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
河村的额头冒出冷汗。
鸣坞走进温室,慢慢晃了一圈,突然停下脚步仔细观看。
"这里掉了一支笔。"
他回到站在入口一动不动的河村面前,读者刻在原子笔上的白字。
"啊!这是我弟弟银行的赠品。"
他轻声说,把笔递给河村。
河村没有伸手拿,不知为什么,他的手颤抖着,怎么也伸不出来。
"是我弟弟到这里时掉下来的吧?"
应该没有那种事。他和不动两个人已经彻底扫过这个地方了,连足迹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掉下笔?
"是我家的......"
他的喉咙苦涩,强忍着干咳的念头。
"可能是我们以前收到的赠品吧?除了鸣坞先生之外,我没有带其他外人来过这里。"
"是吗?"
很爽快地接受了,鸣坞把笔放在玻璃门的边边上。
从来路回去时,河村心中的恐惧有一半慢慢化成了愤怒,对男人耍的小手段,他心中涌起冷冷的愤怒。
回到宅邸的正面,走进玄关来到大厅,从因年代久远而磨光的地板上,传来咔啦咔啦的轮椅声。
"哥哥,有客人吗?"
长袖衬衫上披着一条披巾,穿着及膝灰色裙子的少女,从楼梯的阴影中向上看着男人。
"这是舍妹。"
河村说完,转向少女。
"深生子,这是东京来的刑警是那个我们家的银行行员鸣坞先生的哥哥。"
"初次见面。"
少女的脸上浮出惊讶的表情,不明白为什么银行行员的哥哥会来这里。
"早。"
鸣坞照例露出只牵动三分之一脸部的笑容,扬起唇角的两端,银边眼镜后的视线投向少女的脚。
"听说你的膝盖受伤,没想到到了必须坐轮椅的地步。是被架子压到的吗?"
河村双手抱胸,紧紧抿住双唇。这个男人竟然已经向街上的医生打听过了。他的脸更形苍白。
"真是场灾难。还痛吗?"
"不,没那么痛了。"
"为什么会从椅子上掉下来?"
"我太粗心了嘛!没有用踏脚凳,觉得太麻烦,只用快递的箱子垫脚,结果就这样了。上次也是这样,结果跌到腰。"
"听医生说,你的脚烫伤了。是被架子压到后,又被热水烫到吗?"
"啊,那个呀......"
深生子微向前倾,摸着包着脚踝的绀色绷带。
"不是烫伤啦!不过皮肤真的变得很红。"
"是桌上的热咖啡刚好掉下来了吗?"
一旁抱胸听着的河村,焦躁地啃着大拇指的指甲。
"不是,怎么说呢?呃,盐酸?就是杀虫剂之类的嘛!那种不戴手套不能去碰的强力药剂,泼到了一定要马上冲洗的那
种东西。"
"为什么会放那里?"
"咦?"
"为什么不立刻冲洗?"
男人的表情始终不变,僵硬的微笑。
第一次被责问时,少女思索着,也不明白为什么。
"应该是因为被压在架子下,没办法立刻拉我出来吧?因为我昏过去了。"
"昏过去了?"
"嗯。哥哥努力要救我,不过因为太痛,中途我就昏倒了。"
河村屏息听着。少女是会把那夜的记忆一部分一部分融合在一起呢?还是会一下子全想起来?混乱的记忆由于不可预测
,所以特别恐怖。会不会突然间脑中闪过决定性的画面?他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开口打断他们的对话。
"不要站着说话吧!深生子,奶奶还在日照室吗?请她过来好吗?"
"知道了。"
他向鸣坞说。
"这边请。"
"这样子进去行吗?"
"不用脱鞋了。"
两人来到会客室,沉默的空气在房间中蔓延开,带来沉重的压迫感。他努力露出微笑,询问男人。
"今天不用工作吗?"
"我休假。"
意识到再这么赤手空拳地僵持下去,迟早会露出马脚的河村,以准备茶点为借口走出房间。
准备好茶杯与茶托,在煮开水期间,他双手抱胸望着茶罐发呆。男人为什么一直来访?只是要向那天与银行行员最后会
面的人询问同样的事情呢?还是单纯地只到这个家来?是真的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而想再回来看一看?或者只是担
心的事太多了,一件都不能遗漏?
不知不觉间,水开了。
在会客室的门口,坐在轮椅上的深生子膝上抱着猫,向里面窥探。
"深生子。"
河村皱起眉,深生子做个鬼脸,转过轮椅朝起居室去了。
室内传来祖母与鸣坞的对话。
"请问我们家的经济状况,与令弟的失踪事件,有什么关联?"
声音如云霄飞车般高亢,看来,男人似乎触犯了老妇人过敏的逆鳞。
"请原谅我的失礼。失踪的理由我正在查,不知是否与舍弟的业务有关。因此河村家也在我的众多调查项目中,还请见
谅。"
"银行可以把顾客的情报外泄吗?即使是警察,也不能做这种事!"
鸣坞沉着脸,望着大发雷霆的泷子。
"当然,他们什么也没说,这就是我调查所知,绝没有所谓外泄的事,请放心。这一切都关系到舍弟的下落,我想知道
的绝不是河村家的隐私,而是弟弟的行踪。"
泷子用石头般冷硬的眼神瞪着男人。
"没错,我们是有负债,而且还装作很悠哉地生活着。但是,我的孙子和彦每个月都确实地还钱,你可以去查看看,就
会了解我们一次也没有延迟过。我不记得我们有做过任何必须被侮辱的事。我们当家的与银行间关系非常融洽,你说我
们的借款与令弟的失踪会有什么关系?"
"那么,舍弟来这里拜访的那一夜,晚餐时有没有提到关于还款的事?"
"没有。"
泷子很干脆地说。
"没有谈到任何与工作有关的话题。那天,只是单纯因为社交才招待他来吃饭的。"
"是吗?我了解了。"
男人静静站起来,有礼地陈述。
"非常感谢。"
泷子坐着不动,头高高地抬起,轻轻颔首。
"祝你早日找到令弟。"
结果,河村在会客室一句话也没说,就送男人到玄关。
"我们家只有三个人,"
河村说。
"当然,我知道。"
与其多说无谓的话,不如沉默的好,没想到还是说了这多余的话。当他感到有点后悔时,走在他旁边的男人问:"来帮
忙的欧巴桑呢?怎么没看到?"
"她每天下午后才过来,到傍晚后就回去了。"
"通勤吗?"
"嗯。她准备好我们的晚餐后就回家了。那夜她也是为令弟准备好餐点后,在用点心前就回去了。你如果有什么要问的
,我可以给你她的地址,啊!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又说了没意义的话,河村咬住了下唇。
"车库里的车是你在开吗?"
"不,是我朋友的。"
真是个非常讨厌的家伙。河村皱起眉头。
"前天来访时,车子也在车库里,他一直住在你们家吗?"
"没错。以前就常来,这个夏天一直住在这里。"
"你们非常亲近的样子。"
"我们从入学时就是好友了,他也可以说是我妹妹的男朋友。"
不知为什么会冒出这句话,自己也不了解。终于走到了外面,忽然,他感觉到头上有人,抬头一看,不动正靠着扶手从
二楼向下看着他。他不知已经在那里多久了,河村竟然一直没注意到。
"不动,你下来一下好吗?"
不动听了,踏着轻快的脚步下楼,穿着利落的牛仔和绵T恤显得很粗犷,态度也很轻率,毫无顾忌,表情轻松,他站在
最后一阶上,向下看着他们。
"这是我的朋友不动。"
"你好。"
不动只说了这句话。
"我是鸣坞。好不容易休假,却下这种雨。"
不动轻轻耸了耸肩。
"对我而言几乎整年都是休假,所以我不大在意天气。"
"从事什么工作?"
"金马。主要是以金属表现生物的苦恼。"
原来如此。鸣坞点点头。
"创作家呀!"
"说得好。"
说着,不动露出一口白牙。
河村把不动留在玄关,自己送男人出去。男人下了石阶时雨突然停了,云间透出久违了的夏日晴空。
"哎,终于放晴了。"
向上望着同样的天空,河村也打从心里说了句:"真的耶!"
这时鸣坞突然说。
"你杀了我弟弟吗?"
河村的视线从天空慢慢下移,凝视着男人的脸。
"请不要开玩笑。我为什么要杀一个银行行员?就算杀了他,我们家的债也不会就此消失呀,鸣坞先生。"
声音非常沉着,脸上混杂着困惑与苦笑的表情。
"没错。那不成理由。"
"是我问错了。"
鸣坞把手缩进外套的袖子里,转过身去。
看着单手拿着折叠伞的男人远去,河村终于转过身,经过不动面前,来到书房。然后立刻将自己丢在躺椅,趴在椅垫上
。后面传来不动轻关上门的声音,椅子发出轧轧的金属撞击声。
河村把趴伏的脸抬起来,对着单肘支桌抽着烟的男人喊:"他知道了......那个男人知道了。"
嘘!不动责备他。
"不要大声说话。"
他来到坐起来的河村旁边,坐下,单手放在河村的背上。
"他说了什么?"
"他问我是不是杀了他弟弟。清清楚楚地说。"
焦虑脱口而出。
"你怎么回答?"
"我说做那种事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
"非常好。"
放在他背上的手摩擦着。
"没什么好担心的。应该没有什么确实证据。"
"那他为什么要来?"
"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才要来,来看看能抓到什么。"
"那、那......他为何要说那种话?"
"嘘--"
那只手安抚地轻拍了他的背两、三下。
"焦躁的是他那一边,不会错的。你不要慌,冷静点,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了。那个银行行员下了车之后,没有证据
可以证明他去了哪里。没有办法证明,就等于是不存在,了解吗?"
不动几乎是咬着牙压低嗓音说给他听。
"雨停了,今晚的祭典一定会举行,我们一起去看烟火吧!"
"没有那个心情......"
"三个人不一起去的话,深生子会抱怨的,你想被诅咒吗?来,不要再那副窝囊相了。"
说着,他轻轻抚摸着河村的背。单颊靠在椅垫上的河村,无言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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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满天星斗。
盘旋不去的积云终于散去,早上开始露脸的太阳让气温急遽上升,弥漫着的湿气立刻激发。
太阳下山后,草丛中传出虫鸣,长长的草根还残留着露水,森林里的树叶也还是湿的,羊齿植物的凹陷处还积着水洼,
但开朗的天、地、路面,却都已完全干了,一点也没留下雨水的痕迹。
傍晚,神社的工作人员吹起笛子,笛声随风飘送,听得清清楚楚,深生子立刻开始坐立难安。她拿起钱,毫不迟疑地从
轮椅上站起来,完全没有异状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对祖母的嘲讽也毫不在意,催着千代赶快帮她把浴衣穿好,跟着两
个男人冲进绮丽的星空下。
还没到达前,就听到热闹的喧闹声。
神社前狭长的表参道的两旁并排着夜市,道路上的人多得摩肩接踵,祭典的音乐混杂着孩子们的喧扰声,热闹非常。
久没外出的深生子看来非常高兴,置身在她最喜欢的祭典中,让她好像变回小孩般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手里拿着央求哥
哥买来的摇摇球和棉花糖,拉着千代横冲直撞,逛进每一个摊位里。不动与河村离得稍远一点,两手空空地跟在后面。
途中,两个人离开参道,来到较清静的地方,登上小寺庙窄暗的石阶。
斜向右手边看下去,在摊位的灯光照耀下,表参道一片光亮。而他们所在的场所,却在那些人工灯光勉强所及的暗夜怀
抱中。
"今年又是三个人的夏祭。"
两人恰恰好并肩坐下,不动用咏叹般的语调说。
"嗯,本来以为她十八岁了,应该个性会稳重一点,没想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要是到二十岁都还这个样子,你怎么办
?"
"我无所谓。但是,这样吧,明年我们带她一起去哪里旅行吧?"
他手中边拿着团扇叭沙叭沙扇着,边这么说。
"还是三人一起去吗?"
"无所谓嘛!"
沿海的国道吊起一长排灯笼,看来像桃色的彩带。
"那个银行行员听说盗用了分行的钱。"
"你从哪里听来的?"
"分行柜台的女孩那里。"
不动回答。
"她很迷我。"
大言不惭的口气,让河村苦笑了出来。
"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来我们家的那位当地警察说,银行不希望把自己行员失踪的事闹大。"
"说不定警察会从这条线索去追他失踪的动机。"
河村侧过头,在微暗中看着不动的脸。
"听说他是个风评很差的人。"
不动继续道。
"在总行的时候就曾经对部下出手,闹出不伦,听说还脚踏两条船。结果因为丑闻离了婚,被降职下放到分行来。"
河村低声自言自语。
"所以说,没办法死了就算了呀......"
"我在说话耶!"
突然不动猛然站起来,拍了拍屁股。
河村心想是不是自己的话触怒了不动?他困惑地抬起头看着男人。
"你生气了......?"
不动居高临下,看着他怯弱的表情,脸上露出奇妙的神色。
"我没有生气。"
伸出手,不动说:"起来!"
被拉着站起来后,河村就近看着男人的脸,在微暗中虽然看不清楚但还是注意到男人表情的变化。不动动情了,似乎河
村的某个地方刺激到了男人。
强力握住他的手往上拉,男人奔向石阶上方。
"喂,你要去哪......?"
被拉着往上跑,石阶很窄,四周又很暗,如果下面没有传来喧闹声的话,气氛一定很怪异。
登上石阶,正好面对着小庙,庙里一支蜡烛也没点,下面街道的灯光也到不了这里,周围近乎全黑。
向下看去,林木间可以看到有如另一个世界般的桃色灯笼列。
停在鸟居下方,不动把团扇插在腰带后,拉过河村紧紧抱在怀中,吻了下去,用力吸吮着,催促般低语。
"转过去,手肘在这里。"
察觉他的意图的河村,不自禁用仿佛啜泣般的声音低语。
"不动......"
但是,也只是低唤着男人的名字而已,并没有反抗。
照着不动说的,两手扶在鸟居上,立刻,腰骨被不动抓住用力向后扯,自然而然地成了腰向后挺出的姿势,不动随即把
他的浴衣的衣摆撩起来。
黑暗中,河村的双颊染成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