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撩开宁久微额前的碎发,手背贴上他的额头。
“病了么?”
宁久微的嘴角扬起一个微弱的弧,摇了摇头。
“你的手好暖。”
唐覆在宁久微额头上的手掌,于是,就没有再放下。
“唐。”
“你说,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会怎么样呢?”宁久微淡淡得开口,半垂着的眼睛,眼神映着昏黄的灯光,有些恍
惚。
“被你一只这样豢养着么?直到你对我彻底厌倦的一天?”
唐察觉到宁久微的反常,眉心微微蹙起。
“宁。你喝酒了?”
“你回答我……”
唐没有说话,却把另一只手也抬起来,拥住了他。
“呆在我的身边,一切都有我在。”
唐清冷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房间。
带着某种魔力。让人安心。让人就此愿意陷落其中,只愿意相信下去,沉溺在旖旎的梦中,不愿意醒来。
休斯顿,你可以说他是一个成功的人,但是绝对不能说他是一个好人。
因为,他身上不存在丝毫正直的品质。
就如同希特勒曾经说过的:政治就是赌博,诡诈伎俩都可以应用,他的规律是依赌博人的技术,而随时变化的。
休斯顿看来,在黑暗中,他不承认除自己以外的一切法律。
谎言、欺骗更是他惯用的手法。
没有人的嘴是密封的,他乐于用各种手段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
比如,从那个半死不活的拉斯特嘴里,他攫取了关于佩雷拉家族的更多的情报。
其中也有关于宁久微的一些情况。
当然,他还不至于为了进一步削弱佩雷拉家族而将拉斯特已死的消息散播出去。
坏事,必须要在背地里做。
坏事,也必须要做的有水准。
让人能一眼揭穿的坏事,休斯顿,向来不乐意做。
有一种东西,它被叫做命运。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们就会相信谎言。
谎言在黑夜了生灭,我们被自己的眼睛所欺骗。
人,从来都没有资格去埋怨命运,因为,一切的因果都是由你自己亲手埋下。
即便是休斯顿,也想不到,自己正在做的一切,正在为自己埋下着怎样的一个未来。
荆棘鸟 三十五 荆棘开始唱歌
“喂?”
慵懒的男声轻轻响起。
但是随即,他的声音陡然转急,“你……你说什么?!”
佩雷拉本宅的顶层巨大会议室里,教父唐·佩雷拉,与本姓派高层干部正在里面开会。
会议室很暗,每一个与会者的头顶都有一束黄色的定光灯,把他们笼罩在三角形的光芒里。唐坐在长桌的尽头,灯光
的笼罩下,他深邃的五官下投下了浓重的阴影,没有温暖,只有更加分明的阴鹜。
突然,一个人的发言被门口传来的吵闹声打断。
一声轰响之后,会议室的大门被人猛地用力推开,重重向两边撞在墙壁上。
一向平和而优雅的东方人,此刻,全身却笼罩在一片狂躁的气息中。
“唐!快点想想办法!救救她!”
没有任何的铺垫,宁久微急切得切入了正题。
刚才,他接到了自己排在中国保护宁晓琪的保镖的电话。
――宁晓琪,被挟持。对方要求唐放弃对长老派一些人的赶尽杀绝的屠杀活动。
这一次,他们真的押对了砝码。那样看上去无关紧要的一个女孩,却是这个世界上,宁久微在乎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
一,宁晓琪对他来说,不仅仅是这世上他的最后一个亲热而已。他不能忍受一点点的意外发生在她的身上。宁晓琪的
意外,让他在一瞬间失去了底线,让他在一瞬间失去了理智,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与会的所有人面面相觑,开始了交头接耳的骚动。
唐的脸色也有一些不明显的变化。
“宁。你冷静一下。”他淡淡开口,语气冰冷,与他方才主持会议的措辞语调没有区别。
宁久微几步走到会议桌前,隔着长长的桌子,盯着唐。
“你知道了?……”宁久微的眼神和语气中透出希望,如同落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块浮木。
本姓派的一位资历很老的家伙――巫诺·佩雷拉开了口,“MR·宁,请不要向BOSS提出任何无礼的要求。”
巫诺·佩雷拉是唐的伯父,他的语气傲慢而带着淡淡嫌恶的意思。
宁久微突然意识到,唐和佩雷拉本姓派的人早就已经知道了宁晓琪被劫持的事,他也明白这些贵族们,根本对宁晓琪
的生死毫不在意。
“……我为你们做了那么多,你们……”宁久微再也无法按捺,针锋相对厉声反驳。
但是,他立刻被巫诺傲慢得措辞打断,“你可以得到现在的一切地位、财富、声望,都应该感激佩雷拉家族。你应该
对佩雷拉家族,对教父心存感恩,而不是贪婪得要求更多。”
“地位财富声望?”宁久微冷笑,“感谢你们?!”然后他猛地一拳捶在会议桌上,整个会议场都回响着嗡嗡的震动
声,“你们一直以来,在地下像老鼠一样窝藏着!有什么资格……”
“宁。够了。”
唐·佩雷拉的声音响起来。
声音并不大,却让宁久微突然张口却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他的语气阴冷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宁久微怔怔盯着他,眼睛微微眯起来,越来越透露出不可置信的情绪。
唐突然别开了眼睛,看向艾略特,“送MR·宁回房间。”
他冷淡得下令。
艾略特微微点了一下头。
对于宁久微,他比以前要了解得更深了一些,虽然他开始很厌恶宁久微,但是花了一些时间之后,当他渐渐开始了解
这个人之后,发现,自己竟然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对他怀有恶意。
“塞伦斯……”艾略特走到宁久微身边,低声喊了他一句,手轻轻搭在宁久微的肩上。
宁久微像是突然从震惊中惊醒一般。
出乎意料得,他没有再做任何纠缠,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冷冷甩开艾略特的手,快速得转身,大步离开,消失在门口
。
“真是太无礼了……”
“真是不知轻重,难道他到现在还弄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么?”
“可笑的家伙……”
鄙夷的嗤笑在那一张张高贵的面孔上滑过。
灯光下的脸,更加的扭曲。
唐交错着的十指不着痕迹的握紧。骨节泛出淡淡的青白。
宁久微猛地甩上门,把门锁从里反锁上。然后拉紧了一切窗帘,关掉了一切灯。
最后他冲进浴室,把淋浴调成冷水,猛地打开了龙头。
“哗――”冰冷的水倾泻而出。
宁久微手扶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得颤抖。
刺骨的水淋透了他的衬衫,他黑色的头发。
冰冷的水流过他的皮肤,侵蚀着他的体温。
然而,他却仿佛感觉不到寒冷。
只有麻木。
那一刻,针刺入心脏一般的疼痛,让他忽然失去了一切力气,无法说话无法思考,甚至无法呼吸。
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但是却又惊恐着不敢去理解。
宁久微的身体,慢慢滑下去,最后坐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哗哗――”的水声,一直普天盖地得袭来。
那一刻。
某个,一直支撑着他的东西,轰然倒塌。他的世界也在那一刻,彻底倾覆。
――我为了他,放弃了一切。
先是人格――我为了他不惜成为自己最不屑的一类人,活在放荡和堕落之中;
然后是尊严――我甚至愿意为了他出卖身体,像一个廉价的妓女一样任人摆布;
最后是我的亲人――我连自己母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赶得上去见,也许,如果我赶得回去,一切会有什么不同。
我已经为他放弃到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舍弃了,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我不求回报。我真的不求什么,他对我丝毫的示好,我都觉得那些都是恩赐,而不是我应得的东西……
只是。晓琪是无辜的。她还不到二十岁。
我只是求他救救她……
求他放弃一点点的利益,挽回她的生命……
这些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他却叫我住嘴。
他根本,不愿意理会我……
宁久微慢慢抬起一只手,覆上了自己的眼睛。
温热的液体落进冰冷的掌心,瞬间就失去了温度。
他单薄的身体在水雾中,那一刻,如此的脆弱而无助。
宁久微不知在浴室里呆了多久。
后来,他跌跌撞撞走到酒柜前,把所有烈酒在地上摆开,然后拔开塞子,开始一瓶一瓶狂灌。
他的头太痛,痛得他恨不得用酒精麻痹自己,杀死自己。
宁久微趴在马桶边上,无可抑制得呕吐。
然而,神智却残忍得仍旧清醒。
……
我曾经以为,我已经触及到了他的心,那颗冰封在极寒之地却依旧温暖的心。
我曾经以为,他如此完美,如同一个天使。
其实事实却是――
他的心,从未温暖过。
其实,他是一个魔鬼。
我甚至没有资格指责他的欺骗和利用,因为,一直以来都是我在自欺欺人,我在心甘情愿被他利用。
……
吐完了之后,他又发疯了一般靠着墙壁,拿起手边的酒瓶,仰头灌下去。
为什么要让他突然明白了呢?
为什么,老天要这样的残忍对待自己。
为什么,不让梦,再久一些再醒过来呢……
荆棘鸟 三十六 牺牲在流血之前
当散会之后,唐才有机会可以赶到宁久微身边。
艾略特抱着手臂,站在宁久微房间的门口,正在等着唐。
“门被从里面反锁了。”艾略特知道唐的脾气,于是简明扼要的陈述。
“有办法打开么?”
“除非破坏掉门。”
“他在里面多久了。”
“四个小时。”艾略特看了一眼手表。“四个小时零十三分,期间,我们敲门和打电话,里面丝毫没有反应。”
唐轻轻叹了口气,并不明显,只是呼吸稍微加重而已。但是艾略特却察觉出。
“破门。”
唐轻轻说。
艾略特无声点头,对下属吩咐了几声。
一分钟之后,结实的红木门被从门框上直接卸了下来。
唐走进房间,敏感察觉到浴室里轻微的声响,默不作声的一个人走过去。
艾略特阻止了其他人要想跟进去的动作。
宁久微倒在浴室的白色大理石地面上,身边是一片东倒西歪的酒瓶,以及浑浊的酒精污迹。
他像落汤鸡一样微微发着抖。
然而他的眼神却如此清醒而痛苦,带着某种让人觉得心寒的笑意,抬着眼睛看向唐。
“宁。”
唐修长的眉微微蹙起,唇间吐出一个单音节。
“唐。”宁久微扶着墙壁想要站起来,但是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终于放弃了。
“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宁久微依旧笑着,他仓皇得抹掉额前随发丝滴落在脸上的水珠,开口,慢慢的,一字一句的。
“一个工具,还是......一个玩具?”
“用后可弃?廉价的消耗品?”
唐慢慢眨了一下眼睛,从侧面看上去,浓密的睫毛画出一道让人着迷的弧线。
“你醉了。”
宁久微轻笑,“呵,醉了?”他的眉微微挑起来,“我从来都没有像现在一样清醒过。”
唐没有继续说什么,一步一步优雅的迈过东倒西歪的酒瓶和碎片,走到宁久微的身边,把他横抱起来。
宁久微没有挣扎,不知道是没有力气,还是根本不想。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宁久微看着唐近在咫尺的侧脸,语气更加讽刺的说。
“唐。”
“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唐依旧没有回答,甚至没有侧脸去看宁久微。他只是抱着他,再艾略特等人的注视下,把宁久微抱向卧室的方向。
“我后悔,遇到了你。”
唐在卧室门口突然停住了脚步,听的无比突兀,猛的,他优雅缓慢的步调就此止住。
艾略特忽然感觉到一丝原因不明的紧张,心脏都突然抽紧。
“艾略特,叫医生来。”
然而,唐只是淡淡的,轻声说出这句话,就抱着突然开始咯咯笑的宁久微走进了卧室。
宁久微醒来时,自己正躺在宽大的双人宫廷床上。
窗外阳光很明媚,医生逆着阳光的背影就在床边。
“我怎么了?”宁久微冷冷的开口,声音冰冷而清晰。
医生也吃了一惊,有些匆忙的转过身。
鉴于宁久微一直以来都比较糟糕的身体状况,这一次,宁久微比他预计中要清醒的更早一些。
“您因为饮酒过度造成了胃出血。”
“把电话拿给我。”
“什么?”医生有些诧异的不自觉重复了一遍,但是对上了宁久微明显不耐烦的眼神,立刻就改口“啊,是的,先生
。”
监视荧幕背后,唐坐在高脚转椅里,有些疲惫的靠在椅背上。
画面上,宁久微靠在床上,手里拿着手机,正在轻轻诉说什么,语速缓慢,神色柔和。
昨天,唐下令在宁久微的房间中安装了针孔摄像机。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现在,宁久微对唐恨之入骨。
他已经全然否定了他与唐之间过去所发生的一切,甚至说出,我希望从未遇到过你,想要将过去一笔抹杀。
荧幕的光映着唐苍白的脸上,让那深邃的五官,显露出一种带着忧郁的伤感。
“现在还没有查到塞伦斯在和谁通话...”
艾略特站在他身后,轻轻的说,好像是害怕惊扰到了唐。
“恩...”唐慢慢的眨了一下眼睛。
“Boss......”艾略特迟疑了一瞬,终于还是问,“您不打算把这件事向塞伦斯解释一下吗?”
唐没有回答。
艾略特了解唐.佩雷拉。
他从不对自己的行为辩护,他从不做任何解释。
从这一点上说,他才像一个倔强的孩子,固执的期待对方的理解,却从不尝试着把一个真实的自己给对方看。
一个总是急于解释的人,无法赢得任何人的信任。
这又是精英教育的误导造成的结果。
“您不去见他,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艾略特尝试着劝导。
几秒钟之后,他才接着轻声开口。
“boss,这对塞伦斯也不公平.....您应该让他知道您现在所面临的压力......”
唐依旧没有反应。艾略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
“您应该把已经采取行动的事情告诉他....”
“艾略特。”终于,唐打断了他的话。
“我累了。”
“......”艾略特无声的摇了摇头,终于还是转身走出了书房。离开前,轻轻地关上了门。
房间内重归寂静。
没有一丝自然光线的房间中,只有大荧幕闪着淡淡的冷光。
唐慢慢离开宽大舒适的座椅,走到书桌边,打开电子锁,拉开了右手边的第一个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