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
穿行在骷髅中,凉意沿着脚踝渐渐爬上来,有种正被拉往地狱的感觉。
禺强与我并肩走着,手臂不时碰撞到一起,断断续续的接触提醒我自个儿还是个活人,这才让我安下心来。
几个活尸被旁边的鲛人鞭打着,身上套着枷锁,像骡子一样缓缓拉开厚重的大门,伴随着深沉的呻吟声,门后的景象
显现出来。到处是燃烧的硕大火坑,炙热的红似要将天空也点着,热浪滚滚吹得人睁不开眼,无数活尸像奴隶一样搬
运着石块和木材。那高的看不到顶的巨塔就立在一片黑色的水泽旁边,建立在数米高的基座上。
我花了好久,才认出这其实是当初那个开满水仙的湖畔。
才几个月的时间,蚩尤就把这里毁成了这幅样子。若是让他得了天下,大荒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了。
转头,却见禺强望着那黑色的湖,眼神有些愣愣的。
我恍惚想起十年前,他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时,在那湖边发生的事……但想到一半,就用力转开头,把思绪生生截住
。
蚩尤正等着我们,这会儿我居然还有心思想别的……
鲛人径直将我们领向黑塔,拾级向上,带着尖顶的门随着我们的接近开启,后面是光线暗淡的走廊。
鲛人停下脚步,向里面伸出手,示意我们进去。
我和禺强踏入塔中的一瞬间,身后的大门轰然关闭,让人有种再也出不去的错觉。
眼前一片漆黑。我全身戒备,等着眼睛适应里面的黑暗。
没有人引导,我们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向前走。空空荡荡的走廊里什么也没有,没有装饰,没有光源,只有幽幽的
风,不知从什么地方吹来。
行了几步,便有了楼梯,盘旋着升了上去。
楼梯间,只有我和禺强的脚步声不断回荡着,被回声放大。
不知走了多少级台阶,眼前出现一闪紧闭的门扉,有光线从门缝中透出。
里面没有声息。
我看看禺强,他微微皱眉,然后伸出手,轻轻推了一下门。
门就像自己有意识一般开启。
突如其来的光明另得我眼前一花,忙用手挡住眼睛。
就是在这时候,我听见了声音。
一种仿佛是痛苦,又带着欢愉的声音,湿润的,颤抖的,暧昧而色情。
把手拿开,我看到了一个噩梦。
那是一个没有窗口的屋子,只有屋顶的夜明珠散发着幽暗的光。屋中的床上,有两个交缠的鲛人。
一个邪魅的金发男人,睁着一双血色的眼睛,嘴角挂着恶毒鄙夷的笑,压在另一个全身赤裸的白发男人身上。金发男
人抬起白发人的双腿,用力压下去,另得他整个身体都被折了过去,腰像要快断了一般,下身以耻辱的方式暴露在对
方面前。就是以这种方式,金发人把自己的凶器狠狠刺入白发人体内,白发男人发出一声承受不住的惨叫,但又竭力
想要伪装成愉悦的呻吟。
我看着那白发人的脸,脑中一片空白,手脚都失去知觉。
这段记忆,我不是已经忘记了么?
那不是我……那不是我……
这是蚩尤的幻术!
可即便理智这样喊着,我却仍然动弹不得,像是有股力量逼着我睁大眼睛,把记忆深处的东西,一点点挖出来。
那股力量好像在说:看看吧,看看你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此时身边一道神力忽然喷薄而出,势若千钧射向那两人,所有景象开始摇晃,就像水纹一样散开,随后消散于无形。
一个人忽然用力抱住我,在我耳边用轻柔安抚的声音说,“没事了……没事了……”
可这道安抚的声音,也一样颤抖着。
“好动人啊~看起来你们两个和好了?”成熟的声线,却带着童稚般的纯真语调。
禺强放开我。转头便见一个成年男人站在不远处,双手背在身后,幽绿的眼睛凝视着我们,身上是华丽的锦袍。
蚩尤!
而我们所在的地方,也不再是狭小的房间,而是一个宽广的圆形大殿。说是大殿,却几乎什么也没有,只有最前方的
高台,台上一张石椅,椅背一直延伸向上,连着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穹顶。大殿四周有一圈有着尖顶的窗户,滚烫的火
光从外面照射进来。
蚩尤慢慢地偏过头去,像在思考似的,“原来这就是你最不想看见的记忆。那个黄头发的人是谁啊?”
我只觉一股怒气从心底升腾上来,一路攀升到头顶。
他以为这很有意思么?
正想拔剑,却听禺强忽然说,“这就是你所有的手段?”
他鲜少用这样挑衅的语气说话,听起来分外怪异。蚩尤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绿眼睛微微眯起。
禺强继续说,“你只会用这些卑劣的手段打败别人么?
“看来,魔神,也不过如此。”
蚩尤双眉皱在一起,露出十分孩子气的生气表情,可在成人的脸上看起来,却显得阴森诡异,“你这是在用激将法,
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若你不怕我们,何必事先设下幻境?”
“这是惩罚。”蚩尤扬起头颅,“你们不让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他说着,视线射向我身后,我知道他在看我背在
背上的承影。
我笑了,“真不巧,这把剑,是用来杀你的。”
蚩尤看了我一会儿,微微露出些懊恼的表情,“我还是喜欢你的本体。她可比你温柔多了。”
我的本体?
他与嫘祖相识么?
禺强身形微微一动,我立时明白他是打算要先发制人了,于是继续和蚩尤说话,吸引他的注意力,“你见过嫘祖?”
蚩尤微微垂下目光,面上不知为何现出几缕黯然,“她给过我两个馒头。”
这个回答没头没尾,十分怪异,但对他来说却仿佛有着重大意义一样。说完这话,有一瞬间他的神态可以说是幸福的
,但紧接着便被禺强突然的攻击打断。
轰鸣声从地下深处隆隆传来,整个空间都在摇晃,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穿透坚硬的岩石冲过来。不多时,地面崩裂,数
道粗壮的青色藤蔓冲天而起,然后一同向着中心的蚩尤压下去。
蚩尤手中燃起一团青白的光,衣袍随着他的力量翻舞,一道尖锐的锋芒过后,所有藤蔓都被拦腰截断,掉落在地面上
迅速枯萎。
蚩尤得意一笑,然而嘲讽的话还没说出口,身形却一定。
几十道红色的藤蔓早在不知不觉间爬上他脚面,一点点蔓延到他身上,把他全身都固定住。我立刻抽出承影,将神力
灌注在剑身,向着他扑过去。
一切发生极快,转眼我就到了他身前,眼看便可将剑送入他身体。
可突然,他的影像就如之前的幻境,晃荡着散开了,我的剑刺了个空。
可恶……又是幻术!
“小心!”随着一声清喝,身后有风声传来,我向着右边折过腰身,就势转了个身,就看到蚩尤离我咫尺之近,一只
苍白的手抓成爪,尖锐的指甲上闪着寒芒,险险从我身边擦过。禺强飞身而起,一挥袖射出几道寒芒。蚩尤立刻旋身
躲开,几根极细小的竹箭落在地上,却仿佛蛇一样扭转了身躯,再次向蚩尤扑过去。借此机会我将神力灌注在喉际,
而禺强低声吟咒,双手快速做了几个手势,狂风忽然从窗口灌进,有什么东西在塔外咆哮着,惊天动地,并且正渐渐
接近。
蚩尤将那几根竹箭震碎时,我将尖锐的声潮射出,卷起滔天的浪,所经之处地面墙面全部碎裂翻起。同时,窗外突然
明亮起来,亮到能刺瞎双眼,同时一股烧灼着皮肤的炙热席卷过来,我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伴随着悍然巨响,一条
巨大的全身燃烧着火焰的蛇撞开墙面,张开血盆大口,以雷霆之势扑向蚩尤。
两股毁天灭地般的力量向着中间倍显渺小的蚩尤砸下去,却没见他有任何反抗。
整个塔都在震颤,摇摇欲坠,有一段石梁已经从顶上掉下来,砸毁了高台的几十级台阶。
强劲的冲击迎面而来,我几乎无法站稳,头发也被拉扯得生疼。努力睁大眼睛,却也看不到蚩尤的身影。
有伤到他么?
就算是魔神,在这种攻击下,多多少少会受点伤的吧?
当一切都沉寂下来,只剩下漫天翻飞的烟尘时,我仍然没有听到任何声息。
同禺强对视一眼,我在他眼中看出犹疑。
灰尘翻飞着,逐渐向四方散开。废墟和灰烬中,渐渐显露出一个瘦高的身影。
蚩尤笑嘻嘻看着我和禺强,身上甚至没有半点灰尘。
心中猛然一跳,怎么可能?
他果真是怪物么?
“别白费力气了。在我的幻境里,从来都是我说的算,你们伤不了我的~”蚩尤歪着头,好整以暇地用手指点了点脸
颊,似是正考虑怎么处置我们。
原来这个大殿也是幻境?
我看着周围的狼藉,却稍稍定下些心。其实蚩尤并不像他看上去那么轻松。如果这是幻境的话,本不应该能够被破坏
的。但看现在的情况,说明我们的力量强到以足以破坏他的幻境,禺强甚至从幻境外借来了火的力量。
只差一点点,就能伤到他了。
“你们俩玩够了?”蚩尤忽然天真地弯起眼角,笑起来,“那是不是轮到我了?”
他说着,一只手张开,向着地面。一道明亮的光从翻起破碎的地面中钻出,空气中忽然渗入某种神圣的气息,那光明
太过纯洁,仿佛带着天国中传来的歌声一样。一道剑影从地下升上来,熟悉的盘着蛟龙的形状。
蚩尤一把握住剑柄,光华褪尽,银色的剑身,翡翠色的盘龙。原来是屠魔剑。
蚩尤把它捧在手里,仔细地摸着剑身,“屠魔剑,你们这么叫她,对吧?”
此时一阵细微的颤抖从我手上的承影传来,好像是对于屠魔剑的某种回应一样。
禺强看到屠魔剑,双眸中闪过强烈的愤怒之色,但被他努力压制住了。
看到敌人握着自己母亲化身而成的剑,也亏他能忍得住。
“屠魔剑,却要被魔用来屠神了~”他心情很好一般,嘴边甚至笑出一个酒窝。然后他高高举起剑,倏然向地面刺下
去。
一时间,大殿里一片寂静,什么也没发生。
可突然间,一道杀气从脚下传来。我没有防御的时间,只得向后急退,那力量却如影随形跟着,然后脚下倏然开裂,
耳畔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恍惚中身体飞了出去,重重撞上什么东西,五脏六腑似乎都被撞了出去,骨头也碎裂了似
的。
伏在地面上,我勉强抬起头来,发现禺强也受到重击,跪倒在不远的地方,咳嗽着,嘴角现出一抹嫣红。
蚩尤提着剑,往我们的方向走了几步,抬起手,再次挥出一道剑气。
我勉力张开声墙,胸口却因为巨大的冲击隐隐作痛,神元四周的神力翻腾着,仿佛变成了无数小虫,在一点点噬咬神
元。
旧病居然在这会儿复发了。十年前神元受到的损伤因为这些日子的滥用神力变得又严重了些。
禺强似乎察觉到我的不对劲,看了看我,然后微微转过头去,将双手贴在地面上,双目中有金光闪过。
地面倏然震动起来,上下摇摆得十分剧烈。伴随着岩石断裂的声响,多道裂缝沿着墙根向上延伸,穹顶上许多装饰的
夜明珠都掉了下来,石块也开始向下碎裂。
整个大殿好像都要塌下来了。
蚩尤抬头看着这一切,撇了撇嘴,看向禺强,“你想破了我的幻境?”
禺强没有回答,只是全神贯注,整个身体都浮上一层浅浅的金色光芒。
我提起一口气压下胸口的疼痛,像他一样把双手贴上地面。不破了他的幻境,就永远杀不了他。
强行催动神元的感觉实在不好受。这种疼就像有人把你的胸口用小刀划得血肉模糊,然后再用沾了盐的手掌反复揉搓
,用指甲去划割伤口一样。
神力沿着手掌不断传入地下。大殿摇晃得更加剧烈,房顶开始坍塌下来,所有景象都有些不真实的抖动。
喉咙里涌起一股血腥的味道。
蚩尤却并不阻止,就看着一切渐渐虚幻起来,终于像波纹一样晃荡着向四方散开。
刚想收回神力然后突袭蚩尤,却发现幻境散去后,仍然是同样的大殿。同样的高台,同样的石椅,同样的窗户。完好
无损,没有被任何力量摧毁过。
全身一阵阵发冷。
蚩尤呵呵呵笑起来,好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你们要是想毁就继续毁吧。反正我能造出新的来。”
只要幻境不毁,我们就伤不了他。
只要他不死,就永远能造出新的幻境。
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杀了他。
此时蚩尤将屠魔剑举起,周身泛起一层青白的光,大殿中的气流飞旋起来,风中夹杂着某种锋利的力量,划开我和禺
强的衣衫和皮肤,全身都被一种麻痛的感觉笼罩着,力气沿着伤口一点点流失。
一道强大的力量突然撞上我的胸口,好像有一快千斤巨石从万米的高空掉落下来,砸在我身上一样。有腥热的东西从
喉咙里喷射出来,一时间我忽然什么都感觉不到,好像整个人都是飘着的。
但这感觉过后,便是几乎无法忍受的疼。
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下来,胸口好像裂开了一样,想要提起神力反击,却发现半丝神力都找不到。
要死了么?
我看到蚩尤冲我走过来,纯真如孩童,却残忍如恶鬼。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剑,剑上的力量已经丝丝缕缕渗入我的皮肤
。
“本来不想杀你的。可你非得逼我。”他抿着嘴摇摇头,就要把剑刺下来。
此时却见一片耀目的金光从他背后压下来,带着种不顾一切的气势,几乎把整个阴暗的大殿照耀得恍如艳阳当空。太
过明耀的光线逼得我转过头去,却听到蚩尤一声惨叫。
“啊!!!”
我转过头,蚩尤捂着右边肩膀,朱红的血沿着他的指缝流淌下来。他脸色煞白,满脸都是痛楚。
而禺强站在他身后,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竟然伤到他了!
然而蚩尤脸上孩童般的神情却倏然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重的煞气。他慢慢的,一点点地转回头去,转向禺强
。
我忽然有种心慌的感觉。
“你弄痛我了。”蚩尤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没有感情。
禺强静静看着他。
蚩尤向他扑过去时他全身泛起金芒,周身衣袍烈烈而舞,同蚩尤的白光相撞在一起,强大的气流在墙面上震出裂痕。
两团光芒相持着,但白光越来越盛,耀目到铺天盖地,淹没一切,金光渐渐被吞噬其中,找不到踪影。
“禺强!!!”我想要催动神元,可胸口一阵窒息,眼前一阵阵发黑,一丝神力都提不上来。
不能这样……不要这样……
伏溟!快点!快点!!!
我尽全力催动神元,忍着撕裂的疼痛,可却毫无作用,全身都动弹不得。
不要……
禺强!!!
当白光终于散开,我看到蚩尤一手卡着禺强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他的身体不时地抽动一下,奄奄一息。
蚩尤扔掉另一只手中握着的剑,然后慢慢抬起手来,单手成爪。
下一瞬,他将那只手,生生抓入禺强的胸膛!
我一口气卡在喉间,心跳骤然停止,睁大双眼。
禺强身体猛地一阵抽搐,他微微张开嘴,似是不相信一般。
蚩尤惨白的手就这样残忍地撕开他的胸膛,鲜血河流一样喷涌出来,在地上汇集。从禺强被卡住的喉咙间断断续续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