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只想帮自己记住,有他的每一天,我很幸福。
我很少说过我的身世。
说我有个怎样的外公,说我有个怎样风华绝代的母亲,说他们终于觉得时代不是章家的而隐藏于深山,说我幼儿时,
一个人滚地的弹珠都是金子做的。
能懂的,只有吴家的吴起然跟吴起浩两兄弟,他们的成长历程跟我一样,什么物质都不缺,在别人为生存呕心沥血时
我们骨子里却寂寞得发怵。我们甚至觉得跟那些陷在贫困里嚎叫的人一样可怜,我们——缺爱缺疯了。
没人爱我们,我们周围的大人爱他们的身分爱得看不见我们。
于是,我们被爱遗忘了,在寂寞之下,我们放纵疯狂隐忍,度过一个别人无法想像有多空虚孤独的儿时跟少年。
真的是缺爱缺疯了,稍长大后,等我能离开那个地方时,我才想用一个正常人的身分去疯狂地爱一个人。
那个人叫李越天,但后来我失去了他。
真可惜。
我原以为我会爱他一辈子。
可是,我们还是败了。
你们看,李越天是一个天之骄子。
他比我幸运的是,他的父亲母亲,他家族的所有人都爱他,都为他骄傲,甚至他的兄弟,都为他自豪。
就是这么一个人,跟少年后想做一个普通人的我相爱了。
我缺爱缺疯了,所以我竭尽全力去爱他,发了狠地把骨子里最卑微的细胞燃烧贻尽,只为好好宠着他,让他永远离不
开我的身边。
可是,可是……人都是禁不得宠的,我的爱,他也觉得是可以糟蹋的。
所以我们败了,不是败在他不够爱我,而是败在他轻忽了我。
可是我能说什么呢?
爱与伤害之间,到最后,除了认输,那曾经相爱的两个人又有什么办法。
但是,庆幸的是,我得了聂闻涛。
一个从小就跟在了我身边的穷孩子……在垃圾山里长大,每天都吃不饱,眼睛凶狠暴厉的一个小流氓。
尽管如此,我也记得他用脏手送我洁白的花,像狗一样尾随我回家。
后来我想,如果不是我们长大,他会用这种卑微的方式跟随我一辈子吧。
只是,后来他长大了,知道了身分悬殊,于是他把我驱离开他的视线,用他自己的方式成长,成长为一位能暗暗爱着
我的人。
这挺好。
所以,后来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连自尊都岌岌可危,可他还是在。
他很沉默,跟少年时那样,用那双总是黑得有点像秋夜蓝天的眼睛看着我,什么也不说,但他的眼眸里,只倒印着我
的影子。
就好像,我的样子,就是他的全世界。
是的,我是他的全世界。
后来,他是我的全世界。
所以,他跟我,成了我们。
<一>
「你怎么还不去上班?」我死命招惹他,爬他背上,看着他擦昨晚我吐了一夜的地板。
他驮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好吧,我知道,昨晚跟吴起然多喝了几杯,还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不高兴是应该的。
可是,身体再不好,我也是个大男人啊,高兴了肯定得多喝几杯,何况还有吴起然那龟孙子在,我肯定不能落他下风
。
他还是不说话。
好吧好吧,我唱着歌一样地在心里说着这四字,嘴里跟着说:「我错了,你要原谅我。」
好吧好吧,我错了,你要原谅我。
看看,我多么地自觉,不用他说,我自己都会道歉。
他用白色毛巾擦着原色的木地板,他一块一块挑回来的,因为我喜欢赤脚,所以,他就一块一块的挑回家,装上,好
了就要了,不好就拆掉重新装上好的。
被他这样的人爱着?!上帝啊,下辈子要我灰飞烟灭我也甘心。
可是此刻,他不开心,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让他开心。
他是我选定的要陪我过完我这一辈子的人,对我来说,他让我开心很重要,更重要的是,我也让他开心。
爱情不是剥削,而是让两个爱着的人倍感愉快的行径。
所以我对他说:「原谅我吧,你看,我都舍不得离开你一分一秒。」
好吧,我也承认我是个狡猾的东西,我只是就势说着甜言蜜语,可是,这些话,都是出自我真心,只要把他哄高兴了
,说什么我也愿意的。
他回头,抱过我,把我放到一旁的沙发上。
可能觉得太过于冷落我,他又走回来,用毯子裹住我的脚,淡淡地说:「我没生气。」
他起身要走,我拉住他,笑着说:「真没。」
他闭了闭眼,才老实说:「我不知道。」
我拖住他:「你不知道知不知道?」
他淡淡地说:「你没病,我很高兴,但如果出事了,我不知道我会不会高兴。」
我微愣了下,没拉住他,让他走了。
我扁了扁嘴,好吧,我又招他不高兴了,怎么讨好也没用。
下午我去吴家。
我在大门口就进不去了,那厮以为我是讨昨晚喝昏了打赌输掉的那幅宋初水墨画来了,硬是没开门。害得我又打电话
给他哥,吴起浩倒好说话,在公司那头吩咐他们家保全把门给开了。
吴家还是住在深山里,占了半个山头,从大门开到他们家祖宅就得十来分钟,这十来分钟够吴起然骂骂咧咧去藏他的
宝贝画去了。
我也懒得告诉这王八蛋,画我输了就输了,老子从来都不是他那种出尔反尔的人。
「你来干什么?」我车一停下,吴起然就站在他们家房门口瞪着眼问。
好歹也是气势宏大的古建筑,硬生生地被这么一人用这么流氓的姿势站在前面给破坏了感觉。
亏得他还是学艺术的,啧。
「问你点事。」我下了车,把车钥匙交给他们家佣人。
「什么事?」吴起然跟着我往里走。
「昨晚谁知道我们在天府寺喝酒的?」
「我怎么知道?你以为就你惨了,我回来还不是被我哥修理了一顿。」吴起然毫无羞耻地把衣服拉低,前胸上面一片
被咬过的痕迹。
「你哥什么时候成狗了……」我笑。
「你管呢……」吴起然在茶室坐下,管家随之递上了茶具。
「我们走的时候谁也没告诉,车也是各自开的别人的,怎么会被他们知道?」昨晚喝到最高兴时,我们正在赌刚采下
来的那朵小野花有几个花瓣,聂闻涛就跟吴起浩破门而入,直接到最后面的院子里把我们抓了个正着。
我与吴起然这么多年各自都被家里头那个人管着,早就养成了秘密聚会喝几口的兴趣,尽管十次中有会有五次被抓住
,但是,这次我们以为会成功的。
哪想,这次也没逃脱。
「不知道,」吴起然一看我不是来讨画的,轻松了下来,翘着腿懒洋洋地说:「我的车我是检查过了的,我在车行跟
卖车的程老板借的,我随便挑的一辆普通的车,我甚至还检查了有没有追踪器,老子够小心的了。」
「我是拦计程车的,半路下了车开的是一个小弟送过来的车。」我皱眉。
「你以为你以前的小弟就对你忠心了?你不知道现在道上已经是你家那位说了算。」吴起然嘲笑。
我不屑地看他一眼,「我以前帮过那人一些,不至于为这点事出卖我。」
「难说罗……」吴起然吊儿郎当,「你也知道聂闻涛那人手段有多闷骚,有关于你的事,说不定比你自己还清楚,他
有可能不知道你跟以前手下借车吗?」
「怎么可能?」聂闻涛或许是过于担心我的安危,但不会派人跟踪我,他知道我厌恶这种事情。
「可不可能你问他去。」吴起然不耐烦,茶泡过一道就迫不及待拿来喝了,只是伸手时不知道拉扯到了身上哪个伤位
,闷哼了一声,又躺了回去。
这次,换我嘲笑地看他了。
回到家,聂闻涛已经回来了,正在做晚餐。
我过去从后面抱他的腰,在他耳边吻了几下,问:「做的什么?」
「藕片,骨汤,青菜……」他言简意赅。
我连他的头发带头皮啃了一下,表达完我对他简单词令的不满之后,去了阁楼拿书看。
仓库自几年前又被扩大了一些,我不想搬到城外的别墅,也不想搬回原先的祖宅,只是自己搬回来的东西越来越多,
聂闻涛也只好把空间扩大一些,用来藏我那些随性捞回来的各种玩艺。
刚看了几页摄影图片,他就上了我的宝贝阁楼,眼睛连我的脸都没看一眼,拿着一双袜子半跪了下来;我一看,好家
伙,我又忘了穿袜子,两只脚现在都赤着。
他面无表情帮我穿上,随即下了楼,过程中真是多余一眼也没看向我的上半身,更何况是那张我自己一直都觉得不错
的俊脸了。
我可老委屈了,站起来,扒着栏杆喊着下楼梯的他:「喂……」
他回头,看着我,那深沉黑蓝的眼睛像大海一样神秘莫测。
「你还生我的气啊?」我问他。
他没说什么,看我也没打算多说的样子,又回过头下楼去了厨房的方向。
现在可好,都不用问他是怎么知道我在天府寺的,他现在还生着我的气呢……唉,我要是舍得,就该让他闷着自个儿
气自个儿去。
我又不是故意不穿袜子的!
老子是病人,有权利丢三落四。
我这样想着,又觉得很心虚,摄影集也看不下去了,摸了下鼻子,老实地下了楼去跟人「道歉」去。
「还在生我气?」我还是从后头抱着他的腰,不断地亲着他的脖子以示我的亲腻。
这半天都吭不出一声气的家伙,逗他好玩也好,甚至宠他哄他,可无论什么情况他都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我又不是上帝,怎么能无时无刻知道他在想什么呢?唉,这别扭孩子,我都不想说他是块木头,至少木头下了水还知
道浮上来;他呢,就算我死命地招惹他,他也不定想把自己的意思用语言具体表达出来。
好吧,他不愿意说话,我只好再接再厉。
「唉……」我在他耳边挺愁闷地叹了口气,接着就不再说话了。
果然,过不了半会,他停下手中切菜的刀,回头看我一眼。
我没回视他,只是把头埋在他宽阔的背部,闷不吭声。
只一下,他回过身,把我的脸抬起。
我郁闷着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问:「还生不生气了?」
他迅速摇头。
「真的?」我狐疑。
他果断点头。
「哦?」如果是真的,怎么不说话?只点头,看来还是在生气。
我继续郁闷,脸还没全垮下,他张了口,「真的。」
我笑,伸出手拍拍他的脸,满意地说:「就是这样,说出来多好。」
看吧,这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是谁?是我!
我就知道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原谅我。
他牵动了动嘴角,略显出了点无奈,我伸出手,捧着他的脸在他脸上左右上下都亲了一口,「好了,你不生气了,我
也高兴了。」
我们都高兴了,我也就不问他究竟是怎么知道我在天府寺的。
我也是很大方的。
当然,我的大方只对他,其他人倒不一定。
为了以后还能偶尔小酌一口,保证自己那点小乐趣,我在跟吴起然在一家休闲场馆打点小牌时,还是叫那位给我车的
小弟来见我一趟。
小弟一见我,我还没说什么,他直接椅子都不敢坐,站在面前直叫:「唯少,不是我告诉聂老大的,是我家婆娘。我
刚给你送了车回去,她就问了句我干什么去了,我什么都没说,可她就是精明得跟鬼一样不知道怎么给知道了,结果
,回头,回头我就听说了您……」他嗫嚅着,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哈哈……」吴起然出了一对老K打死了我的牌,捧着肚子大笑,「王双唯,你这是阴沟里翻了船,认栽吧。」
我不紧不慢地看他一眼,淡淡地说:「好像不只我一人被抓住了吧。」
吴起然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皱眉,又愤怒地瞪了我一眼,迁怒地朝那小弟说:「还不快滚。」
小弟欲哭无泪看我。
我叹了口气,摸摸鼻子,算了,还真是阴沟里翻船,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了,「没事,你走吧。」
小弟赶紧地走了,吴起然哼了一声,又跟我赌上了,「下次我挑地点,你去的路线我也帮你安排,如果被抓到,我输
你一套伊莉莎白时期的银器,没被抓到,你外公的那幅黄筌花鸟画就归我。」
「真要赌?」我挑眉。
「你不敢?」吴起然挑衅看我。
「赌。」我愤然,没原因我这次被抓了,下次这老王八蛋就不会。
我就不信我运气这么坏了。
<二>
南方的天气总是让人觉得有点湿气重。雨季来了,连绵不断的雨总是让天气变得阴霾,空气也更是潮湿。
尽量的雨季更是潮湿,雨下了近两个多月都不见停歇,风吹得一日比一日寒。
不是冷,而是寒,你不觉得温度很低,但你却能感知到你骨头已被那种寒气侵扰,痛得浑身都不舒服。
这样的一个季节对我跟聂闻涛来说都是挺难过的。
他怕我小感冒。
而我怕他早年因为打架落下的病根让他在这个季节不好受……无论他的少年还是年轻时代,每处伤痕都没得到几十救
治。那个时候,他没钱,也没那个时间。
他身上有太多伤痕,在说明他早年的狠厉与波荡。他的世界,都是他一拳一脚打下来的,没谁能不服,因为没谁干像
他那样拼命。
而拼命的代价是,他有一身的伤痕与往后岁月摆脱不掉的疼痛。
他只是个人,不是神更不是上帝,没有一具破坏了就可以立即复原的身体。
这几天,一到晚上他就侧着睡,手搭上我的腰,一动不动。
这天我半夜醒来,翻过了身,脸对着他的脸,感觉到他脸上热呼呼的气息,我把台灯拉亮,看着他半皱着眉强忍着痛
苦看着我。
我去探他的体温,然后把他抱到我怀里,去拿电话叫家庭医生过来。
我没跟他说话,只是双手捧着他的头枕在我的胸前,一下一下安抚着他紧绷的神经。他的身体烫得我一句话也不想说
,就会抑制不住心头的心酸。
男人的身上总是有伤痕的……我不能因为这个去怪罪谁,因为这是岁月给我们的历程,我不能让它避免。
但他的每道伤痕都像是曾经砍进了骨子里,我抱着怀里的男人,觉得痛楚也从自己的骨头处蔓延开来了。
医生还没来,他就已经很虚弱了,浑身的汗已经浸到了我的皮肤深处,让我感觉到自己的舌头都是苦涩的。
如果我没发现,他是不是就这样忍一夜?一动不动的什么也不说?
他躺了一会,伸出手要起来。
我抱着他,看着他那双眼睛,里面没有情绪,依旧还是让谁也看不穿。我没让他动,抱得紧紧的,直接用肢体语言告
诉他休想从我的怀里出去。
他看了我一眼,张了张嘴,好几下才说:「毛巾……」
他说完,不再说什么,扯出薄被单,在被窝里半跪着,伸出手擦掉在我身上的汗水。
此时,他的鼻子上掉了一颗大大的汗水下来,那是因为极致的疼痛被激出来的冷汗,我突然觉得眼睛难受,把他拉下
来,让他继续躺在我身上,吻着他汗湿的头发,「没事。」
他动了两下,发现我不让他动,他才说:「会感冒。」
我裹紧了被窝,把湿热闷住,不让冷气进来,淡淡地说:「不会。」
医生进来了,胖子也跟着进来。
他们走到卧室门口,等着我说话。
我低下头看他时,他古铜色的脸已经变得一片惨白,我不知道,没有我的那些年,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他用他的拳脚跟力气去得到他的世界,其中的艰辛他没跟我说过一个字……可L市是个什么地盘,我再清楚不过,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