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吧?
他面上有些愧疚,却没有后悔,“对不起。”
丢失了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我却一点恼意也没有,也没有难过。
我好像都习惯了,由别人来替我做选择。
我低头看了看锦被上绣着的月季花,“这巫术,听着挺离谱的。需要付出代价的吧?”
他看着我,眼神一点点温柔下来,“你在担心我么?”
“是啊,我担心你。你要不要痛哭流涕一下儿?”
“我已经痛哭流涕过了。”他淡淡笑了,笑得特别好看。
我摸摸他的脸,“你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别告诉我是下辈子变猪啊,那我可不要你。”
他似是微微怔了一下,旋即对上我双眼,“你……愿意要我么?”
我也愣了下,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见我久久没回话,他也没有难过的样子,而是开心地笑起来,笑得还像十年前那个孩子似的,“变猪倒不会,但以后
生生世世身上一定会有不可弥补的缺陷。其实这个代价真的很轻,我刚知道的时候,都不敢相信。”
我一下坐直身体,“生生世世你都会是残废?!”
“不一定是明显的残废,运气好的话,也许是隐疾什么的。”他说得毫不在乎,“如果我变丑的话,你会不会嫌弃我
?”
“你这话说得就跟小媳妇似的……”我木木张张地说着,喉咙里一阵阵涩然,眼睛也有点发酸。
他是傻帽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倾身向前,试探性地环住我肩膀,把我们俩的额头轻轻抵在一起,“我说了,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会和你在
一起的。”顿了顿,他忽然又直起身来,看着我,“但如果你不愿被我纠缠的话,我可以把术解了。
“那样的话,你就永远都不会再看见我了。”
“什么意思?”
“比翼一旦被破,施术者必会神形俱灭。”
神形俱灭……
永世不得超生?
这么做……值得么?
他真的这么想和我在一起么?
这回,我是不是可以相信他?
我忽然不打算再逃下去了,反正逃也逃不掉了。都是死过三次的人,何必自己和自己较劲呢?
我一把揪住他领子,恶狠狠盯着他,“我还能活三百年,这一世不算的话,你大概还有三辈子的时间会跟我绑在一起
。这可是你自找的。被我蹂躏的时候,可别后悔。”
他静静微笑,笑容像夏夜里幽幽绽开的花,然后环住我,我的头贴在他胸前,有力的心跳透过皮肤和衣料传出来,“
天陷地合,永无悔改。”
用不着天陷地合,用不着永无悔改。
能过一天是一天吧。
这么想着,心忽然完全松了下来。我闭上眼睛,埋入他怀中,深深嗅着他身上的气息。
“禺强,你多少天没洗澡了?”
……
附近一座大城的城令很快得到轩辕剪缨在这里的消息,便火速派人来迎接。禺强,也就是剪缨,决定把我带回皇城,
好好调理身体,再通知海国来人把我接回去。
而碧风也被邀请一同还朝。这将是羽民国和轩辕国近两百年来第一次和平的正式接触。碧风传信给羽民国,几天之后
便来了一支羽民的护卫队,护送碧风进京。
上路之后,我和无悲单独乘一辆车,行驶过程中,车厢摇晃得厉害,震得我胸口嗡嗡响。我开始怀念起海里的海螺车
,坐着又软,动起来一点声都没有,比这可舒服多了。
走了一截,车子忽然停下来。不多时车帘被掀开,禺强钻了进来。
“你进来做什么?”我问他。
“我不放心,来看看你。”他说。
“三个人太挤了。”
禺强静静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慢慢转过头去,静静地看着无悲。
无悲被他看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慌乱地用眼角瞥我。
我清了清嗓子,“无悲,你去骑马吧。朕这里不用伺候了。”
“是!”他答应得干脆无比,火烧屁股一样窜了出去。
车子又开始动起来。我躺在身后的垫子上,继续随着车身颠着。
都快颠成癫痫了。
“伤口还疼么?”他轻声问。
“伤口不疼,就是胸闷。”
他靠近我,然后把我的头轻轻抬起来,放到他自己的大腿上,手按揉着我的胸口,他的神力一点点流入,在皮肤下均
匀地散开。
总觉的这一切像梦似的。
怎么可能?我,躺在禺强腿上?
“在想什么?”他问。
“在想……蚩尤认识你娘?”
他静默半刻,然后说,“认识。”
“怎么认识的?他应该恨你‘娘’才对吧。那个制度可是他定下来的。”
“西陵王府败落之后,我娘有一段时间一直流落在外。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蚩尤,救济过他一阵。”
救济过?
忽然想起蚩尤说“她给过我两个馒头”时的幸福表情,还有他摸着屠魔剑时小心翼翼的神情。
那种小心翼翼,几乎可以被称为温柔。
那柄屠魔剑因为刺入我的身体,被一起救了上来。而北斗化身而成的承影却和蚩尤一同葬身于湖水深处。
据说蚩尤死后,所有活尸都倒在地上,成了寻常的尸体。所有被蛊惑的鲛人都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做过什么后,有
些疯了,有些自杀了,也有些还算幸运,只是添了点心理阴影。而那些参与复活蚩尤的鲛人的后代们则被羽民、人类
围攻。我已经给海国传了信,相信此时小髅也已经开始进攻他们的巢穴。
大荒,算是暂时安全了。
因为我身体的原因。我们的速度慢的跟龟爬一样,花了三个多月才到达京城长安附近。
可就在我们驶入京城之时,却被无数守城皇兵重重围了起来,剑拔弩张。护卫的将军怒喝“这是大轩辕帝的车架,瞎
了你们的狗眼!”
可围住我们的士兵纹丝不动,就像一尊尊冰冷的石像一样。
我挑起车帘,看到外面林林而立的长戟,和空无一人的街道,心开始往下沉。
而禺强,面色也凝重起来。
“皇叔……”他低声说。
第 40 章
禺强下了车,我也挣扎着爬出车外。
“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禺强微微皱起眉,语气有些严厉。不知怎么让我想起两百年前我和他到陆地上时,他因
为我私自跑到皇宫中找他而大发雷霆的样子。
“我出来还是进去有区别么?”我笑。
无悲连忙护到我身边,碧风也从他的车驾中出来,他的护卫队围在他身边,全神戒备。
“大将军到!”一个皇兵将领高喝一声。喝声中传出嗒嗒的马蹄声,踩着满城的寂静,遥遥而来。枣红色的高头骏马
上,一身着华贵的紫棠锦服的人扬着马鞭,出现在视野里。层层重重的皇兵都让出路来,一人一马越过重围,一直走
到禺强面前。
我看着那人的面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庄珂?
他不是早已被处斩了么?
禺强神色冰冷,微微仰头看着马上的人,单薄的身躯和健硕的马匹形成鲜明对比。在如此劣势下,他站得挺直,虽身
处下方却不显卑微,高贵沿着袖口衣角弥散出来,令人望之生畏。
“陛下,别来无恙?”庄珂阴翳地笑着,从头到脚地打量着禺强,吃人一样的目光,“几年不见,陛下越发的标致了
啊?”
心中一紧,一股火气在心底星星点点复燃起来。我往前走了半步,站到禺强身后。
禺强快速地看了我一眼,似是在说,不必担心。
“庄将军,朕没想到你还有死而复生的本事。”他淡淡地说,一派王者的沉着镇静,“当初,是叔父监斩吧。朕倒从
来不知道,你们两个有来往。”
庄珂眯起眼睛,狠戾一闪而过,“康王殿下特地命我来迎接陛下。”他顿了顿,视线又移向我和碧风等人,“还有海
王和左贤者。”
“你真的觉得,凭这几个皇兵,就能挟持朕?”禺强冷凝的神色中闪过杀意。姓庄的还不知道他接受了星继仪式的事
,真是自找死路。
但正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喉间忽然一凉。
“靠着几个人类饭桶当然不行。但小皇帝,你还是乖乖听话吧。”碧风的气息吹在耳边,明明是温热的,我却觉得冰
凉刺骨。
无悲惊呼着,“碧风!你疯了?放开陛下!!”
禺强猛地转身,看向我的方向,神色一下变了。
我微微转头,瞟着后方的碧风,“你还真是挺出乎我意料的。”
碧风眼中柔华流转,脉脉地看向我,“早劝你离开小皇帝,你不听。这可不能怪我。”
我暗暗催动神力,可胸口忽然撕心裂肺般地疼起来,气一滞,腿都软了。若不是碧风紧紧捞住我的腰,估计现在已经
趴在了地上。
“别白费力气了。”碧风啧啧说着,很心疼似的,“你的神元受得损伤太严重,永远也不可能复原,以后你充其量能
化出鱼尾,就别自讨苦吃了。”
我听着,全身力气都似乎散了下来。
永远也不可能复原了?
他在骗我?
可自从我醒过来,确实没有一次能动用神力,每次都以难以忍受的疼痛告终。
这么说……我成了个废人……?
跟随碧风的护卫们也立刻将我们围起来,每人都伸出手化出长弓,各种光色的箭指向禺强。
禺强看着我,面上没有半丝波澜。半晌,他缓慢而决然地说,“带路。”
庄珂提起一边嘴角,露出胜利的笑,粘腻的目光仍然缠绕在禺强身上。看着他,就让我想吐。
整个长安城都一片死寂,康王对于这场政变,谋划已久。
剪缨就那么相信他叔父?把这么大的权利交给他……这不是请人家来逼宫么?
一路走向王城,我喉间的匕首从未离开过,禺强走在前面,碧风押着我走在后面。我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碧风竟然一
直在骗我们。他为什么要跟康王勾结?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可笑我还一度把他当朋友。早该知道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接近我们,虽然他找了个“喜欢我”这样蹩脚的理由。
我果然是不能轻易交朋友的。
宏伟的轩辕皇宫再一次出现在面前。朱红的宫墙外,无数身着铜甲的侍卫把整个皇城密不透风地围起来,铜墙铁壁一
般。高大的宫门只在我们接近时才微微打开一条缝,让我们进入,然后轰然关闭。
穿过一道道宫门,眼前是傲然桀立在苍穹下的千秋大殿。我们被带上层层阶梯,一直进到殿中。
伏羲高大的神像下,精雕细琢的王座上,康王一手支着脸颊,神色阴沉地看着我们。
侍卫都留在门外,但无悲一直跟了进来,亦步亦趋走在我身后,看向碧风的眼里有着不信,茫然和愤怒。
庄珂大摇大摆地走到康王跟前,站定。
禺强站在大殿中间,锐利的目光刺向高位上的人。康王环视整个大殿,然后缓缓站起身来。
“缨儿,路上辛苦了吧?”
“多谢叔父关心。”禺强冷声说。
康王的视线又扫向我,“海王,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我呵呵地笑,“你打算打官腔到什么时候?直接说重点吧,时间长了朕的脖子可受不了。”
碧风搂着我的手臂一紧,“我明明很温柔的!”
“皇叔,”禺强稍稍将头偏向别处,“剪缨自问多年来没有亏待过叔父,叔父此举,又是为何?”
“哼……”康王冷笑一声,面容上一闪而逝的恨意令人心惊,“你确实没做什么。但有句话,叫父债子偿。”
禺强眉头微皱,然后望向康王。
“你是不知道,你父皇当初有多风流。风流到连自己亲弟弟的女人,也不放过。”
又是前轩辕帝?
那老头到底有多少女人啊……
康王顿了顿,继续说,“雯枝是我今生挚爱,我们二人早已私定终身,却被你父皇生生拆散。若只是夺我所爱也就罢
了,你父皇却不知珍惜,很快又移情你那贱婢娘亲,万般宠爱,却连雯枝得病也不加理会,更不让我进宫探望,反而
把我发往边疆。我只能站在西关,眼睁睁看着她一点一点死去。”说到此处,一向雄浑的声音却有些发抖了。康王有
些承受不住似的停下来,深深呼吸几下,才又用咬牙切齿般的目光看向禺强,“你有尝过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人离
开、死去的滋味么?”
禺强的视线稍稍向我这边瞟了一眼,面上却没有太多表情。
“啊,对了,缨儿也是尝过的。”康王忽然讽刺地笑起来,目光移到我身上,“这十年来你拼命寻找进入海里的方法
,就是为了他吧?当初和左贤者那场戏,真是做对了。”
碧风在我身后笑着应声,“好说,好说。其实要是轩辕帝陛下不说那些话,咱们再怎么演,也没用啊。”
我看到禺强的拳在袖下紧紧攥了起来。
“庄珂,这些年你做得不错。”康王又转过身,向着王座和边上的庄珂走过去。
“庄珂一直都是你的人?”
“自从你父亲为了你娘动了废后的心思,并且开始剥夺庄将军的兵权后,他和我就有了来往。可笑的是你娘终究还是
失宠了。”
庄珂冲禺强笑着,面上有几分狠辣,几分令人心悸的意味深长,“陛下不必担心,只要交出传国玉玺,以后本将军不
会‘亏待’了陛下的。”
当初真该把这个变态杀了……
“缨儿,不要怪叔父。要怪,就怪你父皇死得太早。我卧薪尝胆这么多年,学习最凶险的巫术,为的就是报复他,夺
取他在乎的一切,包括皇位……”说着,康王面上露出几分惘然,似是为了不能报复真正的罪魁祸首遗憾万分。
禺强没有被他激怒,而是平静地问,“你给了羽民什么好处?”
康王没说话,碧风却代他回答了,“五座城,还有你轩辕家的骨肉相残,足够抚平我羽民人民的愤怒。不废一兵一卒
,这不是挺划算的?”
现在事情都明朗起来了。康王被发往边疆,为了伺机篡位,他与羽民勾结,在交手时羽民故意放水,这样康王的威名
就渐渐立了起来,便有机会回到宫中。前轩辕帝第一次邀他回宫恐怕只是试探,他不敢答应,答应了不但没机会回朝
,还有可能被疑心重的前轩辕帝除掉。反正只要他成为唯一能与羽民抗衡的战神,最终他一定能回到朝野里。可惜还
没等到那个时候,前轩辕帝就过世了。为了能逼剪缨去找他,也许庄珂和皇后庄姜氏对剪缨的百般欺凌也是他一手安
排。
忽然想起那次在沼泽中与庄珂交手,事后将他救走的,大概就是康王。
剪缨将他请回朝中后,他又和庄珂合演一场除奸佞的戏,渐渐博得剪缨信任,一步一步走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