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若思音 下+续篇——ninaan

作者:ninaan  录入:08-18

天上已不再落下残雪,吹来的夜风也褪去了透骨凉意。

时序进入暖春,他们已熬过最严酷的冬天。

曙光的丝絮近在眼前,可是为什麽他却打心底感到如此寒冷?

『然後……』

君王极致的美声回盪在耳畔,他不敢继续想像,会是什麽样的语句,接在这无比转折的辞语之後。

此时此刻,他居然开始希望,这个天下没有被统一的一日到来……

君若思音.六十二.等待

这一天,风和日丽,花繁草盛;苍穹晴空万里,空气清新芬芳。

这一天,天下万民的心都系在岐崚关前,他们正紧紧地盯著,这个旷古震今的『渊盟之会』。

恐怕从今之後,再也不会有下一次的『渊盟』。如此乱世以此盟誓展开,是不是也会在此盟誓的制约下结束?

在这一天,就像被弃置在看台上豢养的兰石,居然受到了不同以往的待遇。

承受了几天毫无尊严的『示众』之刑,四肢都因困绑而将近麻木坏死的兰石终於被放了下来。但其实青年早就没有能力去关注周遭的变化,他时常陷入深沉的昏迷中,一天之内鲜少有清醒的时刻。

此刻前来张罗的不是粗手粗脚的士兵,而是近身服侍永熙的宫人,他们用柔软的指头将兰石丰软的发丝梳好,以一只典雅的玉弁簪过,让那张虽然憔悴无比却还是清俊慑人的容颜露出。然後在素白简约的衣衫外,套上高贵华美的丝绣锦裳,经过如此一番小小打扮,兰石整个人脱胎换骨,耳目一新,竟然有那麽点风华绝代的味道出来,让守卫的兵士看傻了眼。

他们这才相信,眼前这个废人般的娃娃,当真是那个传言能让凤君兴兵灭燕,得到君王痴情爱恋的洸爵兰石。

而或许是因为兰石这麽长的日子来都安份守己,不曾挪动分毫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那些杀气腾腾的东西实在破坏兰石今天的装扮,更或者是因为兰石整个人已弥漫著垂危的死气,所以那些重重囚禁住兰石的手铐脚镣竟没有再度戴上。

一旁的永熙静静地看著,深黑的眼中注视著换完装的兰石还是无力倒在地上,也注视著那个被搬上来的软卧躺椅。

士兵们将兰石搁至那个躺椅上,其中一位士兵仔细地帮兰石调整好姿态,让他能正面直视不远方的凤军,并将其手脚都摆放到最舒适的位置,这才退下。

在岐崚关前的沙地平原,在两军对峙的中心点,已然插著一根醒目的旌旗。

那象徵双方同意,做为此次渊盟的地点。

此刻兰石终於缓缓睁开眼,像是今日之内的首次苏醒,但他并未对永熙开恩似的奇怪作为而感到困惑欢喜,注视著凤军的眼神也毫不激亢,甚至,对於刑具不再缚上也没有任何欣喜之意,就算那是他这些日子来最衷心渴求的盼望。

他只是轻淡空白地,看著缓缓朝自己走来的永熙。

「稍稍有点人样了,」永熙就像看著一件用来谈判、议论斤两的筹码般:「朕还以为此时此刻的你,恐怕不够资格做为要胁的王牌,看来是朕多虑了。」

无论什麽话语,都已无法得到兰石的反应,他垂下视线,就好像连听觉都已被阻断般,成为一个只有呼吸心跳的偶人。

「看著那个地方,朕要你亲眼见证这次的渊盟之会,你应该要知道,这是为了你而举办的渊盟,朕等著见识凤九华的决定取舍,他有能力左右这次的渊盟,是功德圆满,或是无功而返。」

咽了一口气,兰石无言地看著在永熙离去之後,接著围上无数看守自己的士兵,才慢慢将眼睛转到下方飘著醒目旌旗之地,渐渐地,他感到有些累了,或许是因为他已有太久,没有沾到如此柔软的床铺。

他将自己的脸庞靠在丝褥上,安详地閤上眼。

四肢上酸麻切骨的疼痛已不再能折磨他多久,就算全身都叫嚣著欲死的痛苦,也不会再让兰石动一下眉头。

他轻轻回想著,方才那名士兵在他手心中画上的那个字。

一笔一划拼凑起来,那个字很简单,却寓意深沉。

是『等』。

是的,这就是凤燨的能耐,居然能在这短短的时日内,让凤谍渗透至自己的身旁。只是兰石不敢去想像,那些总是忠实而沉默地执行任务的凤谍,又会有多少菁英牺牲在这条只为拯救他一个人的修罗路上。

为了这些英勇的白骨,他应该要等下去,无论如何、都得撑住最後一口气……

就为了那些希望见到他活下去的人……

只是,等?兰石在心中嘲讽地笑了:看看现在的他,还能再等什麽呢?

他已经等不到从前那个拥有雄心壮志的自己;他也已经等不到过去那个奇才殊豔的兰石;甚至,就算他再等上个几十年,也等不到以往那个能自由活动、悠閒从容、抚琴作画的人了。

就凭他这个身体,就算等一辈子,也恢复不了最单纯而基本的健康。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为了什麽而等下去……

等下去,让废人一样的自己,成为凤九华,还是齐玥的负担累赘吗?

一辈子寄人篱下,承受著他人同情叹怜的目光,而後自怨自艾、玩物丧志、说不定到了那时,他会开始後悔自己年轻时怎会就这麽笨地干下如此蠢事?

他的自傲与自尊怎麽可能允许如此情况发生?

只是……他还记得那个依偎缠绵的时候……

『如果你真的想要我,那麽,假使你能击垮永熙,待你挥兵进占临汶的那一日,我就愿意抛下一切跟著你,一生一世守在你的皇宫之中,至死方休。』

那个瞬间,闪过男人脸上的光彩,至今,他还无法忘却,像是一闭上眼,就会出现在面前,为什麽只要一句无比简单的话,就能引得这个权倾天下的男人,展现如此的喜悦?

『一生一世?仅仅只有一生一世,怎麽足够补偿你带给我的折磨等待?兰石,我的兰石,生生世世,无论海角天涯,无论时空动盪转折,我都要与你,比翼双飞。』

像是倾注了一生的爱情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像是只要拥有他,就拥有一切美好的这个男人,他已经让男人痛苦地等待了这麽久,难道他还非得要让男人追著自己直到下一生、渡过无数轮回,才肯给予男人一个真正的承诺吗?

阳光暖暖地罩在他的身上,就像是母亲爱怜的手掌,呵护疼惜著万般疲惫的归来游子,温和的光线逐去他骨子底的透寒,让那纠缠不清的酸痛消逝不少。

兰石缓缓睁开了眼,非常难得地,因为欲死的头痛趋缓,一直模糊不清的视野也明亮起来,他看著远方那面张扬飞舞,气势磅礴的凤国王旗。

轻缓而难以察觉地,兰石叹出一口灼热的气息。

而後,他乖顺地,无声地卧著,宁静平和,就好像他即将一直如此沉睡不醒般。

君若思音.六十三.渊盟之殇

换上御用龙纹金铠,披挂以金线绣有凤徽的绛红锦袍,凤九华在德王武王的陪同下,策马前往渊盟之地。

渊盟之会禁携兵器,当三人通过永凤互设的哨岗检查完毕後,便来到了插著旌旗的中心。

二王在距离中心点三丈之处停下守候,真正有资格来到旗旁的只有此役领军的总帅,永凤二国的国君。

凤九华沉静地看著面前骑乘墨黑骏马来临的永熙,看著他也通过了凤兵的检查,留下跟随的副将只身赴会。透过他的身影,在其後衬托的,是整座牢不可破的天下第一岐崚关,以及那个撕裂凤君心魂,像是只吊著一口气在的男子。

心里头像是被针扎著,窒息似地刺痛了下。

自从那夜之後,凤九华再也没有往那个方向看上一眼。

他怕自己只要再多注视那个身影一会儿,就会做出什麽追悔莫及的事来。

身为统领万民的王者,他的生命里,不能有『後悔』这两个字。

一旦他後悔,象徵所有牺牲都已白费,他不只辜负百姓祖先的期待,赔上千万忠诚的性命,还即将断送整个凤国的江山。

他是凤国的国君,自从他指天立誓,登基皇位的那一刻起,就已抛弃身为一个寻常男人的身份。他的双手只能用来守护凤国的社稷众生,他的心思,只能注视著凤国兴衰胜败,他已经失去了,一切自私任性的力量。

直到他苍老死去……

旗帜在风中拍打著,黄沙扬起轻尘。

水火不容,不共戴天的两人,此时此刻竟以最平淡的态度相会。

「就算曾经无数次交手,但今天,总算是你我初次相见。」永熙雍容大度地首先开口,无波的眸子里看不到任何足以对兰石刑虐至此的疯狂。「渊盟滥觞,起自五国国力萧瑟,民不聊生,然而时至今日,区区渊盟,又怎能化解你我逐鹿之心?」

是的,渊盟始於各国有意休生养息,然而如今永凤国势鼎盛,何须停战?

凤九华略微颔首,明亮的目光直直注视著永熙:「的确如此,你我心知肚明,来此一会,不为其它。」

开门见山地道破,永熙闻言,终於有一股笑意染上他的眼角,他顿了一顿,侧首思索:「没错,原因只有一个。只是说来奇怪,难道我手中握著的,不是凤君亲封的洸爵兰石?怎麽我闻不到凤君有丝毫请求我放人的味道?」

注视著这争夺一生的终极敌手,凤九华沉默了会:「你要什麽?」

永熙也毫不闪避对方的视线,而且更自信张扬:「这就是凤君求人的态度?」

对手的美音俊雅飘散,带著一丝那麽肯定的味道。

就算永熙没让守在兰石身旁的士兵明拿著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凤九华也知道他拿著什麽来威胁自己。

不用死,还不到死的时刻。永熙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诉他:我会让你彻彻底底地体会到,被扼住心脉,是多麽痛不欲生的痛苦。

缓缓地,在数十万人双目圆睁的注视下,凤九华以无比优雅俐落的姿态,由御骑赤风的鞍座下马。

除了三丈之外守候的副将们,没有任何士兵可以听到君王之间的对话,然而岐崚关上的将士,却开始因为这样的异变而兴奋鼓噪,相反地,凤军则是一片哑然无声。

目睹一切的凤国二王,难以置信地瞪视如此状况,他们都知道永熙在暗指些什麽,也知道君王将有什麽样的动作,就因如此,他们狠狠地、以将要咬碎牙根的力道,切齿地愤恨不已!

君王已然下马,他们不敢还高踞在马上。因此,二人也跟著翻下了座骑。

然後,凤九华那自从十七岁登基之後,就再也没有沾过尘土的膝盖,毫无犹疑地在永熙面前,跪落至地。

主君一跪,惊天动地,凤国的天空都即将变色。

直视此景,凤燏怒红了双眼,双手的指甲都深插到掌心里去,噗地淌下血来。他怒目直视永熙,像是想扑上去撕碎他的身体,带著如此目光,却还是跟著身旁萧隐言,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凤君一旦跪下,凤国再也没人敢站著,後方凤军,也由前往後,就算多麽悲愤难当,开始朝著永熙,一一跪落。

恍然之间,十数万凤军竟然尽数跪膝至地!

面对此情此景的永军张狂喧嚣、欢声雷动。能得到不可一世的凤君屈身跪拜,就算现在立即战死沙场,也得以瞑目。

在这个时刻,无视周围一切吵闹,凤九华平心静气,对著高骑在马上依然是不动声色的永熙,缓缓地,用前所未有的卑微姿态道:「我求求你,放过兰石。我愿意献上凤国一半的土地,只求赎回兰石一命。」

就算面对如此冲击性的短暂胜利,永熙那双像是堆著万年寒冰的眸子也没有分毫兴奋火热,他注视著面前对自己迂尊跪拜的敌君,喃喃沉吟:「一半的国土,多麽诱人的条件。当初听说凤君可以为了兰石灭燕,我还当作是穿凿附会的谎言,如今看来,却有那麽点真实。」

就像在聆听著长辈训诲般羞辱的姿态,向来叱吒风云的霸主,此刻就只能束手无策,默默等待敌人给予答案。

「只是,凤九华,你未免太小看我,也太小看兰石了。」微微地笑起,那份高贵优雅令所有凤人同仇敌慨:「区区的半数国土就想换回兰石的命?天下岂有这麽简单的事?」

「我告诉你,就算是你辖下全数土地,也不及兰石在我眼里的价值。」顿了一顿,他澄澈的嗓音致命扬起,带著不容置疑的磅礴气势:「命,就该用命来抵。假使你愿意献上自己的性命,我就立刻放过他。」

这一句话令凤燏将近激动地冲上前去狠狠搏倒他,所幸有萧隐言狠狠地压住他的身体,否则他就将成为史上第一个破坏渊盟制约的罪人了。

「倘若你做不到,那麽这次渊盟,就此宣告失败。」没有任何转圜的馀地,永熙果决肯定,就订下了此次渊盟的最终条件。

然後,他把决定的轮盘,转到了凤君手上。

「我让你选择,这个世上,你、和他,只有一个人,能正常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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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思索了百年般冗长,让在後头等待君王答案的副将们急沸了心。

在渊盟的主角没有离开旌旗前,任何人都不得打扰此会,然而向来无视伦常的鬼将军却已下定决心,假使君王当真给出肯定的答案,那麽他会冒死上前,一把击晕早已多病的主君,不顾一切,破坏会议,将他带回御营。

就算要被天地惩戒,死无全尸,萧隐言也要一意孤行!

就在此时,凤九华缓缓站起了身。也将副将们的意识吊到喉头。

他直直地看著高踞马上的永熙,两人的高度明显落差,但却无法磨平凤君身上远大刚强的气息。

慢慢地,他的眼光,透过阻挡在前的永熙,落到了那个令人心碎的烽火台之上。

兰石,我的兰石……

就像是用尽一切力气地注视那个身影,耗光所有元神呼唤这个名字,凤九华终於缓缓閤上了眼,而後当他再度张开双眸时,其中已经含了无可动摇的决心。

清朗华丽的嗓音,充满意志果断地明彻盪开。

「我身为凤国主君,身上背负无数臣民百姓,祖宗先辈的期许,我踩著英烈先贤牺牲的尸骨,终於来到今天的地位。我的生命,早已不是自己所能拥有抉择。我不会为了个人的渴望私欲,做出令凤国万民陷身水火的决定。」

至刚至正,凛然大义的言语传递飘散,缓缓落到黄沙尘土里,化成一片无声。

春风,带来了几许樱瓣,绝丽旖旎,却无比凄凉地吹著。

永熙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此次渊盟之会,就此结束。」轻缓地拉转马头,以无比高雅姿态回身,等待已久的永国副将即刻上前迎接并护卫主上的安全。

然而静立的君王,却是直直望著远方的兰石,口吻中终於露出无法掩饰,深切至骨的痛苦。

「然而,兰石……这世上若没有你,也将再也没有任何,让我的视线留恋的风景。」

君若思音.六十四.血战成灰

凤国德王萧隐言,被世人称为『鬼将军』,这不只是说他行军手法就像恶鬼般狠厉,更是在说他对敌手丝毫不留任何情份馀地。

然而,这样冰冷无情的他,之前却在与凤燨联手隐瞒兰石假死之事上倒戈,而後事实足证,若那时他没果断决定说出真相,恐怕凤君将会为了假死成真的兰石悲伤欲绝、从此回天乏术。

同时,就在此时此刻,他也清楚地感知到,愿意为了己身责任而放弃挚爱的凤君,将会为了这个凛然的决定,做下多麽惊天动地的事来。

因此,当昂立的凤九华说完那句令他颤栗不已的话,接著迅速地以自己修长有力的手指,狠狠徒手自残双目,打算血淋淋地废去自己双眼之时,萧隐言才能来得及做出反应,扑上前去凶猛地抓握住凤九华的手腕。

只不过,君王的悲愤与绝决,就算是他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无法完全阻止。

剧变突生,滚滚黄沙,血花飞溅!

「陛下──!」凄厉地大喊著!萧隐言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折了凤君的手臂以防止他再次自残,而这样下来,又怎麽可能压制得住意志坚决的凤九华?

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这样的幸运又何其悲怆!他就这样,两只手沾满了由凤君左眼眶中汹涌而出的黏稠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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