了。
“对不起……”连城慌忙俯身拾碎片,一不小心,右手食指被划了一个大口子,血汩汩地流了出来。
木无极眉头一皱,忙低头将那只受伤的手指含在口中吸吮着,连城面色微微一变,默默站在那里由着他动作,眼中露
出一丝奇怪的光芒。
突然发现木无极开始舔其它没有受伤的手指,动作中带着明显的挑逗之意,连城忙缩回手吸了口气,“没事了。”顿
了顿又说道:“一路奔波……我觉得身体有些不适,我想我还是先回去了。”转身便朝门边走去。
木无极忙伸手拉住他,“不如就在这里歇息。”一个吻便落到他的面颊上。
连城僵着身子任由着他亲吻自己,感觉着那温热之物渐渐移到脖子上,一只冰凉的手伸到了胸口,他心中一阵作呕,
一时没有忍住,竟然真的吐了出来。
木无极停下动作,目光深邃地望着他,连城刚想道歉,突觉他的神情有些古怪,到了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木无极冷冷注视了他一阵,突然伸手捂着自己的小腹蹲了下去,喘息着道:“你……你对我下了毒……原来这些日子
你一直在做戏!”额上汗珠滚滚而落。
连城退开几步,伸手擦了擦唇角的污迹,“是又怎样?我将剧毒封在右手食指里,已经被你尽数吸下,你就算知道也
晚了。”
“你是如何发现真相的?”木无极扶着桌角忍着痛抬头看他。
“你对我说真凶是肖妃的表弟火无邪,这是个很大的漏洞。据我所知,肖妃如果还活在世上,今年应该三十九岁,我
爹该是四十岁。火无邪是大师兄,按照浮香教排序的惯例,火无邪应该比我爹年长,他怎可能是肖妃的表弟?明显这
是你血口喷人。而你三十七岁,年龄上正好符合,可见杀了肖妃的人正是你。”
木无极愣了一下,“怪不得你适才问我年龄。不过你错了,我是肖妃的表弟没错,但与肖妃有染杀死了肖妃的正是火
无邪。”
“但那天书火璃蝶之事却是你一手策划。当日梨白盗了冰琉珠,你却关押了梅青,一直等到天书现世后才去找梨白取
回冰琉珠。还有梨白突然出现在冬阳身边辅佐他,也不似是巧合,你是怕没有你的帮助提点楚炎他们根本无法找到火
璃珠罢,可怜那梨白还一直被蒙在鼓里,真以为楚冬阳是什么真命天子。”
“你倒是聪明,没错,一切均是我做的。嘿嘿……甚至肖妃被杀那夜也是我将你爹引入白塔的。本来我准备杀死肖妃
陷害他,没想到火无邪竟然先我一步,我便将计就计,令火无邪以为是他连累了你爹。”
连城面露愤怒之色,“你为何要如此做?”
“为何?”木无极眼中露出嫉恨之色,咬着牙道:“你爹本该是属于我的。”
连城身子一颤,“你……”忽然想到君留醉的那幅画像,心中立时了然,“怪不得你一直让我穿青衣,若我没有猜错
,那些衣衫并非你的旧衣,而是你特地为我准备的--你想用我代替我爹。”
“是又怎样?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木无极恨声道,那毒使得他面色渐渐青紫,“楚炎他那点比我强?你爹选他却
不选我!哼!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所以我才决定毁了你爹……可是却没想到他侥幸未死,我苦苦找了十
几年,直到前年才感应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我满腹怨恨无处发泄,这才策划了一切。本想看着你死,可是你跳崖时
那绝望的眼神吸引了我,你与他真是太象了,这让我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让你来代替他偿还一切。”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连城怒喝一声,“我爹只是没有接受你,这又怎么算得上对不起你?”
“怎么不算?”木无极竖眉喝道:“我对他比楚炎对他好一万倍,他却瞎了眼不选我,这让我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说完这句话忍不住呻吟了一声,瘫软在了地上。
连城冷冷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我不想和你多说。你中的毒天下无药可解,你就等死罢!”一甩衣袖正要出门,突觉
空气中飘过一阵香风,他急忙屏住呼吸,却还是晚了,头晕目眩之下便顺着门框缓缓滑到了地上。
这时听见身后一阵邪笑,他挣扎着回过头去,朦胧间看见地上的木无极神清气爽地站了起来,“怎么样?这迷香的味
道还不错罢。”木无极朝着他邪邪一笑。
连城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你……你不是中毒了么?”
“中毒?”木无极仰头得意大笑,片刻后停下朝他道:“实话告诉你,我其实百毒不侵,这点小毒顶多让我暂时有些
不适,很快就可以自动化解。”
连城面色瞬间灰败,突然狂笑了几声,“天意弄人,我亦无话可说。”语中明显的绝望之意。
“天意?”木无极讥诮一笑,“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这算甚么天意?”他缓缓上前一步,将浑身无力的连城横抱起
来,迈步朝床边走去。
(四十一)
“你放开我!”连城怒声呵斥道,“有种就一刀杀了我!啊……”哑穴突然被点,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木无极将狠命瞪着自己的连城平放在了床上,他阴阴一笑,伸手轻轻一拉,连城的衣襟便散了开来,露出光洁平滑的
胸膛。连城死死咬住嘴唇,想要反抗,却又使不上半点力气,惊怒之下喉咙一甜,几乎吐出血来。
木无极缓缓拉开他的衣襟,白皙的胸口一个狰狞的伤疤乍然跳跃出来,甚是触目惊心,正是当日连城挖心时留下的。
那五个指洞留下的疤如是恶魔的眼睛,在心口处张牙舞爪着,却又带着一种酣畅淋漓的妖艳。
木无极见连城眼中盛满怒意与鄙薄,满腔怒火“腾”一下被点燃。他低头朝那狰狞的伤疤狠狠咬过去,“哼!反正你
已没了心,我得到你的身体就够了!”
连城痛得颤栗了一下,绝望之下一口血终于喷了出来。这时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不少人的喊叫声,又有无数脚步声朝这
边传来。
木无极停下动作,朝窗外望去,见外面的景色已被浓雾湮没,他先是一怔,低头双手合十一算,面色顿时剧变,不由
惊呆在当地,直到看见有大雾从门缝里钻进来时才突然惊觉。他急忙拿起一件衣衫裹住连城的身体,抱着连城踢开房
门跑了出去。刚踏出门坎,便听见脚下“哗哗”的踏水声,烟雾迷蒙中他伸脚试探了一下,地面上竟有近一尺深的积
水。
周围浓雾弥漫,什么都看不清楚,根本找不到路。木无极抱着连城一路跑着,感觉到地上的水越来越深,很快过了膝
盖,隐约间感觉到整个岛屿正在渐渐下沉,空气里弥漫着死亡的阴翳与恐惧。
这时迷雾中隐约出现了一些人影,很快那些人便围拢了过来,均是岛上的教众。木无极忙朝他们高声喊道:“今日是
浮香教灭亡之期,浮香岛马上就要沉入大海,你们速速离开。”
教众们愣住,有女子失声痛哭起来。木无极怒喝道:“哭些什么?还不赶快逃命,难道要等死么?”那哀哭的女子吓
得连忙噤声,咬着手帕低低抽泣着。
很快众人便到了海上,上了船后一回头,岛上大雾弥漫,什么都看不清了。蔷薇、风信子、寒覃花、彼岸花等各种香
气混杂在了一处,压抑而窒息--那是死亡的味道。
木无极点了连城昏睡穴,将他安放在船舱的角落。玉凝与桃红走了过来,两人眼睛均是红通通的,明显刚刚哭过。玉
凝问木无极,“教主,不知浮香岛为何突然沉没?”
木无极伸手抚住自己的额头,低头沉默着,半晌抬起头来,双目里布满血丝,面上隐约的沉痛悔恨之色,“我们浮香
教全靠那一缕浮香之灵庇护才能存于世,如今梨白含冤枉死,那浮香之灵被怨气湮灭,浮香岛这才沉下去了。”想到
若非自己欺骗梨白,让他去助楚冬阳,梨白就不会被楚冬阳害死,浮香教的基业亦不会毁于一旦,说来说去自己才是
那令浮香教灭教的罪魁祸首。
桃红一听梨白惨死,立即哭得梨花带雨。玉凝虽与梨白相处不多,心中亦是难受到了极点,惨白着脸含泪握着桃红的
手,久久说不出话来。
木无极沉默许久,最后叹了口气又道:“没有浮香之灵相助,此后大多数法术都不能用了,船靠岸后你们各自安身立
命去罢。”
很快玉凝便将消息告诉了船上众人,所有人闻言心中均伤痛不已,既是为了那美如仙境的家园突然消失,更是为了那
善良纯真的梨白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有不少人忍不住哭出声来,船上顿时一片愁云惨雾。
船靠岸后教众们渐渐散了,只有玉凝桃红两人迟迟不肯离开,要求跟随木无极。木无极见她两人坚持,又想着自己有
要事在身,不能一直将连城带在身边,便应允了两人。
转眼到了楚冬阳登基大婚之日,由于景德帝病重,宫里没有举行豪奢的宴会庆祝,按旧例完成了各道程序后,大典便
告结束。
深夜,冷冷清清的大殿里,楚冬阳孤身一人坐在金壁辉煌的龙椅上。头顶的空气沉沉压着,让他几乎窒息,心中空荡
荡的,有什么东西在腹中纠结成了一团,绞痛着,翻滚着。
这时听见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他茫然抬头,看见一个宫装女子姗姗走了进来。楚冬阳茫然起身相迎,“参见母后……
”
陈太后随便找了椅子坐下,才几日的工夫,她似乎衰老了许多。连眼角的鱼尾纹都显露了出来,原本水汪汪的大眼里
亦是一根根的血丝。
陈太后打量了他一眼,道:“你的皇后在等着你洞房花烛,你却为何在此?”
“洞房花烛?”楚冬阳苦笑一声,“母后,这一生你可真心爱过人?”
爱人?陈太后低低重复了一句,片刻后突然大笑起来。楚冬阳茫然望着她有些扭曲的面容,不发一言。陈太后渐渐停
了下来,面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皇儿,哀家讲个故事给你听,一个二十多年前的故事。”
琼华宫里,病入膏肓的景德帝楚炎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瞪着明黄的帷帐顶,靠墙的架子上龙涎香袅绕上升,与浓郁的药
味混在一处,丝丝缕缕钻入他的鼻翼。
这时守夜的宫女太监突然都软倒在了地上,同时一道人影闪了进来,森然立在龙床边冷冷望着楚炎。
一阵冷风吹来,床上的楚炎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他本能地侧过头,待看清床边的人时忍不住吃了一惊,“是你!”
“对,是我。”那人冷笑一声,“本来那夜就该让你死了,却想不到连城梨白突然出现,我只得忍到今夜。楚炎,二
十年了,我忍得好生辛苦啊!”
楚炎听出他来意不善,不由变了脸色,“你到底是何人?”
那人阴恻恻一笑,“你不是见过我了么?我乃浮香教主木无极,君留醉的师弟,肖雨盈的表弟。”
楚炎大惊,正要喊人,却被木无极捂住嘴,挣扎间有一粒药丸顺着咽喉滑落到腹中,胸腔中立即升起一种火辣辣的痛
感。
感觉到木无极的手掌离开了自己的嘴,楚炎急忙大喊,却惊觉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如是梦魇时的景况。惊慌之下
想要下床,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连弯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胸腔中那种痛意迅速地蔓延,麻痹了他的全身。
木无极冷冷看着他在做无谓地努力,待看够了后嘿嘿笑了起来,“楚炎,想不到你堂堂九五之尊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