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还给我痛苦伤悲吗?
再没有眼泪可流,我只能隔着墨镜看着他,他的眼睛也藏在墨镜里;我们的视线里,隔了无法跨越的两条海沟,谁也
看不清谁,再也达不到彼岸。
「小唯……」他看着我,嘴在哆嗦。
我无力再有任何动作和语言,疼痛通过身体发泄成冷汗,嘴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我冷冷地看着那个拿着我手臂一脸
悔恨的憔悴男人。
他打着电话,一弯腰想抱起我,我闪开,就算这个动作让我更痛苦。
另一手被他拉着,我再没有余力抵抗。到了机场医院,任医院的人照片推拿打石膏,三、四个医生围着打转,李越天
蹲在我前面,怔怔地看着那些人在我手上的动作。
他的眼睛看向我的脸,看着我的嘴,嘶哑着说:「别咬了,我让他们打止痛药。」
撇过头不看他,忍着,不想再恨他。我不想恨,这样只会让两人再有牵扯;我不爱他,恨我也不给他。
医生还在打石膏,他在一旁看着,视线在我身上打转,我闭着眼,随他怎么样,不听不看不说。
「小唯,跟我说说话。」迟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的呼吸吹在了耳际。
我厌烦地撇到另一边,我不想佯装若无其事,至少现在不,我没那个力气。
「啊……」一道嘶吼声,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骤然响起。
医务室一片混乱,「李先生……」
「出血了,快拿那边的药具过来……」一个惊慌的女声在叫。
我闭着眼睛不为所动,又发狂了?他痛苦?这样也好,知道痛苦就好,只是,他有没有想过我也会痛苦?有没有想过
,比他承受更多的我,在痛苦的时候,又该如何?
他爱我,真可笑……他的爱,竟然只能沦落到只能伤害我一个人的地步。真可笑,再痴狂再浓烈也不过如此……都不
过是伤人的东西。
半睁开眼,墨镜底下那滩黑色的血,爱,沾满了毒,不再干净。
「小唯……」李越天扑到我前面,用染着鲜血的手捧着我的脸,「小唯,你原谅我,原谅我,我快疯了,快疯了,别
逼我。」
他的唇凑上来,落在我的脸上,冰冷一片,我没有躲闪,张开嘴冷冷地说:「滚开。」
他看了我好几秒,尔后笑了:「你生气了?我又做错了?」
他拿过我没受伤的另一手,冰凉的唇印在上面,冷到我心底。
「我知道,我又错了。我只是……」他闭了闭了眼,看似很艰难地说,「我只是受不了,我受不了你可能会爱上别的
人,你一直都只是爱我的,我受不了。」
他把头埋在我的腰间,他在颤抖,在示弱;他又得知了什么,或许终于迟钝地知道我真的已经放弃他了。
我恍惚,旁边的人站在那里不动,谁也不敢上前,一个比一个惊诧地盯着我们。
我感到荒唐,一切的一切,我认识他,我离开他,我再见到他,我把他从生命里剔除,这么多年的时间,竟构成了一
部可笑的荒谬至极的剧集。
「越天,那么,你爱我吗?」
我看着自己断掉的手,再看看身上染着他鲜血的衣服。「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
他慢慢地抬起头,惊惧地看着我,然后慢慢恢复平静,站起来,轻轻地说:「我爱你,也不能放弃你,除非我死。」
他看着我一步一步地往后退,退到门边:「小唯,被你那样爱过,我还能去爱谁?」他笑,摇着头走出门,削瘦的背
影,浓密的头发中藏着几抹白。那一抹背影离开,满室的人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不敢让我妈知道这事,出了门有人在门口等着,是李越天派来的人。
我托着打石膏的手,绕过那个人,往外面走,拦了计程车就上。那个人跟在后面不语,开了车跟着。
回了住处已经是晚上,我一见我妈就胡说八道:「妈,坏了,我一下飞机就出车祸,你说我衰不衰……」我皱着眉,
把包扔地上,然后一屁股坐沙发上,把在计程车上想好的理由随口给扔了出来。
我妈奔过来,拿着我手臂左看看右看看,问我:「没事吧?」
「没事,」我挥挥手:「伤手了。」
我妈看了我两眼,好像接受了这个理由,皱皱眉,念叨着:「B城这交通……」却拿了笔,在石膏签了她的英文名字,
然后点头说:「嗯,不错,以后放办公室里。」
这位母亲,知道天灾人祸必出有因,也从不对这种事大惊小怪,随口问问也不追究前因后果,只管按她自己的方式行
事;也许正因为这样,我才能跟她像母子,也能如姐弟一样相处。
我哭笑不得,我妈却好整以暇地坐下:「来,跟我说说,你出趟门就能残疾回来不容易,这接下的工作怎么办?给我
个交代……」我妈一脸我很好说话的模样。
「妈……」我举高我没受伤的手,「饶了我……」
章女士一把掌拍过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就没见过你好好安分过。待着吧,养好了再说
。」
电话响了,美丽的娘亲大人退场接电话举行电话会议,而我趴在沙发上,半晌动都不动不了;这半天下来,力气全无
。
塞了满嘴的药躺床上,衣服早已在医院换掉,但身上还有股浓厚的血腥味,镇定剂很快产生效果,脑袋一片空白睡去
。
告了假,我怕又要成为公司私底下的闲言碎语了,像我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小开,想必就算有才华也得不了好评
语。
但也不操心,窝在家里用没伤着的手按着摇控器,我妈的工作日程是还要在这里待两个月,公司发展很顺利,顺利得
超出预期,她还要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
电话响了,我妈打电话来很严肃地说:「你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笑着回道:「不告诉过你吗,小车祸。」
「什么小车祸?」我妈声音尖利:「那为什么李越天的手也伤了?你们打架了?」
我无语,也伤了?什么意思?
我妈在那边深吸了口气,「小唯,告诉我,你们打架了?」
我皮皮地笑着回过去:「小打了一场,他也没捞着什么便宜,安啦,没什么事。」
「小唯,」我妈明显懊恼,「是不是从一开始我就不该让你来B城?」
「妈,真没事,」我收了笑意,平静地说:「没什么,李越天的事我会处理好的。相信我,以前那样的事情不会再发
生了,我会好好爱惜自己的。」
我妈在那头沉默,最终挂了电话。
有天出门,从超市里买完东西出来,转角处是以前在B城时最爱的那家饭店。玻璃门印着我的脸,淡薄没有感情,我朝
上面的自己笑笑,但嘴角的笑意却显得苍白无神。
门里面,李越天跟几个人坐着,看见我,他立刻站起,朝我走了出来。
我没动,看着他走到我面,用他一向冷静自持的声音说:「那天的事对不起,是我不对。」他回过头看着我,他的鼻
子上有道赤红的伤痕,显然是新伤,没有用OK绷贴住,也没上药,这就么一道痕迹明显地留在那高挺的鼻子处。
「我很容易在你身上犯错误,」他笑笑:「你知道的,遇上你的事我就跟疯子一样,我知道这不能当藉口,但我想是
时候改改了。」
我一直看着他无语,我只是人懒懒的,心懒懒的,看见他,同样懒懒的无波无澜。他早已不是我的他,我已经放弃了
他,我也报复过他,但最后,形同陌路是我给我们的选择。
我对他也残忍,无立场谴责他对我所做的。
「我送你。」他见我不说话,然后提议。
我摇头,让自己微笑道谢:「不用。」
提脚离去,他在背后说:「小唯,还记不记得,我曾对你说过,让你受的苦,我必以受十倍还之。」
第十五章
这样的夜里你会想起谁
你所爱过的
你所恨过的
还是那个你想遗忘的……
歌声若隐若无,嘶哑的瑞典歌手缓缓唱道。
我举起酒杯向黑夜致敬,我可悲可泣的半生,轰轰烈烈的爱情,最后还是落幕了。
谁对得起我,我又对得起谁?
一瓶酒我已醉,我摸着手机,按着快捷键,对着电话说:「我冷……」
「怎么了?」那边很快有声音,听不出的紧张。
我呵呵笑了两声:「我冷,又累……」
「别笑了。」那边的人声音有点闷,有点慌,还有点着急。
「我累了,聂闻涛,你养我吧,两个月,养我两个月。」明明都忘了,却后知后觉觉得自己伤痕累累?多可怕的感觉
,夜太黑了,还是酒太浓了?
「好。」那个男人用前所未有的语速跟我说。
我揽住被子,手机被我狠命地捏在手中,然后扔出,黑亮的手机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度,落下地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壳碎机亡。
是谁说的,伤人八百自损三千?真他妈的对,多没出息的我……我埋在枕头里笑,终……还是觉得自己可悲了。
王双唯呐,看看,你以为你多珍贵的情爱,在别人眼里,只是场无理取闹的戏码;你为之耗尽的岁月跟热情,也只是
作为证明你现在不能真正洒脱的证据。
流着血抱着我的男人不见了,世上只是多了两个纠结的灵魂。那些快乐甜蜜,那些愉悦心灵跟灵魂的情感全都不见。
不见了。就这样,眼睁睁地,我看着它不见了。
我的痛苦,最终还是只有我自己能知道。
报复?毫无意义,他还是不懂我伤得有多重。
让他更爱我永远不能遗忘?那也是场笑话,只能让我更看清自己为他荒废了些什么,连那些不曾想过的不曾清晰过的
东西也日渐明朗起来。
不是不爱,不是爱得不深;而是,他,还是学不会好好爱我。
他不懂爱。不懂如何爱我。
一开始的错误,事尽如此,我又如何再去否认?
我要对自己好一点,我舔着伤口朝着温暖的地方栖息,我还是个男人,手机坏了我打室内电话,那边忙音,我一个一
个数字的按着键,时间好慢,过了好久那边才接起:「谁?」暴怒的声音。
「呵呵……」我笑。
那边沉默,然后说道:「我来接你。」又说:「少喝点。」
我打着酒嗝,摇摇地上打滚着的四、五个酒瓶子,再看着倒了半瓶在床上的一八五六年分从酒窖里偷拿出来的红酒,
我点头,「好……」头一个收势不住,打在了床头,发出撞击声。
「你怎么了?」那边那个男人快迅地问。
「没事,呵呵,」我止不住笑意,很有礼貌地说:「那就这样,明天你来接我,晚安。」
电话从手中垂落下去,我无力再移动我的头。
朦胧间有人走进我的房间,摇着我,「小唯……小唯……」
我睁半眼看着那个着急的女人,微微一笑:「妈,下班了……」
「怎么了?」女人很严肃,摸着我的头。
我偏过头,「没什么,喝多了,睡一觉就好。」
「别任性。」女人的手还要往我脸上碰。
我再次闪过,对她说:「妈,我没醉。
「让我好好睡一会,妈。」我敛去笑意,看着她。
她走了出去,走前用力握了握我的手,关门前看了我一眼,然后离开。
寂静的夜里,我抱着自己,清醒又痛苦,麻醉又心灰意冷。
纠结。
纠结。
谁说的?
伤人八百,自损三千?
我还以为自己足够坚强……
可是,还是逃不过自舔伤口这一关……
有人在摇我,而我脑袋里像是装了数十块砖头,每块砖头都拼命地往下坠,一路压着每根神经,让头疼痛欲裂。
勉强睁开眼,我妈穿着睡袍坐床边一手摸着我的额头,一手推着我,我嘶哑着声音,说:「妈,什么事?」
我妈稍有点担心地问:「感觉怎么样?」
我下意识的笑:「没事。」挣扎着坐了起来,「什么事?」
「聂闻涛找你,在门外。」
「哦……」我叹气,摇摇昏沈的脑袋,想起昨晚的事,该死的,谁说酒醉醒来就不会记得自己干过的浑事?
「几点了。」我呻吟着,眼睛往旁边找东西看时间。
「五点半。」我妈说:「要不要让他进来,他在门外。」
「哦,妈……」我起来,一手暂时残废穿不了衣,我拿着外袍哀求地看着我妈。
我妈走过来帮我穿上,问我:「他怎么在这?」眼睛直勾勾地盯住我。
怎么在这?还不是你儿子我昨晚发疯,然后有人陪着疯,从千里之外几个小时后出现在这里。妈的,我要是个少女真
他妈的要感动得痛哭流涕了。
我丧气地看着挂着托手的右臂,再看看那塞不进手空荡荡的袖子,叹气:「我叫他来的。」
随便扯了扯头发,也不想看镜子里那副鬼样子,走到门口,按了键,对着监视器要死不活地说了句:「进来。」
我妈跟在我屁股后面盯了半晌,最后转过身,「我帮你倒杯水。」
聂闻涛推开门,就直直地站在那,看着我,没有表情的脸抽了两抽,眼睛陡地往内缩了缩,手放在门上忘了拿开,就
那样石化了般站那儿,死了一样。
我实在不想在这节骨眼上跟这哥们计较,可他愣是看见我妈也一动不动,阴沉的脸盯着我的手跟着什么怪物一样,这
样……很没礼貌。
「这是我妈……」我提醒他,他还是不动,我叹气,教他:「叫她阿姨。」
我妈递给我水后就交叉着手站在那儿看着我俩。
那怪物还是一动不动。
我连发火的脾气都没有,只好伸着没受伤的手指着他:「你……」然后指着我妈:「叫阿姨。」我循循善诱,鬼知道
这个时候我为什么还计较这个。
还好那人只是怪了点,不至于太蠢,僵硬地转向我妈,弯了下腰,「阿姨。」两个字愣是让他叫得又板又硬没有感情
。
我妈皱眉点了点头,眼睛向我俩看来看去,揣测我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妈,他是来接我的,」我喝了口水,咽下。「我去他那住两个月。」
「他也在B城?」
「不,L市,我去他那。」
我妈说:「小唯,你又想搞什么?」
「妈,我去养伤,」我甩甩我的手,「找个安静的地方。」我看着我妈,她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只要在B城一天,我就
休想安宁;而回美国,除了把我关疗养院,要不,她也安不了心。
我妈站在那半晌,最后叹了口气,「随便你。」走到聂闻涛面前,把门关上,「看着他点儿。」
聂闻涛向后微退了下步,章女士抚着头向里面走去,眼睛湿红又无奈。
「那是我房间,」我指指客厅左拐再前面那扇打开的门,「帮我去收拾一下衣服,我累得动个手指头都疼……」
他向前走了两步,不再看我的脸,垂看手,然后就地蹲下,把头埋在双腿间,双手抱着头,蹲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我坐在那里,看着他,那种抱着身体的方式我以前见过。他妈死了一个月里他就是用这种姿势抱着自己蹲在坟前,那
时候我看着觉得那住垃圾堆里的小孩真是个怪胎,性格怪而行为更怪。
而现在,我只好拖着疲劳的身体走过去趴在他背上,把下巴磕在他头上:「去帮我收拾收拾,飞机订好了,嗯?」我
轻声说。
「嗯。」他的鼻声很嘶哑。
他的手伸过慢慢地托住我往上站起来,那副身躯覆上我,抱紧,我双脚腾空,不到几秒钟,被他放在沙发上,「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