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边插话, “我也很有时间。”他马上挂上电话,一言不发的看着我,我对他笑笑,然后继续捣乱。
我很喜欢和他东拉西扯地聊天,他曾经说过不管在哪一方面他做我的老师都绰绰有余,确实如此,能让我佩服崇拜,说明
他真的很牛。他的知识非常广,懂得很多,玩得更多,他打猎海钓,他滑雪冲浪,他骑马射箭...还有很多听都没听过的新
奇玩意。
聊到某一个人时,我偶尔会有一些出神,卡尔的表情好像小吉不曾存在过一般。而我还和以前一样说话间会不自觉的停
顿,等着有人将话接下去,可等上半分钟,才在沉默中恍然大悟,那个我所认识的人已经消失在那片开过明媚向日葵的山
坡上。
不捣乱了之后,课还是照上,不过是通过网络教学,自己靠在床上,苍白的脸被摄像头拍成半个死人样,总是千篇一律的深
色长及脚踝的睡袍,动起来空荡荡的,一头不驯的乱发,加上网络间隔,脸是时动时僵的,还好没把老师们吓到说不出话来
。
对书房里徐南的书毫无兴趣,上完课就用电脑玩恐怖游戏,带上耳麦,听着那沉重的音乐和吸血的声音,骨骼错位的声
音...时不时被打断,然后一个文件传过来,对话框上一字一字的显示出一句话,小东西,你应该玩这个。我回他一个鬼脸
,继续和僵尸鬼怪们搏斗。
我的好胜心强,玩起游戏来就就没有时间概念,忙完工作他都会催着我睡觉,早晨在他的气息间醒过来,也许已经习惯他
的早安吻, 或许喜欢他身上沉稳的雪松香味,看到晨光中的他,我会不自觉的对他温柔的笑,他睫毛的阴影弯出漂亮的弧
度。
随后被拉着去院子跑上两圈,回来吃他摆好的早餐,这时候的他特别像贤惠的小媳妇,当然早餐都是别人送来的。然后回
房各忙各的,或者在客厅里聊天。窝在他怀里会感觉自己是倍受宠爱的猫,我想徐南绝对不会这样吧。
他也会弄一些电影来,但我就像故意和他做对似的,选在他工作的时候,挑选一些骇人的恐惧片,靠在沙发上裹着被子,将
音响放得很大,让那各种高分贝尖叫声在这有些空洞的屋子里回荡。他有时也会被突然吓住而打断思绪,然后恶狠狠的
说,真恨不得捏死你这小王八蛋。我就对他呲牙得意的笑。
第 18 章
这里真正住人的不过就三四户,卡尔的小侄听说被我踢伤后被他妈接走了。老管家很和气的提醒我有时间应该去找老爷
子喝茶。卡尔正求之不得,说我得让老爷子好好管教管教。我也求之不得,主屋的中国厨师听说是花了很多钱请的,来这
半年多能吃到正宗中餐的次数一只手数得出来,还是和卫明在一起时混来的。
在主屋我能感觉穿梭时空回到西园,会想到小的时候和爷爷还有那人傍晚在凉亭喝茶的情景,虽然记忆模糊。爷爷写得
一手非常漂亮的草书,和那人下棋的时候却总输。
第一次老爷子很不给面子,当着卡尔的面,说不想看到我,但卡尔总会找一些他感兴趣的话题和我争论,站在和他相反的
立场,老爷子好胜,自然要坚持他自己的理论,渐渐的三个人也就聊开了。第二次第三次来,气氛也就好多了。虽谈不上
有什么好语气,但是老爷子风度犹在,是绝不会骂人的。
再后来,我主动找来,陪一个老人不外乎陪他谈天说地,只要专挑他喜欢的话题。还好从小被灌输的知识还在,那些古风
古韵的活儿勉强还能应付。他和我家有些渊源,我想听他说他和爷爷年轻时候的事情,所以总将话题往那个方向绕。他
年轻时经历也颇为传奇,虽不至于炫耀,但免不了自豪一番。
我喜欢他那些贵得离谱的茶,我会用我那少得可怜的茶知识班门弄斧故弄玄虚,说得煞有介事。告诉他有些茶口感过于
浓涩,若是静心细品,不如初春的新茶幽香。有些茶就应该捣得很浓,淡而无味的不如喝矿泉水。这般胡搅蛮缠他也不介
意。他喜欢听管家给他拉二胡,我硬要把二胡当小提琴拉,告诉他说中西结合疗效好,终于把他逗得大笑。
老爷子喜欢周信的母亲,夸她是他最满意的媳妇,非常有教养的,包容宽厚,教出这么优秀的孙子,也是他一直最对不住的
人。老爷子喜欢唐装和中山装,老爷子除了喝茶之外基本上是不管事的,所以和我一样空闲。
喝了一肚子茶就拉着卡尔去吃匹萨饼,他不喜欢吃这个,就端着冰水看着我将匹萨抓在手上,狼吞虎咽的吃,嘴巴一抹就
走人。他会说我是偷偷下山的野猴子。
晚上他西装革履,折手绢往上衣口袋里塞,说突然有应酬,老爷子已经去了,我得自己做饭。我诚实的回答他,我不会做饭
,但会放火烧屋。他笑笑后就走进厨房,看着他穿着西装摆弄着橱具,很快的煎出牛排猪排...这是他第二次亲手做饭。
隐隐的,几乎难以觉察的幸福感。
我开始接受他让人送来的各式各样的礼物,品种繁多,最多的还是衣服。他喜欢用这种方式证明他对我很好。
他给我,我收就好。我们不能争执,因为一争执就碎。
最喜欢那款内敛低调的水蓝色鳄鱼纹理的奢华香水,有酸甜果香,清新草香还有若有似无的木质琥珀,综合了苏真,徐北
和他的味道。我把它们和那枚戒指和那最简单的手工十字项链一起收起来...这些都是要还的。
卡尔有次心血来潮拉开抽屉看到我收得整齐的礼物,不悦, “你不喜欢我送的礼物?”
我回答他说用不上而且太贵了。
第二天我收到一个和他一样的手机,连带和他一样的手机挂饰,居然还有这么可爱的人。
我摇摇手上的东西,“卡尔,这是什么意思?”
“一只野猴子,我把它栓在身上。”听完他的话,不乐不行。
我不讨厌这般暧昧不清,也无力抗拒他的暧昧。从这么些细小琐碎的事中,无法否认在他的关怀中享受那淡淡的幸福,无
法否认跟他一起生活很轻松。给人一种错觉,如果我是徐南,我会选择一辈子过这样的生活。
我不是徐南,所以眼前的一切,如镜花水月。
看见小吉我不奇怪,在林家主屋后院看到小吉我也不奇怪,奇怪的是看见他们两人拥抱。我靠着树干平静地看着,就像看
一场精彩的表演。医院那一幕好象离得时间太久,我已经搞不清楚是真的有那么一幕,还是我一时的梦境?无比清晰的是
,他曾经说过小吉是特别的存在,有多特别?
或许,马戏团的小丑比较适合我...原来他早就恢复如常,亏我还一直对他感觉抱歉。
这段时间就好像在游乐场里轻松的玩了一圈,终于到关门的时候,而付出的门票是什么,不想去想...
卡尔的眼角余光看到我,霎时如遭电击般推开小吉。
“我这人虽然心眼小,但不多想,你们什么关系不用顾忌我,”转头对躲在卡尔身后的小吉笑, “我不会打你。”
小吉好象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下巴抬得高高的。 “你怎么在这里?”
卡尔拉过我的手,将我拖着走,我企图抽回自己的手臂,却纹丝不动,瞪他,“把我当成玩具看吗?”
卡尔皱眉,“你就不能表现得乖顺一点,我回去和你解释。”
“请你离我远点,谢谢。”
卡尔盯着我,语气平淡却危险,“再说一次。”
我没有一丝犹豫,冷静而清晰, “请你离我远...”眼前蓦然一暗,蛮横粗暴的咬啃吞没了我所有的话。手被拽得生疼,
却怎么也挣脱不出来,突然特别讨厌这受伤的手,怎么也使不上力,才让我在这样的时候这么难堪。
小吉锁紧眉头,彷徨无措的看着,我安静下来。
被拖到转角,卡尔停下来,咬我的耳垂,声音带着蛊惑的笑,“你乱发什么脾气?你不是老提他,我听说他好了,带来给你
看,你也不用再想他了。”
怎么躲也躲不开,愤愤的开口,“他是好好的,他好得不得了。”
“我没想到他会以为我找他回来是要和他...上次因为他,你弄成这样,真是麻烦。”
“嫌麻烦你为什么不在他面前说清楚?” 我以为他不会在意这事,却没想到他明白那一直压在心底的愧疚。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在他面前说这些,是不是又想看到他自杀啊?我是无所谓,你呢?”
“我...”他在臂弯里轻轻挣扎,却逃不开。最后只有妥协,又闹乌龙糗事了。
“真是不识好歹的小鬼,亏我这么为你着想,真应该狠狠的咬碎你。”
侧仰着头接受他的吻,指尖摩娑着他的耳后,他轻浅的呼吸,好像一首舒缓的提琴声,轻轻柔柔的在身边环绕,经久不息
伤好得差不多了,我躺在他的对面的沙发上,环起手臂,支着下颚好奇的看他,“卡尔,最近你很喜欢皱眉,会老得很快。
” 小吉喜欢沉稳正装的他,而我喜欢眼前这样休闲自在的他。亚麻色粗线开襟毛衣, 经典雅致的条纹衬衫,让他刚毅的
形象顿时变得温情了许多。慵懒而充满诱惑力。
他翻着文件,“没办法,快压不住周猴王了。” 这几天他连眼镜都搬出来了。
闻着地板的木质麝香,我想到上回在车上他说的牛仔生活,还有他那满房间的骑马装备。“为什么不过自己想过的轻松
生活?你不是已经有儿子了吗?”
“你还小,不需要知道这些。”他盯着文件,头也不抬。
我坐起来,“说。”
“小东西,复杂阴暗的不适合你。”
我站起来,靠到他对面,弯下腰看他,“说。”
他放下手里的文件,“你玩游戏应该知道什么叫人物设定,就好比你不管选择走哪条路,主角本身的使命是不偏离的。”
这个我懂,要杀了大boss才能结局,这是基本的。 “你的使命?”
他垂下眼在文件上签上自己的英文名,“我是特别训练出来的继承人,在牺牲了三位哥哥,两位姐姐而建立的林家的管理
者,林家能有今天,你能想象它背后有多少故事吗?周信今年二十九,我大哥要是还在世的话,今年也不过四十七岁,徐南
就是讨厌林家,这是我唯一比不上雷炎的地方。”
我勾住他的脖子隔着桌子和他接吻,清楚的看到他黑色的粗钢笔划破了桌上的文件。“十七岁就结婚?”
“错,是十六岁。大嫂那年二十一岁。”
“十六岁不是什么都还没...”十六岁,正是我和苏真肆无忌惮打闹的年纪。
他挤出有些落寞的苦笑,“恩,我庆幸他这一生很短。”
“你们家真冷血。”
他弯起嘴角微笑,但眼里毫无笑意,“不,这是生存的条件。老爷子他们刚到美国的时候,在码头多次几乎被那些上等人
的仆人活活打死。这些你是不会懂的。连他自己的婚姻也不例外,还有别叫他林老爷子,他不姓林。他姓周。”
我诧异,“周?爷爷的...”我居然都没从老爷子的话中听出来。
“对,你爷爷的副官。”
“我听爷爷说过,爷爷对他很是欣赏,周家,当年不也是世家吗?”
“是,为了保住我小叔才出国谋生路,那时候中国还刚成立呢。”在那个年代,有钱是犯法的事。而周家这种做法很常见
,就是把家族的家主权揽身上,将要保护的那个人赶出家族,自己面对那些来刁难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西家不同
,西家是一个接着一个将责任揽上来,一人分担一点,一层层洗刷下来,直到最后的那个,也是最轻的。
“你们和周家?”我想我不小心又知道了一个惊天秘密。
“周信现在的父亲是我堂哥。可惜小叔还是逃不了文化大革命,堂哥为了翻案才娶的大嫂。”
我僵了一会,眼前浮现飞机上的那一幕幕,缓缓长舒了一口气,“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不能让周信回国了,这事他自己不知
道吧?”
“知道又如何?徒增痛苦。不过,多少能猜到,报纸上不是有写吗?只是他不承认罢了。”
我接不下话,这种痛苦不是当事人,终归体会不了。
也算明白为什么要形容那人是带有邪恶色彩的海妖而不是纯白良善的天使。海妖的眼里有太多渴求,被神话成带着诗意
的酸楚,才有那令人惊恍,勾魂慑魄的美丽。
压抑的恣意疯长的爱 ,真实而暧昧地爱,灵魂深处的渴望着,一个想要不顾一切的疯狂,一个因为无法招架现实,在煎熬
中苦苦挣扎。
爱情也会背负罪孽,无可改变的原罪。
“这样就能牵制住?”
“他在美国没有能独当一面牵制林家的人,信集团是他的心血。”
我感慨,“今天才觉得,其实我还挺幸福的。”最起码淋漓尽致的爱过痛过,不存在外界的阻拦,隔在我们中间的是我们
自己,所抱的遗憾也不过对自己的惋惜。
卡尔抬眼对我笑,“身为世家长子,还能和平常人一样学习,你不觉得你太过自由了?没有任何压力随性的生活,我想你弟
弟也没有这个权力吧?所以说,小东西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对于世家之间我确实接触不多,都很低调,不过,我现在能理解为什么那人要娶那个女人了,不管她生多少个,西家终究
是落败了。”多一个子嗣,多一份希望,却又因为顾及到名声而不能多。西家人都极端,包括我。
那人的思想从来都是围绕着爷爷的遗愿,复原西家。我想,我喜欢男人这个事实,他接受不了也是理所当然。
卡尔笑得不怀好意,“还不至于落败,据我所知西家除了人丁单薄外,财力上损失并不多,不然你爸也不可能用几年的时
间发展得这么快,除了西家的人脉,你爸手里没申报的遗产,就拿字画古玩来说,就是一笔非常可观的数字,别说你不知道
。”确实,那样的政治风暴对于一个根深蒂固的上百年家族来说,想要恢复自然有它得天独厚的先天优势。人说留得青
山在,不怕没柴烧,而西家理解为,留得钱财在,不怕没青山。
我耸肩,“那也不关我的事,我现在还欠老板上回砸店的钱。”自三年前的十万支票后,西家离我越来越远。
卡尔揽过我的肩膀,落下一个响亮的吻,“哈哈,你们西家从你身上就可以看出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小东西,我就是喜
欢你这个性,连徐南也没有的骄傲和洒脱。你爸无为而治的教育非常成功。”
“这种教育,就是所谓的无为而治?” 不对它横加干涉,不影响事物的自然进程?这都是为我好?为了养成我这样任性嚣
张的儿子?卡尔的话犹如醍醐灌顶。
是,西家真正背负家族压力的是那人是西原。而我,被推到岸上钓鱼睡觉却还不满足想要更多。我想学什么就学什么,想
学多久就学多久,西原不行。我想去哪玩就去哪,想和谁玩就和谁玩,西原不行。因为西原是西家的继承人。
可是,这是为我好吗?把我教育成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等着西原来养?我也想帮他,我想象他和爷爷一样做一个有用的
人,我不想被人在背后唾弃。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果然还是太幼稚。
短短的一段话,林家周家西家,不同的命运交织,光鲜华丽的外表下却都有着它不为人知的残酷面。那人,卡尔,周信,以
及我并不熟识的徐将雷灵和卫清,他们都是家族的掌控人,他们都好象强大到无坚不摧,但都有着命运的共同点,那就是
或多或少的牺牲。
卡尔果然是位好老师,他往往无意间就能教会我许多,他让我看清许多。从现在开始我不止是对他的行为自心底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