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伤害张宣的。
从你救下常乐卿那一刻起,我已然明白,你其实无法见张宣难过。
杨云舒兀自站在原处,抬首仰望苍穹。
莫柯,你不会怪我吧。我不能派大军保护常乐卿,唯独江尚语最不招人疑心。而且,张宣或许会给他快乐,你没有来
得及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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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宣跛脚的那几日,常乐卿给他起了不少绰号——从蛮牛到笨猪,再到跛脚猫,最后定格在了懒猪上。
“为什么总用动物称呼我?”张宣问话的同时,拐着脚习武,搞的很像打醉拳。
“说明你是禽兽啊。”
张宣决定无视常乐卿的毒舌,继续蹦达练功,瘸腿跳了好几步。
常乐卿噗的喷饭,道:“懒猪,我教你蛤蟆功了么?”
“是不是我跳错了?”
“没。”常乐卿叹气,脚步是不会有错的。张宣是奇才,讲解两遍能摸索出七八分。常乐卿示范后,他基本就琢磨到
十分了。
常乐卿自己习武时,父亲师长都称他是旷世奇才,比兄长的进步速度快数倍。他七岁习武,十三岁打趴大哥,十七岁
投身戎马,十九岁成为容王的副将。到了二十一岁,他更是独当一面,横刀立马,驰骋疆场,无人能挡。
可他遇见了张宣,就不得不自卑了,自己原来没有所谓的天赋啊。张宣才是不出世的奇才,简直不是人类,力气和进
步速度都超过容王,像潜藏在深山老林的猪妖。
从此,张宣又多了个新名字——猪妖。
烈日炎炎,白马拖车,常乐卿坐车,张宣步行在侧。
“猪妖,明明有马车的,你怎么老是步行,自虐还是修行呢?”常乐卿掀起帘子问道。
“我怕累到小白。”张宣转移话题道,“上次客栈遇见的三人,那个疤痕打手,你认识不?”
“不认识。”
“会不会是他毁容了,所以认不出?”张宣忐忑道,“他像和你有深仇大恨。”
“如果是我熟悉的,身形总能认出吧。”
也对,可能疤痕打手天生凶相吧。张宣不再多做询问。
两人历经几日的跋涉,抵达较为繁华的太昌县。此地颇为热闹,与偏僻的平安县截然不同。
热辣辣的阳光直射在两旁的石屋上,喧嚣沸腾。
街市繁华,小贩们大声吆喝,吸引来往的行人。闹市处就是别有风味,行人将泥土踩的严严实实,没有灰蒙蒙的尘土
溅起。
可惜果皮杂屑太多,地上红一块绿一块,斑斑点点,脏兮兮的。
张宣因常乐卿的脚始终没有起色,心情比较压抑,很反常的踢开了挡道的流浪狗,又愧疚的不行,掏出干粮,蹲下喂
流浪狗,连声给狗狗道歉。
常乐卿掀起帘子,瞧见张宣的傻样,笑容不自禁的溢出了唇角,腮边两个笑涡若隐若现。
“猪妖,我这儿有酒,你要不要喂流浪狗?”常乐卿笑道,朝气地晃动手中的酒袋子。
“这也太狠了吧。”张宣听见他的声音,笑着抬起脑袋,却又陡然哀叹悲伤了,定是想起了常乐卿失去知觉的脚。
常乐卿探出手,酒袋子咣咣的晃荡,明快地安慰道:“告诉你哦,你那针灸有效的,我的腿有点知觉了。”
“真的?!”张宣欣喜地站起身,长条糕点仍握在手中,另一端在狗狗的嘴里。
他太激动了,一下子忘了流浪狗。
狗狗被他一带,腾空而起,嘴里紧紧咬住糕点,四肢乱抓。可怜的狗狗,简直好像是吊起的肉条。
噗——
“笨猪妖。”常乐卿瞧见此情此景,不禁笑出声。
张宣忙放下可怜流浪狗,又是道歉几句,随后冲着常乐卿笑。
常乐卿的脚有知觉,是不是说明有救?
快点,得快点找到神医。
“让开!让开!”有三匹马横冲直撞的飞驰而来。
街角的摊主手忙脚乱,抱起地上的物什快跑,摇头道:“又是什么恶少来了,哎。”
嗒嗒嗒,对方越来越近。张宣牵着白马,抱起流浪狗,给对面的人让道。
白马不通人性,听到杂七杂八的喊叫声,猛地暴躁起来,撒开蹄子乱踢。
这一踢可坏事了,刚巧弹起一颗烂果子,打在来人身上,立马惊扰了骑马人。
张宣见闯祸了,奔向失控的白马。
“不好意思。”张宣垂着脑袋,傻乎乎的鞠躬道歉。
来人竟是那次在客栈遇到的公子哥,身旁两名短打装束的人也在。一人轮廓清秀的近乎女子,另一人满脸是坑坑洼洼
的伤疤。
公子哥胯 下黑马奇俊,神色傲慢,锦衣上有一道烂梅子的红印,滴滴嗒嗒淌着腐败的果汁。
此时张宣已换了衣服,身上风尘仆仆的,发丝上零零星星落了尘埃,脑袋又是低垂着。
公子哥没认出他,脾气倒是不小,挥动马鞭,咆哮道:“哪儿来的穷鬼,什么破马,也敢上街。”
啪嗒——
马鞭没有落到白马上。
张宣搂住白马,替它挨了鞭子,背后的衣服裂开条大口子。皮也破了,好痛。
“穷鬼,你找死啊。”公子哥啪又一鞭子,抽打张宣的脊背。
张宣痛的打哆嗦,搂紧白马,道:“不要打了,再打我就还手了。”
他是实话实说,别人只当他说笑,围观的行人哈哈大笑。
“哟,好像蛮好看的。抬头,再抬高点。”公子哥翻身下马,玩味道。
张宣听得莫名其妙,纳闷地抬头,与公子哥对视。
“居然是你?上次客栈里,没和你说上话,我一直懊恼。听小七小八的话,来这儿撞大运,真的又遇上了。”公子哥
猥琐的笑道,“你不如跟我回府,我给你找匹好马,这匹太老太差了。”
“小七小八?”他们是谁?
公子哥指指身后的打手,道:“丑的是小七,美的是小八。”语毕,他走向清丽打手小八,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这公子哥看来很有问题,张宣反感的退了两步。
“美人,怎么不回答?来不来府上?”公子哥到张宣的跟前,拱下背,表情很像采花大盗。
真惊悚。断袖是不可怕,可怕的是强迫别人断袖的。
第二十六章 打手
张宣回绝公子哥,道:“谢谢你,不过我喜欢自己的马匹。”
“越看越喜欢,和他不一样的美。”公子哥指指身后的女气打手。女气打手头垂得更低了,也不知是否在害羞。
张宣不愿起纠纷,淡淡道:“没有其他事的话,我们先走了。”
“你的马不行了,走不动的。不如来我的府上,我给你们备马哦。”公子哥笑容满面,冲打手传递个眼色。
怪了,分明是白马冲撞了他,怎么成白马不行了?
“我检查检查。”丑怪的疤痕打手走上前,蹲在张宣身旁,轻拍了白马一下。
张宣只道他是抚摸白马,没有阻止,却听见匡的一声。
白马受创,轰然倒地,嘶吼响彻云霄。
疤痕打手好大的内力,手未触及白马,已击伤了它。
附近的人见事不妙,吓得四散而逃。流浪狗慌慌张张地探头,感激似的蹭蹭张宣,最后也随着人群跑了。
公子哥走到张宣身旁,猥琐笑道:“看嘛,你这样怎么走嘛,来我府上吧。”
张宣哪儿听得进他的话,只看到白马受伤,真是又惊又气。
白马是通人性的,舔舔张宣的手心,眼里竟有泪珠滚落。张宣一直照顾它,替它诊治。它早已不再恐惧他,反而有了
深深的依赖。
那公子哥为了挽留个人,就使出这种下三烂手段,对付一匹无害的马,当真是霸道又可恨。
常乐卿听到大动静,挑起车帘,问道:“出什么事了?”
“是你?”公子哥退了一步,显然对他的武功有惧意。
“不用怕他,有我在。”满脸疤痕的打手道。
公子哥有了底气,双眼贼溜溜的转,色迷迷地盯着张宣与常乐卿,道,“你们的马匹受伤了,公子我很好心的。请你
们随我们回府,我有新马相赠。”
常乐卿凝视倒地的白马,还有跪在一旁的张宣,若有所思,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递给疤痕打手,道:“给白马找个
大夫。”
常乐卿给出的价,远远超出了诊治费。
他居然讨好那公子哥,这真是常乐卿么?
张宣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只是眼看常乐卿低声下气,心头郁郁,哇的喊了声。
常乐卿白他一眼,示意安静点。
“看不出,你们风尘仆仆的,出手倒算阔绰。”公子哥接过银两,放在手中掂量,在疤痕打手身后,道,“公子我真
心欣赏两位。两位不会不赏脸,来府上一坐都不肯么?”
“先给我们的马找大夫吧。”张宣更关心白马。
“好可爱。”公子哥靠近,抬起张宣的下巴,瞧得仔仔细细,眼神极其暧昧。
张宣吃不消了,照江尚语传授的武功,抓住公子哥的手,向外一翻,眼看要推开公子哥。
砰——
马车上打出一枚果壳,内劲十足,打在公子哥脑门上。
公子哥捂着脑袋后退一步,脑门红了,很快肿起个大包。
公子哥躲到疤痕打手身后,气鼓鼓道:“打我的那个,给我下来!”
张宣嘴角含笑,暗暗感激常乐卿。虽然自己能轻易推开公子哥,但常乐卿肯出手相助,真是叫人……呃,不好意思。
常乐卿理所当然,又抛出一枚果子,砸公子哥头,道:“干吗不打你?你没经我答应,竟敢碰张宣。”
张宣结结巴巴,道:“那个,其实我。”能不被人欺负了,不过我……
“好了,我知道。”常乐卿冲张宣笑,又指着银两,对公子道,“你先看看银子。”
“看就看,谅你也耍不出花样。”公子哥怒气冲冲的,将银子转了个圈,脸色陡然一变,惊道,“你是?”
常乐卿道:“明白就好,还不快给我们的马找大夫。”
“明白,明白,银子还给大人,我掏钱请大夫。”公子哥头上还有个大包,却已换上了讨好的笑,将银两递给疤痕打
手,耳语几句。
疤痕打手冷漠不语,缓步上前,银子递给常乐卿。
打手脸部线条利落深刻,身材轩昂矫健,若没有满脸的疤痕,该是霸气的美男子,可惜现在只能是丑怪异常。
常乐卿探手去取,打手却紧捏在手,不给他取走。
疤痕打手的目光冷冽阴狠,从上往下瞄常乐卿。
常乐卿目光一凛,使出内劲,与之对峙,两人僵持不下。但张宣都能瞧出,常乐卿落了下风。
这打手好深厚的内力。
常乐卿是本朝重将,武功之强不言而喻,功力也已恢复十成,竟是被逼得满头大汗,眼看招架不住。
这打手武艺绝伦,又有难言的威势与气势,怎会给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打工?
公子哥一步一颠的上前,冲常乐卿拱拱手,对打手道:“小七,虽然我也很想挽留美人,但是……银子还给他啊,听
到我吩咐没有?!”
疤痕打手不理睬公子哥,手掌渐有白烟升起,当是在施展上乘内功,逼得常乐卿“噗”的吐了口血。
张宣心一紧,忆起常乐卿传授的内功心法,集中了全身的气力,重拍疤痕打手身后。
疤痕打手叫了声,砰的收住了手,单手捂住心口,稳住心脉,一时半会无法再次出手。
常乐卿顺势向前倒去,手撑了撑车板,方才稳住,唇角仍有鲜血滴落。
常乐卿擦掉嘴角的鲜血,飞快地对公子哥道:“不找大夫了,快给我其他马。”
公子哥吓得面色惨白,硬做满脸堆笑状,道:“我们的三匹马都送给大人您,还望大人勿见怪,小七是府上的下人,
与小的无关的,大人千万别误会了我。”
“谢过。”常乐卿不听他的废话,接受马匹,急急地唤张宣抱白马上车。
张宣先替常乐卿把脉,见他无大碍,才松口气道:“那打手竟出手那么重。”
常乐卿给他银子,道:“别担心,我护住了心脉。但得快跑,我打不过他,他缓过来就糟了。”
张宣安置白马上车,又栓好三匹新马,骑上正中一匹,问道:“公子哥为何赠予我们马匹?”
“给你银子了,你仔细看就明白。”
张宣用力挥鞭,赶着三匹骏马狂奔,同时翻弄银两,颠簸中,瞧见银子上刻了个字——官。
这是官银。
本朝开国不久,官银几乎全在国库存着,在官员间的流通都极少。除了购买军饷,没有人动用官银。寻常百姓,更是
无资格用它。
简而言之,有官银者,定是朝中有头有脸的武将,很可能是开国功臣。
难怪公子哥态度大变,从色狼变奴才。敢情他是发现了,常乐卿不仅长得好,而且是朝廷重臣。美人又不少,人臣得
罪不起,不溜须拍马都不行。
“那打手敢不听公子哥,看来是借身份隐藏的。”张宣冲车内道,“他这样,该不会是为了跟踪我们吧?”
“极有可能。”常乐卿无可奈何道,“居然打得我吐血,这人混迹哪儿都该出名才是,我怎么没有听闻过。”
“是奇怪。”张宣边赶车,边回头瞅一眼,蓦然瞧见女气打手一路狂奔,正向他们而来。
女气打手手握在腰间,是出招的征兆。
这女气打手,居然玩偷袭。
常乐卿显然也察觉了,大喝一声,顺手解开腰间的酒袋子,企图阻挡暗器。
他的酒袋子,是张宣爷爷的遗物。
“你干吗?给我住手!”张宣心疼酒袋子,厉声喊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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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尚语最近搞不懂两件事。
第一,杨云舒怎敢拜托我?
杨云舒对我是心知肚明的,怎么不怕我害常张二人?
算了,无论他如何想的,反正我不需要听他使唤。最后我送两具尸体去,看他懊恼不已吧。
第二,苏洛为何关心我?
她简直是关怀备至,每日的衣食起居,全部打点妥当了。
江尚语历来独来独往,受不了有人打理的生活。关心这种事,不知何时会消散,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拥有与习惯。
苏洛的关怀严重拖慢了行程,也不知张宣他们到何处了。
“累了么?要不要喝茶?我给你买了件衣裳,坐下拿给你看。”苏洛出生魔教,性格大大咧咧的,全无一般女子的娇
羞,给男子买衣服都随随便便的。
可她一直得不到魔教长老的喜爱,全因行事过于拖沓。比如这次的旅途,因为杂七杂八的事,她就放慢了脚步。
江尚语原以为她是容王派来监视自己的,现在怀疑自己才是容王用来督促她的。
“好的,去茶摊吧。”江尚语骑着马,笑语盈盈。
苏洛很是高兴,骑着白马慢行,马上铃铛响个不停。
“我先行一步,目的地见。”江尚语挥动马鞭,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
苏洛呆了呆,已追不上,抱怨道:“怎么搞的?难怪殿下叫我快些,说江护法最近心很急,居然是真的。”
苏洛不敢再停留在茶摊,循着江尚语的方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