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宣急忙放手,尴尬地傻笑。
常乐卿闲扯了几句,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只是猜测,可能有高手投毒。其他的,确实不知。”
常乐卿若有所思,目光直视张宣,似乎想看穿对方。
“你相信我么?”张宣多希望,常乐卿的回答是。
常乐卿含糊其辞道:“我不知道。投毒的案子,容王亲自盘查。我信不信,关系不大的。”
张宣苦笑,低头瞅自己的囚犯服,深红的“囚”字大大印在白衣上,看着就像大坏蛋。
“不过。”常乐卿顿了顿,道,“我相信,不是你干的。”
“真的?”张宣扬起脑袋,目光亮晶晶的。此时此刻,一份信任何等重要。
常乐卿不说话,笑意从唇角荡开,弥漫到眼角眉梢,整个人都散发暖暖的气息。
他为何信任张宣不重要,只要他愿意相信,就是对张宣最大的支持。
“放心吧,容王非常精明能干。只要不是你们做的,很快就能自由。”常乐卿的神情特别真挚,叫人彻头彻尾地信任
他。
“谢谢。”张宣不自主地跟着他笑,起身去取酒坛子。脚下的铁链子撞击,哐哐响个不停,实在影响走动。
常乐卿见他行动不便,拾了脚边的酒坛,随手递了过去。张宣一阵感动,谁说常乐卿的神经比树干更粗,他分明很温
柔很细腻。
常乐卿用酒坛子敲敲张宣,道:“拿着吧,给你壮胆的。”
又不是上断头台,壮胆做什么?张宣虽不需要,仍是感激,关切道:“将军,服解药了么?”
“暂时没解药。”常乐卿懒懒道,“听县民说你医术好,要不你帮我逼毒吧,反正你在牢里,闲着也是闲着。”
“我?我是戴罪之身啊。”张宣惊。
“正因如此,才叫你戴罪立功。别紧张,不要把我医死就行,有没有效果都认命。我还能责怪大夫不成?”
张宣怔了许久,苦笑道:“常将军,是春药害你辨认不出剧毒。你不想我内疚,故意让我治的吧?没解药,我有什么
用,治疗本身还有痛苦,你不必为我受苦……”
常乐卿对张宣太无奈了,道:“县令大人,我是没法子才先让你治着,你不要胡思乱想。”
“真的?”
“我像骗子么?”
“我需要医书和材料。”张宣展颜笑,握着他递来的酒坛子,仰天喝了好大一口。
咳,咳——
张宣不习惯喝酒,猛灌了一大口,嗓子热辣辣的难受。酒味并不让人愉悦,为什么大侠武将都爱喝呢。
“不是吧,酒都不会喝?”
张宣点头,他很穷,没钱买酒,当然喝不惯的。
“那我还是拿走吧。”
张宣呛得说不出话,却一把抱住酒坛子,死活不放开。
“喝不来,留下也浪费。”
“咳,我会喝光的。”张宣不愿意放手,想留他的酒水陪伴左右。
常乐卿狐疑地瞅张宣,忽而莞尔一笑,道:“那好,不过要是浪费了,等着大刑伺候吧。”
“嘻嘻。”张宣看的好笑。常乐卿心底纯善,说的很凶,从不害人。
“傻笑什么,我走了。”
“记得给我医书,那本封皮没字的。”张宣冲他背影说话。
常乐卿没有回答他,留给张宣的画面是一角衣袂,人已然远去了。
张宣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半饷,扭头冲张想容道:“妹子,这次若大难不死,可要抓紧了。”
“什么?”张想容惊魂未定道。
“抓紧我妹夫啊。”张宣指了指怀中的酒坛。
“想这个干吗,也不看我们在哪儿?”张想容眼睛发红,道,“容王会放我们走么?这将军真的安好心?他没事干吗
来找我们?”
“他怕我们饿着,送酒菜的。”
“哥,你好傻。那些个当将军的,会有好心?”
“傻瓜,你别多心,常将军是好人。”张宣淡淡的笑。
张想容心烦意乱,道:“好人,好人,你眼里谁不是好人?!”
张宣不再争辩,坐到妹妹身边,温和地揉揉她的头发。
傻妹子,你错了。哥哥没有把所有人当好人。不要把哥哥当成软趴趴的烂好人,相信我的判断。常将军是很温柔的。
温柔。
张宣自己都很诧异,他竟然用——温柔——形容常乐卿。那家伙傲气十足,配上那张可爱的俊脸,十足是跋扈的士族
子弟。
可不知为何,他就是让张宣觉得暖洋洋的,宛如爷爷与父亲在世时的暖意。
他的温暖,令张宣坚信,自己能够洗脱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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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宣得了戴罪立功的机会,白日里就带着镣铐,借助射入天窗的微弱阳光,研习解‘九命猫’的方法。
夜里,容王爷会前来盘问,他就负责有问必答。
容王悠然就坐,神态柔媚,有时埋头研究鞭子,有时微笑审讯,间或挥几下鞭,总擦着张宣的衣衫而过,不伤及身子
。
容王的确不需动刑,只要正儿八经望张宣一眼,就是巨大的压力。张宣立马汗流浃背,五脏六腑生生压到生疼。
有传闻说:“在容王面前,没人能反抗。”张宣原本不信,现今终于明了其中奥妙。容王太过强势,几人敢与之为敌
的?
经过几日的盘问,张宣察觉,容王与陈大帅不对盘。他总想将罪责导向大帅,希望张宣说:“是大帅干的。”
原来张宣压根不必上书,容王都想对付陈大帅,甚至不惜歪曲事实。
张宣素闻容王宅心仁厚,慈悲为怀。亲见之时,他却是来逼人说假供的。
不行,张宣无法答应。
陈大帅掠夺县民财物,带给县民饥荒与贫寒。张宣讨厌他,反感他。可下毒与他无关,怎能随意陷害。
毒害王爷,罪当处斩,绝不能随意栽赃。
张宣希望朝廷降了大帅的官职,却不愿置他于万劫不复之境地。
他坚持只陈述真相,不肯胡说一句。
容王每日前来威逼利诱,目光越来越深邃,唇角勾起的弧度越见妩媚,大有欣赏张宣的样子。
当然赏识的同时,逼问也从不缺席。
可见陈大帅后台真够硬的,强悍如容王都无法轻易拿住,不得不出此下策。
今日的盘问,与往日不同。
两名护卫进入,将张宣双手张开,分别绑在铁柱子上。张宣双臂高悬,上身裸 露,看似要大刑伺候了,其实好半天过
去,仍旧没有遭受皮肉之苦。
容王和常乐卿果然是一伙的,一样的面恶心软。
容王没有施加肉体伤害,心理战玩的不亦乐乎,手指托起张想容的下巴,双眸留情,笑得奸邪又风流,真正的采花大
盗也不过如此。
张想容经不住吓,顿时花容失色,身子止不住颤抖。
“你不是特地在燕窝里下了药,要和我好么?眼下怎么不要了呢?”容王爷真是好看,双眼弯弯,酒窝甜甜。
可惜了,此刻他在张想容心目中,一定不是风流俊男,而是恐怖狐妖。
容王转向张宣,道:“本王知道,大帅欺辱平安县。你很忠心,不断上书揭发他。圣上与我很赏识你。”
“谢谢。”张宣无奈应道。他们既然知晓,为何放任大帅胡作非为、祸害边城呢?
容王的笑意加深,道:“你若能揭破他下毒,又是大功一件。”
“哥哥,你不说,殿下也一样能让别人说。你就说吧。”妹妹劝他栽赃大帅。
“如果都一样,殿下为何每日找我?”
大帅的后台一定厉害,连容王都要证据确凿,才能撼动他。
张宣几年内不停歇地上书,又有许多接济百姓的义举,得到了清官的好评,官职虽卑微,在民间声望却是奇旺,传遍
了大江南北,甚至汇编成几段评书,在百姓之间传颂。
容王爷希望利用的,是他在民间的口碑。正因为如此,他更不能信口开河。
容王道:“原来你不笨嘛。那聪明的你,仔细想一想,解决掉贪官污吏,对黎民百姓很好的,对不对?”
张宣摇头,不对。贪污跋扈是一回事,毒杀容王爷是另一码事,浑然不相干的。
陈大帅是伤害了边城,也仅此而已。
啪——
容王甩动手中的鞭子。
一鞭子抽在张宣的脸颊,右脸顿时刻下一条血痕,随即又是一鞭,这次左肩掉了块肉,血流如注,小半边衣服湿透。
一时之间,张宣感觉不到疼痛,只怔怔望向容王。他并非是不动刑,之前是时辰未到而已。
容王轻捏张想容的下巴,柔声道:“县令,再仔细回忆一番,最近有没有陌生人来过,或者奇怪的人途经。比如陈大
帅,或者他的手下。”
他目的始终不变,利用燕窝含毒的案子,除掉陈大帅。
张宣的左肩火辣辣的疼痛,嘴里发出轻微的呻吟。好痛,他平生最怕的就是疼了,怎么吃得消削掉肉的鞭刑。
容王,您为何如此,您不是好人么?原来大家都错了,您其实狠心毒辣么?
你不需要调查真凶,所求的不过是口供,对陈大帅不利的口供!你要对付陈大帅,我和妹妹是你手中的枪,连中毒的
常乐卿也是工具么?
容王收起鞭子,道:“有没有想说的了?”
“是,是陈大帅。”张想容颤抖道。
“让你哥哥说。”容王命人搬来笔墨。
“哥哥,你就做个证吧。”
张宣凄然道:“没有发生,我怎么作证。殿下,我真是看错你了。”
容王把玩手中的鞭子,命人搬来刑具铁烙,温和道:“没事,我们可以慢慢加深了解。”
张宣恐惧地闭上眼睛,不愿目睹铁烙的血腥恐怖。
他从小怕疼,摔倒后擦破膝盖,都坐着哭好半天。倒刺不留神扎进肉里,他痛的要打滚。
他因怕疼,将心比心,不忍对犯人动刑,最多叫人轻轻打几拳。县衙的各种刑具,搁置了几年都是全新的。
可如今,刑具要招呼到他身上。
爷爷,容王究竟是善是恶?而大帅,他多年行恶,我是不是就能陷害他?
我该如何应对,真的不懂了啊。
张宣自小活在爷爷的羽翼之下,又与淳朴的县民朝夕相处,待人处事保有一分罕见的天真,当了几年县令,仍单纯如
孩童,不愿意应付人心的繁复。
呼呼——
火舌吞没铁烙,雾气腾起,玄黑的铁烙化为火红,煽动可怖的光泽。
吱——
护卫举起铁烙,对着一块生猪肉猛地按下,留下焦黑的印迹,风穿堂而过,弥漫了淡淡的焦味,刺鼻呛人。
行刑之人,手持铁烙,站到张宣身侧,只等容王一声令下。
“哥,你就说吧。那是陈大帅啊,害我们县的人,你干吗不说。”张想容哭喊震天。
因为我没见他下毒,不能冤枉他。
张宣说不出口,身体本能地后退,躲避铁烙的热气。
容王乜张宣一眼,幽幽叹息。
行刑之人擅长于察言观色,铁烙在张宣脸颊边游走,恐怖透过热气不断传递。
“动手吧。”容王爷嗓音带笑,柔美悦耳,却叫张宣止不住颤栗。
“哥。哥。”张想容已说不出其他话语,单调地重复呼喊。
嗒嗒——
牢狱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殿下。”赶来的护卫慌忙跪下,道,“将军说,他毒发,请张大夫前往医治。”
“他还能说话,看来也不严重嘛。”容王淡淡道。
“将军吩咐小人,尽快将县令带去。” 护卫额头冒汗,鼓足勇气,才道:“呃,将军还说,不要有伤的。”
“让他自己来找我。”容王挥挥手,示意传话之人退下,又对行刑之人道:“这样好了。烫胳膊吧,别动脸。”
护卫重新为铁烙加热,一直到通通红,才接近张宣的左臂,分明未触碰,滚滚热气已灼疼了张宣。
“啊。”张宣吓得惨叫。
第七章 信纸
常乐卿托着腮帮子,坐在案几前,百无聊赖地翻阅书卷。
说实话,他不希望张宣大夫前来。
张宣大夫很恐怖的,解毒招术都极其可怖。先是冷若冰霜的水池泡澡,然后是浑身乱扎的针灸。常乐卿经过几日的非
人折磨,光荣成为史上第一只冰冻刺猬。
最近两日,张宣玩腻了冰冻刺猬治疗法,变换法子折腾——他开始探索刮痧。
他请护卫从沼泽挖来奇臭无比的泥巴,在常乐卿背后涂抹厚厚一层,随后利用过人的臂力猛搓。常乐卿历经几日刮痧
,觉得自己活生生的薄了三尺。
这样下去毒未发,常乐卿就能活活被治死。
今日,病人常乐卿无奈地等待大夫,却迟迟不见张宣积极到来。张宣对诊治很积极的,怎么会反常的不出现?
常乐卿一问之下,方才知晓,容王爷决定对张宣动刑。
常乐卿立即谎称身体不适,派出贴身的护卫,求容王放张宣来当大夫。
容王与自己交情不浅,应该不会反对。
常乐卿窝在房内,一边等待张宣大夫,一边翻看杂书。
吱——呀——
门缓慢打开,是张宣来了吧。
常乐卿合上书卷,懒洋洋地收好,才抬头瞅恐怖大夫。
来的不是张宣,亦不是他派去的亲信,而是一位面生的护卫。平日里,他和常乐卿没有任何交集,今天怎么有空跑来
了?
嗯?该不是张宣出事了吧?
常乐卿皱起眉头,不太客气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那个……”来人吞吞吐吐。
“有事快说。”
护卫警惕地四下打量,眼珠子滴溜溜打转,做贼似的掏出一支箭。
常乐卿没多少耐心,追问道:“究竟干吗,想行刺么?”
护卫苦笑道:“属下哪敢啊。是这样的,今天属下当值,捡到一支箭。”
“给兵器部就行。”
“箭头还有封信。”
“哦?什么信?”常乐卿好奇了。
护卫再次扫视四周,小心翼翼地掏出信纸,递给常乐卿。
常乐卿单手抖开信纸,纳闷道:“写给容王的,你给我做什么?”
“和将军中毒有关。”
“莫非有解药?”常乐卿的眸子闪了闪,不能施展内力,实在是不好过。
那人缓慢地点头。
好,常乐卿开怀了。反正信纸敞开的,不看白不看。
常乐卿扫了几眼,期待化为不屑,弹了弹信纸,道:“写信的人有病么,说一些无聊的话。”
护卫没料到他的反应,怔了半晌,轻声提醒道:“他说有解药。”
“他说有就一定有么?他还说自己在大帅兵营,要容王亲自赶赴兵营见他?吃饱了撑的么,以为容王和他一样有空?
”常乐卿要抽人了。
“可是将军,你的毒不能没解药。”
“为了区区的解药,让容王独自跑陈大帅的兵营,要是回不来呢?圣上怪罪起来,谁承担责任?你么?”
护卫怕的也是这点,万一容王爷回不来,事情就闹得太大了。怎么偏偏自己当值收到信,护卫不禁苦恼道:“将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