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宣担忧问:“你已是将军了,不会更进一步,想当战神吧?”欲望总是没有止境的,慢慢诱人靠近,最终吞噬了人
心。
“不想了。”常乐卿现在希望的是,这天下之大,只有面前这人这景。
他厌倦了厮杀争斗,为了赎罪,也为了自己的家族,才继续战斗的。
常乐卿的天空,有着家族投下的巨大阴影,沉重无比。
父亲为家族兴旺,不惜背信弃义,身为前朝恩宠的将领,动荡时背叛前朝,投靠杨氏大族。精准的判断,换来的是乱
世生存,是家族的荣耀。
但风光能有多少年?
东汉大将军梁冀一族,三皇后,七贵人,五十校尉二将军,何等的风光荣耀,当真是飞去逐彩云,业已化作今日京华
春。
百年后,我们常家,还不是烟消云散的一场传说。
只是家人喜爱权势,不肯放手。
家人太过执着,以至于对亲人常乐卿的爱,都是基于功勋与荣耀的。若常乐卿远走高飞,便是背弃家族,被家人永远
唾弃。
常乐卿的额头贴住张宣,继续之前的话,温和道:“我可以不离开的。只要我死,家人就能放弃……”
“你死?”张宣急的跳起来,用力捶他一拳。
常乐卿吃不消他的蛮力,碰一声向后倒去,撞的眼冒金星。
“猪妖祖宗,你这就要我死啊。”常乐卿捂着后脑勺,欲哭无泪。情人果然是女的好,软软的拳头是情趣,换成蛮牛
张宣就是悲剧。
张宣愧疚地扶起他,摸摸他可怜的后脑勺。
如果非要常乐卿死,不如不留他。
张宣希望他活着,健康安稳的活着。即使不相见,自己某年某月在边城闲逛,说不准能听闻他的战报。
仅此,也好。
“先别乱想,其实可以这样……”常乐卿正在解释。
“哈哈哈。”有狂笑传来,又是那疤痕打手。
“我靠。”常乐卿绝倒。
疤痕打手落在两人跟前,道:“早料到二位前来,特在此恭候。”
原来马蹄声是陈甜的。疤痕打手听了他们的对话,已先行赶到前朝皇陵,守株待兔。
“我杀了你。”常乐卿火冒三丈,怒喝对方。
张宣很诚恳的说:“你打不过他的。”常乐卿很想卡住他的脖子,警告他不要太实诚了!
疤痕冷冷一笑,寒气逼人。
他的面容尽数毁去,丑陋已极,但气度高华,满是皇者的风范,仿佛自己才是天下的主人。
常乐卿问:“你到底是何人,为何纠缠不清的?”每次都来坏我好事。
“你当年太小,不记得我也正常。不过你爹定不会忘了我,说来,他曾是我的党羽。”
“你的党羽?”他爹是开国功臣,会当何人的党羽?除非面前之人,是当今的皇族。
“杨清翎,你可知道这名字?”那人道。
杨清翎,好耳熟。对了,听容王提过,杨清翎是先皇的五子,圣上与容王的同父兄长。
“你是五皇子?”
“曾经是的。”五皇子目光如雪。
五皇子精明能干,是最有力的皇位争夺者,却因爱上一名男子,连亲王都不是。常乐卿一直以为他逍遥塞外,过着神
仙眷侣的生活,不料今日一见是这般情景。
“你是挺不幸的,可我不是你爱人,也没害你。追着我做什么?”常乐卿此行的目的,只有容王知晓,连同行的张宣
都蒙在鼓里。五皇子脱离朝纲多年,怎能晓得,又如何跟踪上的。
“我和你无冤无仇,我和杨云舒,就仇大着了。”
“你们兄弟的事,不用找我吧,我又不是玉皇大帝。”常乐卿郁闷,自己隐秘的那么好,还被人找到。最可恨的是,
他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伤自尊啊。
杨清翎狂笑道:“你是杨云舒的好友。逮住你,他能不来见我么?”
第二十九章 惊变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常乐卿很低调,行踪总比张扬容王难寻吧。
“天助我也。我潜心休养多年,出谷就遇到赵公子。他这人极好男色,欲搜罗绝色男子,正能帮我找到杨云舒。我干
脆投身他手下,不曾想到,未见杨云舒,却先撞见了你。”
常乐卿真想吐血,太他 娘的倒霉了。误打误撞的,就给自己碰上了。
“哎,怪容王太好看了,选美都能用来寻他。”张宣摇头感慨。
“容王?容王就是他?”杨清翎闭塞太久,连容王是谁都不知,狠狠道,“他也配称王了?从小修习媚术,长得不男
不女,简直败坏皇室名声。”
常乐卿冷笑,反驳道:“他的名声好不好,你可以到处打探一下。倒是你,恐怕才是……”说了一半,他忽觉五皇子
可怜,收声不语,可惜话已出口。
杨清翎眼角轻跳,指尖微动,指风袭来,把张宣打下马,又击中常乐卿的手臂。
常乐卿的胳膊破了好长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缓慢流下。
他暗暗心惊,杨清翎果真强到不可一世,实力不比战神杨云舒差。
杨清翎仰天大笑,道:“杨云舒的名声好?那些乡巴佬知道什么?!他算什么玩意,当年和我练武,被我打得伤痕累
累,只会五哥五哥的求饶。”
“够了。”常乐卿恼火。
杨清翎哪肯停下,道:“说起来,我一直想问,他怎么还没替杨华尘生龙种,哦,我差点忘记了,他好像是男人哦。
”杨华尘是圣上。杨清翎直呼圣上名讳不说,更是一句句恶毒的讽刺杨云舒。
常乐卿与杨云舒关系很好,气得抓起身边的糕点,打向武功高不可攀的杨清翎。
张宣显然也怒了,随手捏起一把泥巴,丢杨清翎。
常乐卿内力强劲,张宣蛮力惊人。他们手中的物什,如两道疾光,直扑杨清翎面门。
若是一般人,就算躲得开,也必然狼狈不堪了。
奈何杨清翎武艺绝顶,身子一晃,轻而易举的避过。
杨清翎正得意,奇变又生。
茂密的大树上,忽有一人飞落到他面前。
此人一袭白衣,因赶路和躲藏,衣角沾染了些许尘埃,却依旧显得超凡出尘。
他五官精致的宛如丹青妙笔,肌肤白皙胜雪,嘴角浅浅笑意温和有礼,动作不急不缓,优雅非常。
此人不是江尚语,又能是谁呢。
江尚语早已潜伏在此,原是不想出手的,只是他生平最痛恨两件事:第一,伤害幼年的孩子。第二,羞辱嘲弄他人。
杨清翎欺负幼年杨云舒,又屡次出言不逊,两样忌讳全犯。
江尚语哪里按捺的住,堪堪落到杨清翎面前,抬起右手,想送他一巴掌。
杨清翎的武艺远在他之上,抓住他的右手,用力一扳。
常人吃了狠痛,必然抽回右手,远远躲开。
江尚语却纹丝不动,微微一笑,右手任凭对方抓着,换左手一扇。
啪,咔——
江尚语打他耳光时,右手硬生生被折断。清脆的巴掌声,伴随骨骼断裂的闷响,在寂静的古墓回荡,显得尤为诡异。
江尚语剧痛,又因余毒未消,略感昏沉,想退几步。
杨清翎吃了他一巴掌,当然不肯轻易放过,单侧嘴角翘起,猛扯他的右手,似要将他的右手连骨带肉扯断。
江尚语不动声色道:“我与你素未谋面,何苦非要我一只手呢?”
杨清翎冷哼,道:“素未谋面,为何出手?”
“这是误会,我失手了。”江尚语睁眼说瞎话,因了疼痛,额上有汗珠滚落。
杨清翎嘴角翘起,道:“那我也不小心失手,废你一只手吧。哼,杨云舒不愧会媚术的,男人都帮着他。”
“容王强 奸你了么?你那么恨他。”常乐卿见江尚语替好友出头,不由想扰乱杨清翎,好给江尚语机会逃离。
事与愿违,杨清翎瞳孔骤然缩小,猛扭江尚语的右手。
江尚语低低的呻吟一声,咬住下唇,不愿在他人面前喊痛。
杨清翎道:“杨云舒那混账。若不是他,我会到今天这地步?若不是他,我就算不是帝王,起码是亲王。”
“为何你非当亲王不可?不就是出身好一些么,出身没了,就靠自己争取利益吧。”江尚语笑如春风,声音略颤,看
来是痛得太狠了。
容王请他相助,没有提常乐卿的任务,更不想他们撞见五皇子。容王是想多个人相助,好安全些,不想麻烦真来了。
江尚语的刺激性不弱,激得杨清翎火冒三丈。
杨清翎动作迅疾,抓起江尚语的左手,准备再断他另一只手。
这还得了?!
张宣见师傅遇难,已偷偷靠近杨清翎,此刻不顾一切,从后方抱住他,几年来头一回,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杨清翎吃痛,大惊张宣的气力之巨,拼命想甩脱他。
江尚语趁机抽身,右手的手腕已完全折断,必须托住手掌才不至于乱晃。他忍住剧痛,坐到车栏上,接过常乐卿递来
的药物和纱布,自顾自包扎。
那边厢,张宣天生怪力,死命抓紧杨清翎,小狸猫似的趴他身上。
“嘿嘿。”江尚语虽剧痛又身处险境,仍被张宣的样子逗乐了。
杨清翎以为他嘲笑自己,勃然大怒,道:“你笑什么?”
常乐卿见杨清翎受阻,趁机腾得起身,施展轻功,向皇陵深处跑去,丢下一句:“宣,我回来给你解释。”他的嗓音
之中,带了无限的愧疚。
杨清翎不明所以,只想甩开张宣,去追赶杨云舒的好友常乐卿。
而江尚语和张宣,彻底怔住了。
常乐卿的脚,好了……
那他为何一直装残疾,莫非当瘸子很舒服?
张宣不傻,想起之前容王给他的令牌,大致也能猜出个大概了。
“呵呵。”江尚语恍然大悟,道,“他连残疾都装啊。不知这一次,又有什么任务了。”
张宣怔神的当会,被杨清翎甩脱,砰,重重撞上树干,痛的发不出声音,脑海中满是常乐卿离去的背影。
常乐卿的脚何时好的,还是压根没有受伤过?我伤心内疚那么久,不惜对自己扎针,竟是为了一场骗局。
张宣靠着树干,缓缓站直,忆起常乐卿的言语:“宣,有的事,有的人,并非像你想的那样。”
他意有所指,而我毫无知觉。
杨清翎是精明之人,察觉异样,大笑一声:“小子,被甩了么,哈哈。”说话的同时,他已然跃起,施展决定轻功,
紧追常乐卿而去。
江尚语眉头轻皱,温声道:“宣,你只是摔疼了吧。”
张宣听不见他的话语,只感到地面在塌陷,背脊紧贴大树,方能勉强站立,彷徨无措的如同失去爷爷那一日。
天和地在那一刻,轰隆崩塌了。
昔日爷爷过世,身边唯独妹妹相伴。
今时今日,终究是再无人陪着自己,只有一人独自承担所有。
天际挂了一轮圆月,清辉万里。月不常圆,那么人呢?
他兀自站在树下,惆怅失神,突地感到有人拉他。
竟是江尚语。
他完好的左手搀扶张宣,微垂脑袋,一缕染黑的长发抚过张宣的脸颊,询问道:“怎么了?”
江尚语的指尖比常人冰凉,却带给张宣几丝暖意,将他拉回现实。
张宣抬眼,扯出笑容,道:“没事,刚才撞痛了。”
江尚语微微一笑,正欲开口,陡然听到一人的笑声。
江尚语扭头,瞧见满脸疤痕的杨清翎。
杨清翎缓步回到两人跟前,冷冷笑道:“常乐卿不见了,那就先解决你们两个,瞧他是不是真不关心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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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县,县令府。
容王的第一心腹,急步快行,踏入容王的临时居所。护卫见是他,一言不发,立即放行。
屋内陈设简单,木床古旧,但只要有了绝美的王爷在,再幽暗破败的地方,都仿佛镀上了金色光芒。
容王侧躺在木床上酣睡,光滑柔软的乌发蜿蜒披散开,五官妩媚多情,美的叫人不敢逼视。
心腹站在床头,凝视他的睡颜,静默无声。
心腹本是朝中御医,三年前查出容王身患绝症——胃中长有肿块,不断恶化生长,终有一日,会要了饲主的命。
当时,他战战兢兢的告知噩耗,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生怕王爷怪罪。
容王嘴角含笑,反而安慰了他几句,又问圣上讨来他,跟在身旁,当作心腹。
就在那一年,容王卸甲归田,携妻同行,过起了安稳太平的日子。
可惜天不遂人愿,瑞王与女真蠢蠢欲动。
女真有群山掩护,地势高于边城,骑兵每每靠着地利,从高处肆无忌惮冲下。
我朝步兵在一马平川处,如何抵挡猛烈的撞击,到时必是死伤无数,哀鸿遍野。
容王面圣,称要夺下高地,占据地利,还边境一份真正的宁静。
圣上见他依旧色如春花,哪里能晓得他已病入膏肓,自然是委以重任,将沉甸甸的担子压给了他。
除了自己这心腹,再无人知晓,其实容王需要休息。他全靠了深厚内力,勉力强撑,再争斗下去,只会更快……
容王,你为何不告诉圣上,又为何要表现的神采奕奕,光华夺目呢?
心腹紧捏告急的战报,怔在原地,不知该不该打扰他。
第三十章 咬脸
“唔。”容王动了动,睁开眼,一双美眸流转,笑吟吟道:“你来啦。”
心腹手忙脚乱的,想藏起战书。
容王眼疾手快,右手优美的划了个圈,食指和中指夹住战报,道:“这是什么,写给美丽姑娘的情书么?”
心腹宁可它是情书,可恨这该死的信笺是告急的战报。
容王慢悠悠地打开,轻飘飘扫了几眼,轻描淡写道:“大帅的那群副将,果然是守不住的。呵,终于轮到我出场了,
我的战袍哪儿去了?”
心腹怔怔站着,心里忽而有恨。
他恨陈大帅的背叛,若是有大帅坐镇,容王不必亲自出战。
他恨大帅手下副将的无能,他们抵挡不住,容王才无法安安稳稳的休息。
他更恨容王,身体简直不像他自己的,为何总是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世上除了我,没有第三个人知晓此事,没人能发现。
心腹身子一颤,恨不得飞鸽传书,将容王的病情禀报圣上。
等他回神,容王已换上了白袍银甲,大圈耳环银光闪耀,明艳动人的妖气稍减,身姿英武挺拔,飘逸飞扬,战神风范
不减当年。
谁能看出,他不久于人世?
心腹闭了闭眼,心底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
“我有那么难看么,你居然闭眼睛。”容王调笑的声音传入耳,悦耳动听。
心腹无奈睁眼,道:“自然不是。殿下的容貌,天下有几人能及的?只是……”
“乖啦,不要多想。”容王揉乱他的头发,笑得双眼弯弯道,“我去捕获军心,你要不要来听?”
容王随身带着圣上的玉佩,可以号令将士们。在此之前,他需靠自己获得军心,否则他这外来人士,又逼走陈大帅,
如何能拥有军队的效忠。
“不了。”心腹强打起精神。
“嗯,走了。”容王也不勉强,气定神闲地摆摆手,留给他一道挺拔秀丽的背影。
不知哪一日,这背影将成为永恒,那时容王再无法归来,无法满面春风的打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