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的时候忽然觉得放松,变得耐心。他坐在沙发里,很享受这间屋子里淡淡的蓝山咖啡的味道,和温暖的,熟悉的气
息。
鲁斯菲尔小姐,穿着洁白的婚纱从试衣间里走出来,优雅得提着裙角,站在唐的面前。
她微微挑眉,看着唐,在征询他的意见。
“很完美。”唐吐出一个词,他和从前一样吝啬言辞,斟酌得挑选最精炼的词句。
鲁斯菲尔不由自主弯起嘴角。她虽然在克制,但是看得出,她很开心。
“嗯,相当合身。”蒂法看到了试穿的效果,忍不住再次流露出赞叹的叹息。
“佩雷拉先生,您也试穿一下礼服吧。”
唐微微敛了一下下巴,从沙发里站起来。当唐走到鲁斯菲尔面前时,他轻轻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虽然动作优雅,却
有点像是礼貌性的例行程序。
接着,他走向了试衣间。
唐一直都不知道一件说起来十分讽刺的事实。
他是穿着宁久微为他挑选的礼服,挽着一个女人的手,走进了教堂,对主宣誓,对彼此忠诚。
而此时此刻,宁久微站在洗手池的镜子前。
水龙头里冰冷的水,呼啸着冲刷出来,喷溅着,沾湿了他的衣袖。
冰冷的水滴凝结在宁久微的头发上,顺着发丝一滴一滴滑落,掉下。
刚才,宁久微打算从浴室里出去的时候,打开门的一瞬间,看到了坐在沙发里的唐。
他几乎像是被电到了一样飞快得缩回浴室里,关上门,反锁。
你能想象那种惊慌吗?
像是一只可怜兮兮被踩到了尾巴的猫。
宁久微在原地愣了很久,终于才从恐慌中恢复。
然后,冰冷的感觉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几乎无法思考,无法控制身体的温度一点点流失。最后他控制不住,打开了水龙头,把头整个埋下去,埋进冰冷的
水里。
自欺欺人是没有意义的。
宁久微只能承认,内心深处抱着的那种可笑的希望,可笑的侥幸。
他是希望,他回来,回到巴黎,回到唐的身边。如此,他们两个人还可以回到几年前,可以重新开始……
他嘴上否认着。说自己不过是想要看唐一眼,其实,他暗中怀有着希翼。
现在,那脆弱的希望,“啪”摔得粉碎。
时间,是谁也不能阻止的力量。它无情洗刷着一切,仇恨和爱情,丑陋和美丽。
他停在了原地,然而,唐已经远远的,向前走开了。
痛是深重的。宁久微永远也不能忘记唐最后一次见他时那种眼神。
那种痛,深藏不露,却深入骨髓。
宁久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其实几乎不会照镜子。因为恐惧。
因为,每一次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他都会想起那一夜,他不顾一切,疯狂得拿起椅子砸碎镜子,然后疯狂地吞下破碎
的尖利玻璃。
他至今无法忘记那种身体内部被一点点从上而下割裂,划开巨大的口子,鲜血汹涌而出的感觉。
他曾经无数次从这样的噩梦中惊醒。
他每次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就会恍然又看到那时带着狰狞的笑容,满身是血的自己。
“宁久微。这是你咎由自取。”
镜子里的男人缓慢的开口,一字一句,说。
蒂法送走了两位贵客,才终于想起从一开始就消失不见了的宁久微。
“宁?”蒂法敲了敲门,推开卧室的门,无人。
“宁……?”在房间中茫然得寻找了一大圈,蒂法终于推开了一直紧闭着的浴室的门。
门没有被上锁。
“喂,宁,你在干什么?”
蒂法咳了两声,即使她本人也是个嗜烟如命的人,但是浴室里废气的浓度实在是太高了,让她都觉得窒息。
“快点把风扇打开。”
“抱歉。”宁久微把指尖的烟屁股扔进马桶里,然后按下了冲水。一池烟头随着激烈的水流,被卷入了下水道。
“快点给我出来。”蒂法拽着宁久微的手腕,强硬得把他从可怕的烟雾中拉出来,“你到底再搞什么鬼?”
宁久微又空出一只手,点了一根烟。
“你发疯了吗?”蒂法夺下了宁久微手里的烟,狠狠瞪着他。
“不。”宁久微抬起一只手,满满撑住自己的额头,掌心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
“你吸毒?”蒂法不确定得问。
“不是……”宁久微无奈得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了?股票大跌了?还是期货赔钱?”
“也不是。”
“难道是感情失败?”蒂法皱着眉头。
“忽然发现自己错了。我爱的人,已经不再爱我了。”宁久微放下手,弯起眼睛,对蒂法微笑。然后又摸出了一根烟
再点上。
这次蒂法没有阻止他。她怔了一下,因为她想象不到,这个在自己印象里对感情的事一向丝毫不感兴趣的男人,对什
么东西都无欲无求的男人,原来不是不爱,只是爱得太深。爱得全世界他只能看得到一个人而已,其他人,其他事物
都再也无法走进他的内心。
“你来法国是为了他?”蒂法开始明白了些什么。
“嗯。”
“他告诉你,他不爱你了?”蒂法开始推测,“他在电话里这样说的?”
“不……他要结婚了。和一个非常非常有钱的人。”
“shit。”蒂法翻了个白眼,这简直就是一出最烂俗的肥皂剧,“宁,像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你去爱,忘记他吧。
有句话不是说,放弃一棵树,你能拥有整个森林,世界上的好女人多得是,何必一棵树上吊死?”
宁久微深深吐出一口烟,他依旧在笑,嘴角微微得弯起,他的眼睛看向窗外,眼神很静很静,静得仿佛死去了一般。
“蒂法,你知道荆棘鸟的故事么?一只荆棘鸟,从出生开始不停的飞,寻找属于自己的荆棘树。然后,它葬身于最尖
利的荆棘上,葬身于属于自己的荆棘树上,在死亡之前,开始为了它的树而歌唱。”
蒂法沉默。
然后,她抬手拍了拍宁久微的肩膀。
“那么,我们要做那些扎人的树,而不是被扎的鸟。”
“精辟。”
荆棘鸟 五十三 逆转时光到一开始
宁久微重新回到了Los-Clngeles。
重新过回了从前平静的生活,仿佛巴黎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不曾改变过。
他依旧每天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出门,开着自己银色的沃尔沃去酒吧。
坐在酒吧固定的位子上,着装挑剔优雅,对着每一个客人露出相同的微笑。
在黎明打烊,在无人的,仍旧有霓虹闪烁的街上,高速得开车。
他会去路边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烟和牛奶,熏肉和罐头。
在没有镜子的空旷的家,光着脚走在冰冷的地板上,随手弹掉烟灰,在高档地板上留下烧黑的印记。
每天,在柔软的双人床上,一个人,从午间睡到黄昏。
时间就这样,一圈一圈走过时钟,一页一页撕掉日历。
漫无目的,使人苍老。
好像,什么都很好。
只是,有一些潜移默化的东西悄悄发生。
比如眼睛里寂寞的情绪,比如不知不觉养成的洁癖的习惯。
宁久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执意于擦高脚杯,擦玻璃器皿。明明已经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他看着反射着自己倒影的
玻璃杯,一直觉得它还是需要继续被擦拭。
而与此同时,相隔着大西洋的彼岸――
唐·佩雷拉,继续扩张着佩雷拉家族的实力,不知满足一般,无休止扩张。
现在他已经是一个说一不二的掌权者或者说是独裁者。
牢牢把握着手里的权力,没人再能,再敢挑战他。
他冰冷,鲜有表露情绪的时刻,既不会愤怒也不会高兴。沉默寡言,眼神阴郁,单薄的嘴角总是细细抿起来。无人可
以揣测他的喜好,他的思想。每个人都选择远离他,而没有人试图讨好他,因为从没有人成功过。
在所有人看来,他几乎是一个毫无感情的可怕家伙。
他可以舍弃牺牲任何一颗身边的棋子。
比如说,有一个被他的亲生弟弟文森特杀掉的女人,就是唐的情人之一。
她的名字是什么?索菲亚,伊莎贝拉,还是黛丝?
谁能记得呢?估计连唐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唐利用卢卡斯,唆使休斯敦家族派文森特除掉了这个有些多嘴聊舌的女人,成功挑起了这个女人背后的政客家族对休
斯敦家族的仇视,让他们完全倒入了佩雷拉家族的怀抱。
也许他们曾经是有过床第关系。
但棋子终究只是棋子而已。
而且,这不是国际象棋,而是中国围棋――你有的是用不完的棋子。
人是一种很懂得自我保护的动物。
如同古谚说的,一着被蛇咬三年怕井绳。
一旦你被某种东西深深的刺伤过,不管你有没有意识到,你会潜意识里告诉自己远离它,拒绝它,抵制它。
宁久微在唐的身上留下了刻骨的伤痕,它永远刻在那里不会消失,它时时刻刻的化脓,流血,直到死亡才会终结。
唐不会再一次主动触碰那个伤口。任由它在身体深处腐烂下去。
他们,唐和宁。
隔着宽广的大西洋,各自慢慢的,一点一点被时间淹没,慢慢的,越来越被冰冷吞噬。
在杀戮和利益中,在表面的平与笑中,越发冰冷下去,越发自我厌弃下去。
这样的人生,仿佛是一个mission。
活在一个光鲜靓丽的外表之下,活在一个身份名词之下,然而却那么的孤独,那么的寂寞。既不会痛,也不会快乐。
麻木而冰冷。被物质淹没。
不过。
终于在五年之后,命运终究还是眷顾了他们。
在那座有着迷离辉煌夜晚的城市里,让他们再次的相遇。
从某种程度来说,休斯敦总算是做了一回好事,做了一回牵线搭桥的丘比特。
绕了如此大的一个圈。
我们从十年前开始追溯,从上个世纪的末年开始,铺陈了如此漫长的叙述,终于回到了现在。
2009年。
冬季。洛杉矶。
顶层豪华套间。
宁久微坐在床上,赤裸的身体裹在被子里,只露出瘦削平滑的肩。他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烟。
烟已经燃了很久,细小的火星吞噬着白色的烟身,烟灰烧成长长的一段。
直到被烫到了手指,宁久微才从漫长的出神中回神,把烟在床头的玻璃烟灰缸里碾灭。
他修长好看的眉微微蹙起来,眉宇间的阴郁,让那张柔和的面容看上去带有些东方特有的伤感。
不久前,他从沉睡中清醒,发现自己躺在陌生却温暖的床上。宿醉后头很痛,他花了些力气终于把昨夜凌乱的记忆碎
片重新拼凑起来。通过几个零星的画面,他知道昨夜唐救了他,然后被自己引诱。
没错,是自己去恬不知耻得引诱他……
唐已经不再是五年前的那个人了,那个愿意无条件守护在自己身边的人。他是佩雷拉家族的教父,他有妻子,有数不
清的情人。
宁久微知道这些,知道自己对于唐怀有的感情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不值一提,但是他无法强迫自己离开这里。他不想
再一次离开唐的身边,即使是这样卑微的,不知廉耻的再一次接近唐,只要能再一次的触碰到他温热的身体,看着他
与深海有着同样颜色的眼睛,他愿意。
……
唐还需要在洛杉矶逗留几天,一是处理一些与家族有关的公务,还有就是……他还想,继续能够留在那个人身边,即
使是短短的几天也好。
唐回到酒店。
房间里没有亮灯,被一片漆黑笼罩。
唐关上厚重的木门,在门口驻足了一会。
一切都很静,没有任何人在的迹象。
也许……已经走了吧……
唐有些自嘲得慢慢垂下眼帘,然后走向卧室,抬手打开了房间的灯。
“……”
唐无法形容自己看到了房间中景象时,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
房间像是被打劫过了一般,原本整齐挂在衣柜里的衣服全被拉了出来,七零八落丢在床上地上。
唐看了一眼浴室紧闭的门。
果然不出所料,唐推开门,打开浴室的灯,看到穿着他的白色衬衫的宁久微。
宁久微躺在没有放水的浴缸里,睡得正香,他手里还抓着一瓶高度数的伏特加。白皙的皮肤因为酒精而染上淡淡的红
色。
“宁。起来了,你这样会着凉。”唐把酒瓶从宁久微手里拿出来,轻柔得摇摇他的肩膀。
宁久微本来就睡得极潜,他迷茫得张开眼睛,看着眼前男人带着担忧表情的脸。
“你终于回来了……”宁久微弯起眼睛,神志不清得笑。然后他挣扎着扶着浴缸的边缘想要站起来,结果迈出浴缸的
时候却被绊住,整个人向前扑倒。
唐在宁久微的脸几乎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拉住了他,把他拽进自己的怀里。
“你又喝醉了?”语气里很明显带着责问的味道。
“嗯……”犯错的家伙丝毫没有端正的认错态度,反而有些洋洋得意的味道。
唐深深吐了一口气,“你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么?”语气很冰冷,动作却很温柔得把宁久微抱起来。
“嗯。”宁久微重重点头,承认得很干脆。
唐抱着宁久微走出浴室,迈过一地乱七八糟的衣服,把宁久微放到床上。
“你这是像女人一样丢东西来发泄吗?”唐近距离盯着宁久微的眼睛,冰蓝色的眸子仿佛能够看透他的灵魂。
宁久微重重摇头,“找衬衫……”
唐:“……”
荆棘鸟 五十四 沉溺的梦
宁久微没有装醉。他的确喝了很多。的确是费尽心机得狠狠把自己灌醉。
他把柜藏的红酒全部拿出来,拔开塞子就灌进空荡荡的胃里。
让酒精渗透进血液,杀死理智。
醉了之后,不再知道自己是谁,不会因为感到羞愧而试图隐藏,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可以无忌惮,不顾形象得
发疯。
唐把宁久微放到床上,掀开凌乱的被褥,把宁久微半裸的冰冷的身体塞进被子。然后把床上东拉西扯堆着的衣服,一
股脑推到地上。
宁久微看着床边的唐,吃吃的笑。
唐拉松了领带,在床边坐下。
“宁……”
“嘘……”宁久微抬起手指,轻轻覆在唐的唇上,制止了他下面的话。
温湿的气息渐渐接近。
唐坐在床边,一动不动,任宁久微一点点从被子里爬出来,爬到自己的面前,任他泛着醉后嫣红的脸凑向自己,他的
唇带着甜腻的酒气,虚晃得滑过自己的唇角,鼻梁,眉心。
宁久微跪在床上,直起背脊,自上而下轻吻着面前神色冰冷的男人。
“宁,你想要什么?”
宁久微稍稍彻开了身体,他环住唐的脖子,手指捧着唐的脸,细细的抚摸着他下巴刀削一般的线条。
他就这样看着他,一语不发。许久,只是轻微露出带着哀伤意味的笑。
宁久微摇了摇头,“嘘……”
他只是想这样抱着他,紧紧的拥抱,感受他的体温。
其他,什么也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