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无暇去责怪爱人竟如此利用自己,齐烈只担心女子的安危。女子潜伏临汶只为伺机营救太子回国,因此齐烈毅然决然立定决心,不惜耗尽一切也要完成女子的使命,以求保全爱人的性命。
而就在不久之後,本就心心相印的两人,怀了他们第一个孩子。
那是一个男孩子,聪明伶俐,雪白可爱,眉眼之间像极了他俊美无双的父亲,才智更是承袭了人中龙凤的双亲,用神童还不足以称之。那麽可爱灵巧的孩子,却因为他的母亲不被齐家接受,所以一直得不到齐家人的喜爱。
述说至此,齐玥顿了一顿,眼神迷茫起来。
「但是,孩子是无辜的,看著那麽甜美可爱的精灵孩儿,怎麽可能对他无视冷漠?我那时虽然还小,却记得自己见到被三叔带来拜见祖父母的小娃娃之时,以为是天上的仙子下凡一般,眼睛连眨都舍不得眨一下。」
然而这个孩子,却得不到祖父母一点点的温情喜爱,几乎是被冷眼地漠视直到长大。尤其是当他的父亲英逝之後,齐家人更是直接将孤苦的母子俩逐出家门。
「那个齐烈,既如此才气纵横,又是为了何事而死?」一直安静聆听的凤九华低沉著声音问出口,睿智的眼眸中闪著深浓的火花。
「在那个当口的凤谍,会为了什麽而死呢?不就是为了将尊贵的质子给营救回国,继承大位吗?」齐玥苦笑著:「我想陛下您不会忘记他的,毕竟您在见到兰石的第一眼,还深受震撼不是?」
手掌紧握成拳,掐到近乎发白,突然惊闻如此深藏的内幕消息,就算是见过无数风浪如凤九华,也会心绪紊乱波动。
「齐家家谱上,兰石的族名是齐翾。」一旁的凤燨喃喃地回想著:「他的生父,的确是齐烈。这怎麽可能!齐家人怎麽可能做我凤国的暗谍?」
「是的,此事断不能发生在齐家,所以三叔在决定顶替自己爱人的身份时,就与齐家断绝一切往来,隐姓埋名。就连他的死亡,齐家也毫无音讯,没有尸首。」
齐烈为了对恋人的爱情,选择代替她走向死亡,或许是他知道,假使恋人先行离去,他绝对没有心思能力好好照顾自己与恋人唯一的血肉。所以他让独活的女人自个儿承受了大半辈子的相思寂苦。
女人的坚强的确让人喝采,齐家那时根本容不下她母子两人,所以她带著幼子回到蓝台,将自己毕生的才艺武功,点滴不漏地教授给儿子,甚至连自己最幽深隐藏的身份,她毕生的志愿与理想,都托付到了惊才绝豔的孩儿身上。
甚至连同她的姓……
「她把那个有齐家骨血的孩子,起名『兰石』……」微微眯起了眼,齐玥还记得那个少年在重逢之时,对自己诉说这个姓名因由之时,那麽自豪的傲气。
『娘亲说,兰,代表我已有足够能力与资格承袭她的身份;而石,是她希望我的心意坚若磐石,绝无转移。我当然不会有任何犹疑,我要辅佐他,我要让他登上一统的帝座,此心至死方休。』
那时,那个还只是个少年的孩子那麽神采飞昂,就像一抹初现人世的朝阳,缤纷夺目。在这麽年青,似乎是才刚茁壮的生命中听到这个『死』字,明明是那麽遥不可及的事,齐玥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仍然对兰石这个发言半信半疑。
毕竟死亡,对他们两人而言,都还是太远之後的事。
然而现在,直到这个益发接近成功的现在,齐玥才知道,兰石是真的有这样的觉悟。而令人心寒的是,他也只能束手无策地看著这个灿烂的孩子,毫不畏惧地燃烧著自己的生命。
他绝不想,绝不愿让上神这麽快就收回这缕绝色绝才的灵魂,他齐玥会尽一切所能,为他求取平安。
手掌微微地发颤著,凤九华俊美的五官一片震惊的惨白,他没有任何得知内幕的愉快解脱,反而是极度畏惧地抬起手覆住自己心神慌乱的脸:「兰石、兰石,怎麽会是这样?怎麽会有这样的事?」
「所以,他就是那个凰字谍?」就连凤燨也头晕目眩,就算他心里对此人身份早已有数,如今确切得知一切来龙去脉,还是感觉难以置信。
「兰石在凤宫所做的一切,只为了得取永熙的信任,只是单单为了这个目的,他就可以做出那些事,不惜一切。」齐玥的言语说得急切。就是因为兰石为了成功,什麽都舍得牺牲摧毁,所以就算一直被这几双智冠天下的眼睛审视著,他也没有露出任何端倪。
深深吸了口气,春波公子言语中有太多的关切忧惧:「我知道他那个人,他连生命都可以拿来当做筹码,也要贯彻自己的信念。我劝不了也阻止不了他,陛下,恐怕这全天下,只有您可以改变那颗坚忍不拔,又臭又硬的石头心了。」
君若思音.五十六.往事如梦
枝桠上火红的秋枫,在初冬的冷风中微微颤抖著,而後终於忍不住一再的吹拂蛊惑,发出极轻微的裂声,瞬间脱离了母树的哺喂保护,飘零地跟著流浪的风刃,在一片冰冷中旋转飞落。
它轻轻地盪到了那个纹风不动,僵立在豪奢宫廊上,仙容华服的贵人身旁。
身上明明披著纯白的貂裘,但男人的心眼骨血,却冰冷得就要冻结。
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在那段朝不保夕的日子里,那些牺牲宝贵的生命,将自己由临汶中救出的任一个凤谍,是他们挥洒的血花培育出了立於天下之巅的自己,是他们无私的奉献,让凤国终得扬眉吐气。
但是,其中他特别记得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狂傲却又冰冷,思虑缜密,才智过人。但凤九华感觉得出来,他并不是为了凤国国运而燃烧生命。『如果你不愿意,大可不必为我做这些事!』年少的凤九华曾直视著那个男人深不见底的眼睛,平稳地说出口。这并不是气话,虽然他知道自己想要逃出永国,绝对需要旁人的卖命,但他何必无耻到用一缕不甘不愿的灵魂换得自己的生路?此话一说出口,他就真的打算让那男人走。
『尊贵的太子啊,只要能让你活著回到蓝台,要我变成怎样都无所谓,不过你说对了一件事,我的确不是为了你而做这些事,』那个男人总是冰冷无情的眼光终於因为想到了某人而散发出了温柔光采,那抹未曾出现在这男人脸上的多情,让仍然不识情爱滋味的少年凤君困惑不解。『我甘愿为了她所期望的事而失去生命,说到底,也是在满足我自己……』
也就因此,在那个男人为了抵挡最後一波追兵的狙杀而殉亡之时,即将坠落殉没的他,渐趋冰冷的容颜上却有那麽温和满足的笑意。
他到死都会记得那个男人用带血的手将自己推上马背的最後一幕,也就因此,当初在瑞王府初见兰石的那一刻,他被震撼到无法成言,进而推论兰石是永国特别派来渗透的暗谍。
然而他只想到兰石会易容为这般身姿来接近他,却没想到果真身负如此相似容貌的青年,身上会是背负著什麽样的命运。
「兰石、兰石……」将冷到彻底,不停打颤的手掌抚住自己的眼,君王难以克制自己的嗓音不畏惧低哑:「你怎麽可以?你怎麽狠心这样对我?」
恍然,那道清净澄透的嗓音,似乎又回响在他的耳朵旁。那是曾带给自己深深创伤的言语,如今听起来,却有那麽多言外之音。
『我有我心中的明君,为了帮助他,我连性命都可以不要。』
『九华,假使我死了,你也要完成大业,否则到了来世,我也不会认你!』
『心所系念,至死不悔。』
言犹在耳,兰石那平静的话语如今却让他惊心动魄。
兰石,所以你潜入凤宫,明目张胆暴露自己永谍的身份,传送情报回国,为的就是如今回到临汶时,能得到永熙毫不怀疑的信任吗?这麽幽深难测,千回百折的心思,就是为了走上你所相信,你所选择的路,可是为什麽,你所走的路,却总是让我如此为难,对我这般残忍?
兰石,我的兰石,别以为我的心是铁铸的,别以为我永远不会迟疑恐惧,不会疼痛受伤……
「陛下,」不算太熟悉的声音响起,让凤九华由沉思中回了神,看向身後已行礼下拜的齐玥。「草民即将动身前往临汶,特来辞行。」
「起来吧!」低沉地吩咐了声,而後手势一挥,周遭的内侍就领会地退到不远方待命著。他领著齐玥往更深的内苑中走去。「在这个时候选择回到纷扰的临汶,而不待在安定的蓝台,齐玥,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草民惶恐,若不是兰石还冒著性命之危身在临汶,草民又何需千里跋涉,来回奔波?只愿陛下早日将倾覆动盪的天下平定,也好让百姓众生安居乐业。」在凤君面前,就连齐玥说话也战战兢兢,谨言慎行。
回视了身後戒慎恐惧的春波公子一眼,凤九华略微放缓了口气:「齐家向来中立天下,就连当初齐烈为了救朕而屡遭凶险,危在旦夕之时,也不曾见过有任何齐家人伸手救援。你为了兰石却肯逆祖至此,实在令人意外。」
讨好地笑了笑,齐玥依旧字句斟酌,谨慎小心:「陛下,小人其实不仅是为了兰石一人。」笑话,若被君王视做情敌看待,他齐玥有多少条命都不够玩。「固然兰石年幼之时实在天真可爱,陛下您也曾见过……」
「哦?」扬了扬眉,凤九华的神色深不可测。
「啊啊,陛下青年才俊,意气风发,那样英雄救美的事迹当然只有被救的人记得最牢。」齐玥商人本性,说话进入主题之前不免要恭维个三分。
这倒令君王忍俊不住地笑出:「你说话的样子,实在与燨弟万分神似。」
「是吗?」能让这个叱吒风云的天子露出笑容及这般『称赞』,齐玥心中不免得意。「总而言之,就算草民要维护兰石,身为齐家当主,草民也要将齐家的利益放在第一考量。这其中的为难之处,草民想陛下您也万分清楚。
「不过兰石那个家伙,草民真的不得不承认他眼光独到,见识卓绝,某一天,他问了草民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诉说至此,齐玥不著痕迹地停顿了下。
「什麽问题?」君王的声音平缓,毫无波澜,眼光清明专注,明明齐玥所提及的就是他极欲知晓的话题,但凤九华的神态却好似已将一切掌握於胸,只不过是等待著对方的汇报般,让成天在谈判应酬中打滚的齐玥也无法掌控任何优势。
自然齐玥不是在和君王交易,只不过难得遇上强者,总忍不住想好好挑衅比较一番。此刻的天下第一奸商首富正在心里欣慰著:所幸如凤九华这般的强者,已经升格到皇室中去谋略天下,否则若要自己成日与这种人交手,还不夙夜忧烦、焦头烂额?
「他问了草民一句,『玥哥,你知道天下间最大的赌注是什麽?』那个时候,他还不过是个一十八岁,初出茅芦的小子罢了。」回想起当时的情境,齐玥嘴角染上一抹笑纹,感慨万分。
「最大的赌注?」这个问题同时也令君王感到兴趣,若说是天下最大的赌注,想必也是最能赚进大把银两的地方。
「他那时说的话,真的让草民傻了眼……」
那时,体态风流俊美的青年,就像被阳光特别爱护般沐浴在朝华里。齐玥知道他必定会成为一颗闪烁无比的宝玉,却没想到竟会是这般动盪天下,若早知如此,自己还会不会放手让这个奇才绝智的孩子去自由闯盪?
『玥哥,天下间最大的赌注,就是天下。』记忆中的青年神采飞扬。
『齐家祖先不准後辈去碰触这个禁忌,是因为这只兽太狂野难驯,若一个不慎,就可能丧身其中,不得翻身。先人怕後辈没有这个能力,乾脆严禁,只不过时势变换,如今这只诡谲的狂兽,不是臣服於凤,便是永国。
『永国强盛已久,盘根错结,有太多人已在里头占好了地盘,若想在这个时候才插入已经太晚。而且,我会帮助凤君争雄天下。』
他还记得兰石在提到凤君时那张充满光彩自信的神态,事後想想,原来兰石那坚贞纯粹的情根,早在那个时候就已深种。『你打算帮助凤君?』
『是的,至死方休。』说著这句话的少年,神态那样地骄傲美丽。『玥哥,你可以选择什麽都不做,在天下一统时继续享用著齐家平稳的利益;也可以选择支持永国,在天下一统时与众多势力平分一杯羹;或者选择支持凤国,在天下一统时加倍地回收你苦心铺好的线。一切的一切,操之在你。』
凤九华微微眯起眼,无奈地笑了。「这个兰石,真不像是个成年没多久的毛头小子。的确,战争的利益,不只是政治历史上的光荣一统,在经济上,有多少商贾借由战争一夕致富?」
是的,兰石的确天资聪颖异常,但那也是因为他後天格外努力。「因为他自从懂事开始就想著帮助陛下一统天下。」齐玥直直地正视著君王道:「陛下,兰石虽然才智过人,但是却很死脑筋,他的决定,一如他的爱情,一旦种下就不再改变,我多麽希望,他可以再自私一点,绝不要再发生像来仪城那样的事。」
这样与自己想法雷同的话语,令凤九华微微苦笑。自私?是的,若兰石能再贪婪一点,再狡滑一点,或许要完全掌握住这抹绝色的灵魂就不是如此困难的事,但兰石之所以会是兰石,之所以扮演著如此多变诡异的角色却仍那麽清澈美丽,不就是因为他有著无畏的勇气与难以折毁的信心吗?
「乱世,杀伐;」仰头望天,凤九华缓缓溢出叹息:「自我少质永国起,就知道世上没有不流血的成功,也没有毫无牺牲的胜利,我能自临汶逃出,踏平东玄,剿灭北燕,这一切的功绩,还不都是建立在无数枯骨之上?」
静静地看著眼前这个被上天选中的天之骄子,齐玥心中浮出了难以言喻的崇敬,以及一丝丝的不祥。但此时此刻,他还无法了解这样的预感代表什麽意思。
「无论是隐言,燨弟,燏弟,甚至是兰石,他们都有觉悟,成为我脚下的阶梯,」道出这些在自己心里占有最深意义的人名,向来强悍的君王似乎也不堪负荷重量地停顿一下。「杀生成仁,舍身取义,死亡的人或许求仁得仁,心满意足,那麽朕呢?一统山河,走到天下之巅时,留在朕眼前的,倒底还剩下什麽?」
默然地垂下眼神,齐玥如今终於知道,这个看似坚不可摧,难以匹敌的君王,他最脆弱的死穴是什麽。
如果,他只希望如果,自己身上的无情与自私,贪欲与浮华,可以分出一些给这两个纠缠难分的恋人;如果他们可以再不知餍足,奢靡无度一些,那麽铺在他俩眼前的路,或许就会更顺畅好走。
但这一切毕竟只是妄想,心灵上无比坚强,意志清澈卓绝的强者,往往会因为至情至性而被残酷的现实淹没……
君若思音.五十七.缘深缘浅
这是临汶今年入冬的第一场大雪。
整个路面被厚雪掩盖,路上人烟稀稀落落。凄美无瑕的景色也唯有表面上的赏心悦目,实际上雪路湿滑与融雪时的刺骨寒冷,都让居民望之生畏。
车行辘辘,厢里烧著取暖的小火炉,平缓的滚轮声与和暖的温度让兰石醺然欲睡。走过了前阵子风狂雨骤的动盪,如今小小的安详平和就让他十分满足。
不久之前,他才拒绝了永熙的封官赏赐。
『草民不是当官的料,领个官卸对草民而言实在痛苦。陛下您就可怜可怜我吧!』对著面前华服的君主微微倾身行礼,兰石推辞著。
『是你为朕尽心尽力,朕不赏你,还赏谁呢?』永熙的眼中含著笑意。
『封赏这事,就像十根手指总是有长有短,长得最高的那个不见得是最有用的,草民只要知道陛下您认为我好就够了。』
闻言,永熙只是叹息了声,有些感慨:『世人若都像你这麽无欲无求,那这天下还有什麽好争的?』
『草民哪有陛下说得如此清高,追根究底,还不是閒散惯了……』
回忆至此,兰石嘴角挂上笑痕:毕竟他所受的教导,都是要他成为一名能够赴汤蹈火的暗谍,对於怎麽治理国家人民,他没兴趣,也一窍不通。
想来那封密报已然送达凤燨手上,假使来日凤国举兵揭发此事,那永熙还能对著自己笑得如此温和吗?恐怕是将自己碎尸万段也不足解恨吧!然而就算明知如此,他也不能一走了之,因为以永熙的绝顶聪明,一旦自己消失,他绝对会察觉这是一场阴谋诡计,而采取应变手法,到时候风云变色,是成是败难以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