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溟?”微弱的一声,湮没在雨声里,仿佛幻觉一样。
我全身一颤。
他刚刚说了什么?他叫了我的名字?
可是,我从来没告诉过他我的名字啊?
他却好像什么也没意识到,兀自茫然着,似乎搞不清身在何处。
抓着他肩膀,我问他,“你刚刚叫我什么?”
他的视线对到我身上,半晌迟疑地说了句,“海王?”
海王……么?
我仔细端详他的面孔,却看不到任何可疑的内容。
是我听错了么?
现在明显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我抱起他,把他带回客栈里。
他是人,这样的寒雨估计是受不住的。叫醒小二,打点了些银两,让他烧了一大桶热水。剪缨仍旧有些昏沉,还没有
从刚刚的梦境里缓过神来。
我拉着他到木桶前,见他一动不动,只好动手给他脱衣服。
一件一件,裹着他身体的衣服被剥下来,里面的少年躯体已经有了完美的雏形。较宽的肩部,虽然还略显单薄,但假
以时日必定会更加圆润宽厚;胸前红色的靓丽茱萸俏生生地挺立着,妖媚惑人;腰部紧实,柔韧却不柔弱;双腿修长
而有力;而在腿与腰腹相连的地方,稀疏的毛发间,那精巧的略微泛红的性器静静沉睡着。
身上隐隐有点儿发热,刚才被淋到的寒气一下子被蒸发干净,就连心跳也更加热烈。我不敢再多看,引着他浸到热水
中去。
他一靠到桶边就又一次闭上眼睛,呼吸声渐渐拉长。
我知道我这会儿应该出去,可是我挪不动脚。
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睡在我面前。
是因为信任我么?
我与他相识才不过一月,他却能在我面前入睡。为什么他会这么信任我?
他会不会,像以前的洛卿一样,在某一天突然觉醒?
升腾的热气中,他的皮肤里透出一层薄薄的粉红,尤其是嘴唇,浮着一层晶莹的水光。
仿佛是受到了某种引诱,少年的面孔在我眼中渐渐长大,成熟,变得更加美丽。他在这袅袅烟气中沉睡着,让我想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
沉睡的公主,被王子的吻唤醒,一见钟情。
我微微前倾上身,他的呼吸擦过我的脸颊,血管都燃烧了起来一般。这般近距离地看着,他就成了洛卿,会在我面前
沉睡,在我面前脸红,在我面前哭泣的洛卿。
不要觉醒,永远都不要觉醒好么?
永远只做我的洛卿,好么?
唇上柔软的触感,竟然那样美妙,好像是正在融化的蜜糖。我一点点啜饮着,摩挲着,描画着,仿佛置身于一个粉红
的梦境里。梦里到处是繁花碧草,到处是夜莺鸣唱,到处是地老天荒。
这个梦,我等了很久很久,久到都记不清年月。所以现在让它长一点吧,哪怕只多一秒也好。
忽然嘴唇上一阵刺痛,我顿时清醒,所有似幻非幻的东西都消散了,眼前是一双冰冷而愤怒的眼睛。
我踉跄着后退几步,不敢相信自个儿干了什么。
我竟然……强吻一个孩子?!
剪缨静静凝视着我,只是那视线中的东西变了,变成了失望,变成了厌恶,变成了警惕。一如他看庄珂时的眼神。
不是,我没有想要这样的。
我不是庄珂,我跟他不一样。
我只不过是脑子发热,神志不清了而已。我没有想这么做的。
我一定是有点儿累了,才会出现幻觉。
……
我落荒而逃。
猛地推开门,吓得无悲跳了起来。我扔给他一包衣物,让他送给剪缨。
碧风仍旧睡着,睡得那么碍眼。我从袖中抽出匕首,割开捆着他手臂的绳子,但是留下了手腕部分的,把他拽了起来
,“跟我走!”
他揉着眼睛,“上哪去啊?这又是哪一出啊?”
“决斗。”
我戴上斗笠,拉着他上了后院的一匹马,冲向城郊。雨仍旧漫天飘洒,砸的人眼睛都睁不开。我胸腔里却是一片燥热
,热得都要烧灼起来,五脏六腑都要化掉了。
现在,我只想发泄。
在城外找到一片草甸子,四下无人,荒凉僻静。此时雨势小了许多,相信再过不久就会停了。
我把那棵韭菜从马背上扔下来,摔得他龇牙咧嘴。
“哎呀!你就不能温柔点儿啊?摔坏了我这张俊脸你怎么赔啊?”
我一挥匕首,断了他手腕的禁锢。他有些错愕。
“出招吧。”我说。
他莫名其妙看着我,“出招?出什么招?”
“保命的招。”我把匕首扔到他身边,“这个给你。”
他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摇摇头,用充满求知欲的眼神看着我,“我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我哼笑着,手心聚上一团神力,向着他扔过去。他惊叫一声,连忙滚开,那一团光在地上轰出一个一米
宽三尺深的洞。
“现在明白了么?”
他见鬼一样看着我,大叫着,“你受什么刺激了?不是都说好了么……”
我把斗笠一扔,斜眯着他,“我反悔了,现在就想把你这个麻烦解决了。”说完,便再次向他扔出一个光球。他双腿
用力蹬地,秋叶一般向后飘出几米。
接下来,我不断用神力辅助咒术攻击着他,他一直左躲右闪的,却没有实质性的进攻。他的嘴自从开打就没闲下来过
,让我很想另他立刻安静下来。
“给我闭嘴!”我唤出一个火球,向着他扔过去。烧焦他几缕头发。
终于,他顶不住了,一边向右边一个翻滚,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套在左手中指上。紧接着,他将左手握成
环,一道绿芒从中喷射而出,凝化成一张碧绿色的大弓,他的右手拉弦一般顺着弓向后打开,桃花眼中射出鹰一般锐
利的视线。
在他右手猛然一松的瞬间,两道白光忽然化成利箭直扑面门,我运起听螺术化出声墙,那两道白光重重冲击到墙面上
,一股劲力令我后退一步。
能把我震到的人,海国还真没几个。
为什么这个人类会有神力?
不,这不是神力,感觉不太一样。神力仿佛是深海中涌出的海潮,看似柔软,却汹涌澎湃,无法抗拒。而他的力量却
像风一般,飘忽不定,但却奇快无比,冲劲十足。
他是什么人?
此时他再次拉开长弓,四道白芒化成利箭挟着绞缠的风雨,以雷霆万钧之势袭来。我深深吸气,利啸从喉底迸射而出
,撕裂雨幕,轰向那四枝白色光箭,两股力量撞击到一起,余波涟漪一样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碧风的眼睛里现出惊愕。因为他的箭全部被粉碎。
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低喝一声,嘴里喃喃念起什么,墨发同竹青发带一道在狂风中翻飞。我看到他的右手开始焕发
出蓝绿之色,手臂绷紧,碧绿长弓再一次被缓缓拉开。
而我也暗暗提起身体深处那正喷薄欲发的潮水,心中默念咒文歌词。
几乎是同时的,他射出了箭,我唱出咒文。
这一次的攻击明显与上一次不是一个等级,那五根蓝绿色的箭,蕴含着无比强大的力量,看似脆弱易折,可我的听螺
之术与之相撞,竟没得到什么好处。箭上的劲力丝毫不减,执着地要穿过我的声潮,射穿我的咽喉。
而此时,碧风再次拉开了弓。
眼前正顶着那五枝箭,他要是再加上一个,恐怕没那么容易挡住。
我提高一个音调,吟唱咒文的节奏越发紧密,体内翻涌的潮水倾泻而出,震荡着向前冲去。第六枝箭已经加了上来,
我一个用力,声潮倏然间粉碎了那六枝箭,铺天盖地向着碧风席卷过去。那人受到重击一样向后飞出,跌倒在已经被
我们的力量震得东倒西歪的草叶间。
我感觉身上出了些汗,有一点疲累的感觉。
很久没有打得这么痛快这么累过了。
我一步一步向着那个人走过去,他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看着我走近,也不起来,哀声道,“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我居高临下,俯视他,问,“临死前还有什么要说的?”
他伤心欲绝地看了我一眼,悲愤望天,“天妒英才啊~!”
我抓起他的左手看了看,他的中指上套着一枚碧玉指环,指环上极精细地刻画了一只凤凰。
“这位鲛人兄弟,为什么你一定要杀我啊……”
“你知道了我们的身份。”
“可是我不会说啊。我只是想跟着你们走一程而已。”
“麻烦。”
“那你也不能杀我啊!”
“给我个不杀你的理由。”
他认真地想了想,说,“我英俊潇洒,杀了得有多少痴男怨女黯然神伤啊。”
这棵韭菜真不是一点半点的自恋。
“而且你们缺钱了,我还可以帮你们补充粮饷。”
这倒是不假,可惜我已经有无悲了。
“我还可以帮你们拿行李。”
我有马车。
“有山贼,我可以帮忙打架。”
我懒得听了,把手放到他脖子附近比划比划。
他凄凄切切看着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干吗一定要杀了我啊……”
“谁让你偷钱就罢了,还自作聪明?”
我冲他狞笑,高高扬起右手。
“等一下等一下!!!你到底要怎么样才不杀我啊?!”
我暂时放下手,问他,“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们?”
“不是告诉你了嘛,我叫碧风,从西边来……”他看着我再次慢慢举起右手,声音渐渐小了,最后俩眼一闭,视死如
归一般说着,“奶奶的,死就死了……”说道此处,他话锋一转,眼睛弯弯看着我,“我全告诉您还不成么……”
此时雨已经停了,天却黑得离谱,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说。”我盯着他。
“跟上你们,是因为海国南方和涿鹿之野皆有异动,我怀疑跟鲛人有些关系,才想跟着你们探探虚实的。”
“海国南方有异动?”我皱起眉毛看着他。
“你不知道?”他问我。
“知道什么?”
“你也知道上古时代,黄帝跟蚩尤是在涿鹿决战的,蚩尤冢据说就藏在那里。可近些年,涿鹿上空总是飘着一层黑压
压的云,据说还时常有异光从地底射出。而你们海国南方境外的海面上也终日怪云压顶……然后你们这俩鲛人突然出
现在市井间,我就想……”
海国南方边境以外?
为什么从没听有人给我汇报过?
“你是如何得知这一切?你究竟是什么人?”我仍然不太信。谁知到他是不是信口胡诌的。
他用手臂撑着地面,一个用力,坐了起来。他一边用手揉着胸口,一边从地上爬起来。我一直紧盯着他,不知道他又
要搞什么鬼。
他整了整头发,惮了掸衣服,然后忽然开始脱衣服。
我挑起眉毛,看着对方在那儿豪迈地宽衣解带,“你这是要干嘛?”
“反正不是勾引你。”他说着,忽然把上衣拽下,露出精瘦的上身,肤色白皙。
然后,他转过身来,背对着我。
借着微弱的天光,我依然能清晰地看到,那结实的背脊上,原本生着蝴蝶骨的地方,长着两片小小的,贴在背上的白
色羽翼。
那甚至不能算是羽翼,只是几根洁白无瑕泛着淡淡光芒的羽毛。它们太小了,以至于穿上衣服后完全服帖在背上,从
外看不出来。
可是倏然间,那两片羽翼开始以极快的速度生长,仿佛是一直被收拢在背脊之内一样。而现在,只听“唰——”的一
声,它们张开了,像含苞已久的花瓣。那样巨大的一双翅膀,每一片羽毛上都流着雪一般的晶莹,在雨后的凉风里唯
美地颤抖着。那一瞬的美景,以及目睹这美景的感觉,是无法用语言来描摹的。
他缓缓转身,颇为自豪地看着满脸讶色的我,“我其实是从西方的羽民国来的。我是羽民。”
第 11 章
他缓缓转身,颇为自豪地看着满脸讶色的我,“我其实是从西方的羽民国来的。我是羽民。”
这情况变化太快,弄得我有点缓不过神儿来。
羽民又称为羽人,关于这一种族,在大荒经羽人卷中有记载。这是西方天帝少昊造出的民族,背上生有羽翼,可在天
空中翱翔。但同鲛人一样,羽民生育率极低,婴孩也很容易夭折,而且每月之中从月圆那日开始的往后五天,他们是
无法打开翅膀飞翔的。
一个羽民,竟然出现在全是敌人的轩辕国?
他抖抖那一双翅膀,颇为自我陶醉,“看傻了?不要爱上我啊~”
这个人总有一种气质,让我很想杀人灭口。我问他,“你为什么要来轩辕国。”
“我是想去涿鹿查探一下,再去海上看看。”
“你是想去查看你说的那个异象吧?”
“不错。”
“涿鹿你应该已经去过了,查到什么了?”
“什么也没查到。”
他怎么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呢?
“为什么羽民那么在意那个异象?”
他叹了口气,说道,“就是因为没人在意,所以我才要去看看啊……”一边说着,一边摆出一副“我很可怜”的嘴脸
。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涿鹿在轩辕境内,大海更是跟羽民挨不上关系,他这么上心做什么?
蚩尤当初被黄帝用屠魔剑杀死,应该早已魂飞魄散,就连他的遗骸也是由他的魔子魔孙偷偷葬下的。应该不会再出事
了吧?
可那异象,究竟是怎么回事?
“唉,现在不用杀我了吧?你看,我也是不能见光的,大家都是少数民族,就不要自相残杀了吧?”他笑嘻嘻看着我
,风吹起绿衣翩然,潇洒似要乘风而去。
我看了看天色,远处的地平线上已经浮起一片灰蒙蒙的光,天快要亮了。荒原上的蒿草波浪一般起伏着,一片萧索。
应该回去了,剪缨还在客栈里。
原本一头的心烦意乱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但是一想到那孩子看着我的样子,心口就不受控制的一阵紧缩。
那副神情,让我想起禺强觉醒后的样子。
为什么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力量都没有了,还可以这样让我慌张到乱了手脚?
是我不对,我不该鬼迷心窍,认错了人。
可那也不能算是认错了人啊。
如果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是无辜的,那我就是活该的?
他凭什么那样看我?我把他救了出来,还带他去找康王,我对他仁至义尽了,他凭什么还把我和庄珂看成一类人?
是他自己再次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是他欠我,凭什么他还厌恶我?!
别说是吻他一下,就算把他上了,又能怎样?!
正想着,忽然一道羽毛一样的声音轻轻落到我耳边。“干嘛露出这么伤心的表情啊?”
碧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面前,嘴角仍挂着一分有些轻浮的笑,但那双在眼尾带着些许红晕的眼,似醉非醉地凝视着
我,仿佛深情款款。
这样的目光,要是对着女人施展,肯定百发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