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忘了他的身家。”不由苦笑。
厅内终归还是闹。自打踏进这房子,耳中便是轰鸣。身后男人虽说架着墨镜,毕竟还是有眼尖的人。不过眨眼的功夫
,三两光鲜的女人便凑过来,言辞烁烁间只恨不得将整个人粘到他身上。
“天哪,你是顾苏对不对?”
“没想能在这见到你!”
“顾先生,我爱死你的音乐了。”
咋听那个陌生的名号只觉恍恍,半晌才反应过来。也是,男人如今已是炙手可热的歌坛新秀,据说专辑不曾问世便被
预订一空。这般光鲜的人物,哪里还能再用一啊二呀的做名,自然是要换个衬托起身份的名字。眼见男人被一堆莺莺
燕燕包围,我当然要识相些让开地方才对。躲到角落,确定不会再妨碍众人了,这才靠着墙壁站定。还有两分钟,宴
会便正式开始。
林原,也会在那时一并出现吧?
不觉出神时,周遭隐隐躁动起来。抬眼,恰好瞧见林原挽着女人的手自楼上款款走下来。英俊洒脱的男人,妩媚动人
的女子,怎么看都是天作之合。尤其是当两人站到众人前相视一笑时,真真便觉一对璧人天亦妒。
厅内突然便静了下来。
“感谢各位百忙中抽空前来。”林原笑。“今日,既是餐会,也是我与蔡董爱女蔡莉慈的订婚宴。”
鼓掌声此起彼伏。
我站的角落位置刚刚好。既能瞧清整个大厅的情况,又不会叫人留意到我的存在。而当掌声响起时,我正好能清楚地
看到林原俯身亲吻笑魇如花的女人。理智做出判断前,身体已经忠于本能做出最佳回应。有那么一会,我甚至能瞧清
所有回转身来的人脸上那明显的震惊。
我知道我不该做傻事,可是没办法,我已经做了。
我用生平最大的气力喊出来。
“林原,林原!”
死一般的沉寂。忽然便想起许多年前,同样的场景,我在众人面前宣布要与女人订婚。那时的林原似乎也如我一般,
满心的不甘与愤愤。多么好笑,几年之后,身份对调,真有种造化弄人的错觉。
“他是谁啊?”
“是跑来闹事的吗?”
“难道要上演夺美闹剧?”
窃窃私语纷纷扰扰扑来,摇头,只当未闻。靠在墙边太久,膝盖又隐约酸软,只怕下一刻就会倒下。心知万万不能在
此时倒下去,只能咬紧了牙关向他走去。众人纷纷退到一旁,心下不由感激。不过十几步的距离,这时走起来却又觉
困难许多。
林原一语不发,只沉默看着我靠近。
“苏十二!”
人群中抛出小小一声惊呼。
“苏家小少爷?南下自立门户的苏十二?”
“不是说已经变成瘫子了吗?”
“怎么会跑来这里?”
本是安静的大厅又热闹了许多。充耳不闻铺天盖地的猜测与惊诧,只将心思放到近在咫尺的男人身上。林原一脸无澜
,身旁的蔡家小姐却是吟吟一笑站出来。
“苏先生,感谢你前来参加我与原的订婚宴。能得到你的祝福,我和原会真正开心的。”
“蔡小姐。”我也笑,幽幽点头。
“嗯?”蔡家小姐稍愣,脸上笑意却是不减。
“请你滚开。”
声音不大,却是足以在厅内盘旋一圈再散开。闹哄哄的大厅突兀又静下来,以至于连吐纳几乎都能辨别。蔡家小姐饶
是教养良好,这会脸上想来也有些挂不住,讪讪不堪,却愈发挽紧林原的臂膀。
“苏先生,如果你再肆意妄为,我会请你出去。”蔡家小姐静静道。
“令尊月前曾批下巨款交予S科生建,如果不出意外,五个月后他会收到两个点的红利。当然,只是如果。还有一种如
果,便是,如果蔡小姐不滚开,五个月后令尊收到的便是破产声明。”我乐得解释。“现在,可以请你滚开了吗?”
“苏先生你说笑了。”蔡家小姐脸色不变,眼底却有戾气隐约浮动。
“知道S代表什么吗?苏。”我耸肩。女人,有时真的是叫人讨厌的生物。“我名下的这种小公司,随便搞垮几个都没
有关系。十三哥哥能干得很,不出几日便能再起一间公司供我消遣。只是,连带着搞垮蔡家,十二心里还是有些过意
不去。”
“十二。”难得,林原终于开了口,只是脸色却是难看之极。“够了。”
“不,还不够。”我摇头。自然是不够。要做的还有许多,这不过是开头,哪里这么快就能结束?随即转了身对看足
热闹的众人耸肩微笑,言笑晏晏。“各位,抱歉,今晚的宴会取消。来日十二会挨个登门拜访致歉。恕不远送。”
来的都是些有着七窍玲珑心的家伙。闻言,再不济也都听出端倪,自是没有继续逗留的必要。众人纷纷起身,或是客
套或是应承地说些无趣话后便默默退场。独独蔡家大小姐,脚底似是生了根,动也不动。一并留下的,还有已经摘掉
墨镜改头换面的顾苏。
“你这个疯子。”
看戏的人退场,戏自然也毋须再演,只要露出本来面目便好。蔡家小姐怒气冲冲恶语相向,只差没有提刀将我这万恶
之人千刀万剐。
“我不会对女人出手。但是,请你谅解一个疯子随时会发狂的苦处。”维持基本笑意不变,我颇为有趣地瞧着蔡家小
姐轮番更换脸皮。“最后一次,请你滚开。”
“林原!”蔡家小姐终于想到身边男人。“你让他走!”
“请你来是参加我的订婚宴,不是毁了它。如果你一心想毁掉我,如你所见,你如愿了。”林原慢慢推开女人,手臂
轻抬间细长的指稳稳指向门边。“现在,请你离开。”
“你说没法忍受与一个瘫子生活,我便站起来走到你身边。你还要我做什么?说出来,我便是死也会做到。要剖开我
的心来看吗?我剖给你看。”
知道来会碰壁,自然要做好充足的准备。这种时候,疯狂只会将事情变得更糟。一直都坚信林原是在发疯,我当然要
清醒才好。若是两个疯子凑到一起,那就永远没了解决的一天。
而现在必须解决的便是到底要谁离开。
“到底要我说多少次你才会明白?”林原歇斯底里。“我烦了够了累了恶心了,我不想再跟你这个疯子有任何瓜葛!
你这个疯子到底要纠缠我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
一道黑影猛地掠过,带来一阵急促的风。没等我反应过来,林原已经向后仰躺过去。蔡家小姐失声尖叫。
“林原!”
顾苏稳住身子慢慢收回拳来,一脸不屑。
“这个世上,只有你最没有资格骂他。”
其实,瞧见林原结实地挨了这一拳,我只觉心下出气不已。居然敢抛弃我,就该尝点苦头。自己舍不得动手,换别人
代劳,解气又解恨。反正也不过一拳,比起他用言语做匕首划过我心脏带来的痛楚,小巫见大巫。
林原从地上爬起来,不甚在意地擦过唇角的血渍,居然微微一笑。
“林一,我们扯平了。”
顾苏死死盯着林原,拳头又攥起来。
开始不过小声的笑,渐渐便有些控制不住,放声大笑。笑得有些过火,抱紧了肚子直不起腰,心脏却一阵阵的抽搐,
像是过电,连带着呼吸都有了灼热的感觉。一双温暖的大掌犹豫着伸过来按在我背上缓缓揉搓,我直起身推开了那掌
。
“林原,我不逼你。总该有结束的时候。”
“那天,我不是不想选你,而是不能。如果林一死了,我不会独活。救你下来,我接着便会跳下楼去。到时,只怕你
也会跟着我跳下去。我们三个全都没法活命。救下林一,我会把命赔给你。那样,至少还有一个会活下来。”
“你没死,却是选择一觉睡过去。不是不开心的。想着上苍真是厚爱,没有把你召回去。所有人都认为你这辈子不会
再醒了,我不信。日日守在你身边,看着你,心里就觉得有了依靠。那时候坐进轮椅,不是为了赎罪,而是在赌。我
赌你舍不得我做一辈子瘫子,早晚都会醒来。等你醒了,失忆了,却不嫌弃我是瘫子。便坏心地想,哪怕装瘫子利用
你的善心,只要能留住你,日日享受你的宠溺,便是真的做一辈子瘫子也无妨。”
“我曾经想一辈子跟你在一起。我是那么的喜欢你,恨不得死都不放开你的手。可是你又记起从前了,你对我说没法
跟瘫子生活。那晚回去,我发疯,差点咬断苏泽的颈子。收到你的订婚请柬,我连死掉的心都有。可是,还是想跟你
在一起。你不喜欢瘫子,我便再站起来,做回从前那个苏十二。”
“一生里会有许多面临选择的时候。我曾经错过一次,便想尽办法来弥补,那种感觉太过痛苦,我不想让你也经受。
你再想一想,好不好?”
“什么都别管,只问自己的心。”
“我想跟你在一起。”
良久地沉默。没有发觉自己已然下意识攥紧了双拳,指甲深陷皮肉,带来无法忽略的痛。一并痛的,还有心脏。已经
不再是过电一般的微麻,而是清晰持久的刺痛,像是要炸开。再怎么用力地呼吸,还是觉得氧气没法融进血液,窒息
的感觉渐渐明显。
蔡家小姐错愕万分,身边顾苏一言不发。唯独林原,波澜不惊,看过来的视线亦是平静。望进他的眸底时,只瞧见灰
蒙蒙一片。
“请你离开。”林原慢慢笑起来。
呼吸一窒。酸麻随着血液涌向四肢,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晕眩。抛了自尊巴巴赶来,像是深闺怨妇渴求男人的垂爱,
临了不过闹剧一场。我也笑,以为被彻底抛弃便会死掉,原来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戒指自手上剥落时,也
比想象中轻松。当年趁他熟睡时偷偷买来一对线戒,并且极其郑重地套上他的无名指,还有模有样学着电视中的恶俗
桥段说愿意。现在来看,也是无趣当有趣。
知他没有心来接住这恶俗的线戒,索性手一番,任凭小小圆圈跌落地上。
“林原,该做的我都做了。日后,当你后悔时,请记住,是你放弃我,不是我逃开。”
想要来个潇洒的转身离去,苦苦支撑多时的双膝却没有给足我面子。很没品地摔倒地上,还能听到膝盖磕碰地面时发
出的闷响。倒是不觉埋怨,干脆摔碎了骨头做个真正瘫子,也好过这种膝盖当摆设。
“十二。”
顾苏俯身下来将我稳稳抱在怀间。从前便知他力气大,但是能以跪地的姿势将我轻松抱起,还是稍稍出了我意料。视
线被他宽厚的肩膀遮住,看不到林原的脸,心底小小失落。
最后一眼,总该叫我看到才对。哪怕过了今夜他便成别人的夫,稍微留点回忆给我,也好叫我熬过漫漫长夜。
“我带他走。”顾苏低低开口。“林原,我们不会再见。”
突然便惶恐起来。生离比死别还要叫人无法忍受。下意识便挣扎,无奈身子被顾苏紧箍,总也挣脱不开。挣不开,便
喊。声嘶力竭地喊,唯恐身后的人闭塞了耳目不能闻见。
“林原!”
“林原!”
“林原!”
喊过,眼前便是一阵白茫的天地。心脏似乎已经爆开,满满流出白的红的绿的黑的。
最终世界一片黑暗。
续 第十一节
心间一动,慢慢睁开眼来。
阳光照下来,满满一地的金。抬眼时恰好瞧见角落爬满枝的迎春,于是眼里也有了大片的金。安静的庭院,安静的午
后。
读了一半的书跌落地上,偶尔风过,书页哗哗作响。俯身去捡时,眼中便多了一双墨色的鞋子。视线上移,笔挺的裤
管,西装外套搭在肘上,白衬衣拉出腰侧,领口松开两个纽扣,隐隐露出突兀的锁骨。
要命的慵懒与性感。
“倒是第一次见你穿西装呢。”我笑,坐直了身。“来了多久了?”
“在你脑袋一歪,书掉到地上时过来的。”也是笑,蹲下身来帮我把书拣起。
“就一直躲在一边看我睡?”我打趣。“你倒是耐得住性子。”
“本来还在想,要不要去屋里帮你拿条毯子。”顾苏笑,将书递过来放到我的膝上。“结果刚一动,你就醒了。还是
那么警醒呵。”
“哪有,是被梦惊醒的。”我摇头,摇着轮椅转了个圈。“去屋里吧,起风了。”
顾苏点头,自然伸手过来推。不与他争执,索性收回手安静放在膝上,任他慢慢推着我在午后的长廊上前行。
难得的好天气。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我笑问。“来得也巧,苏泽被老爷子拉回老宅,否则你们碰了面还不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赶通告呢,觉得有点累,就开溜了。”顾苏佯势轻叹。“可惜了,本来以为能蹭顿饭的。”
“原来是怠工。也不怕被经纪人找了来落一番口舌。”不觉失笑,几年下来,居然愈发孩子气了。“也失望呢,还以
为你是特意来看我,哪知两边都不是。”
突如其来一阵沉默,人也停下来。看不到他的脸,又是安静的没了声响,不觉奇怪起来,下意识偏过头去,还没等瞧
见他的脸,额上便传来些微热的触感。一怔,那片微热又快速离了去。
“是突然想你了,没了心思再工作,索性跑来看你。”顾苏低低说。
这次轮到我没了话说。
“十二。”顾苏轻唤一声。“他,上个月离婚了。”
“是吗?刚刚结婚不过两月,怎么又离了呢?”不由嗟叹。
“他一直过得不好。婚姻也不过是一纸证书。似乎为了能离婚,把全部身家都给了那个女人才脱身。”顾苏静静道。
突然便没了说话的兴致。顾苏也适当闭上了嘴巴,只默默推着轮椅前行。待到回廊到了尽头,白色的建筑已经近在眼
前。瞧着进出匆忙的人,尘世的喧嚣迎面扑来。不觉有些烦躁,伸手按住轮椅。
“有话便全部说完。”忍不住叹气。“憋在心里,不是你的风格。”
“十二。”顾苏到底慢慢开口。“对不起。”
“为什么?”笑着反问。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身后这个老实的男人,似乎除了对不起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词汇。只能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说到后来,声音
都有些走样,像人一般可怜又可笑。
“对不起什么?”我笑。“还有什么是要说对不起的?”
谁又对不起谁呢?
扶着轮椅慢慢站起来。膝盖还是一如既往的酸软,拼了命的站直依旧摇摇欲坠。推开他欲伸来搀扶的手,迟疑着迈开
步子,一步,两步,走得虽然踉跄,到底没有倒下去。直到站稳了身,这才转过去,对他笑。
“我现在很好。有个疼我的哥哥,爱做对的爹。偶尔可以下地行走,衣食无忧,所以,你不要同情我,也不用担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