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宝蓝色的夜空,暗淡的星光躲藏在渐行的云里。我努力用自己最成熟的声音:
“我知道,这样说对那个孩子太不公平,也没有勇气去看一眼他小小的身体……医生,我知道你肯定怪我,但那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孩子,更不懂得如何去做名父亲,甚至,从来就没有想过……一个孩子……而且我是一个同性恋者,孩子这种问题从来就不是我考虑的范围……”
“……”医生依旧没有说话,没人能接受这种难言的痛楚,裂开的伤口被你所爱的人撒上一把粗盐的感受。我不由自主地塔拉着嘴角,强忍心痛说完最后的称述。
我也害怕,怕自己的无能会让医生退缩:“呵呵,虽然院长警告我不要这样对你说,我也知道这会让你更加难过……但是,我还是觉得应该向你坦白,想让你知道我并不是不爱你和我们的孩子……医生,很抱歉,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担心自己不够成熟,没法给你简单的快乐……其实我比你更希望自己长大,变得坚强、果敢、勇于承担,到时我想我们该有一个孩子,天真可爱,我会像个真正的父亲…让他坐着我的脖颈,展开手臂飞翔……如果,你也这样希望的话,我想成为你的依靠,至少让我们互相依靠……”
医生的那端始终是沉默的,我明白那种空白的争斗,过往的夜里填充着我每一寸的呼吸和吐纳,他也需要时间去思考,就像我一样。
我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他越过这一次低谷,回到我的身边。
终于,电话的那头传来一声微弱的吸气声,医生低缓的声音像此刻漂浮的云朵:“……弗兰克,谢谢你告诉我你真实的想法。实际上,我一直都在犹豫如何向你道歉,我知道你肯定都无法接受,就连我自己也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一直感到愧疚,无论是对你还是对那个孩子,我都……”
“医生那不是你的错。”我轻柔地打断他的自责,“我们不能这样停留在忏悔当中对么?一切都会变好,我们还有更远的生活。开心起来,回到我身边来,我天天都这样祈祷着。”
医生沉默地吸了吸鼻子,我听见哀伤但幸福的声音:“嗯!生日快乐……我亲爱的。”
我抬头望见夜空晦暗的星星,偷偷地钻出云角,露出淡淡的光泽,“爱你。”
Chapter 58
一周后的某个午后,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缓慢地开进了塞斯利亚象牙白的庭院小道。初夏的阳光炙烤着它油墨一般漆黑浑厚的背脊和车窗,反射出亮白色一道耀眼的轨迹。
我正和其他人一起悠闲地叼着树叶靠在阴郁的树荫底,屁股下面的青草地为了迎接盛夏的来临而被修剪的斑驳陆离。尽管房间里开放着让人惬意的冷气,但是对于被束缚了太多的我们来说,草叶伤痕处涌溢出的伤痛般的清新味道,才是夏季最让人感动和怀念的东西。
很快汽车的刹车声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沉默的车门半开,缝隙中出现一抹白色的身影。
“佩恩!!”珍妮是留在室外的唯一一个女性,她长满雀斑的脸蛋被晒得又红又油腻,嘴里的槐树叶晃着轻风飘落下来,“是佩恩,佩恩回来了。”
甚至开不及穿上她的拖鞋,小姑娘像一团起舞的粉色绒球飞一般扑过去。远处的人影在绿色的边缘蹲下身子,两团亮丽的颜色拥抱在一起。
“嘿,是佩恩医生。”身后的人也开始欢呼,争先恐后地冲进房间里,随后是更大的骚动。
看,我亲爱的医生,大家都在渴望着他的归来……
我觉得眼角微微地刺痛,过远地距离让我没办法看清他正望着我的表情,但是如果说我已经被这份突来的惊喜弄得不知所措的话,那么没有理由不去相信,他那双优雅的眼睛中也深藏着许许多多动情的思恋。
我迈开步子,在身边的骚乱声中奋力地跑向他面前。
医生摸着珍妮的头顶站起来。
“医生……”我轻轻地叫他。
医生淡淡地一笑,他瘦了一些,嘴角泛着笑纹:“……我回来了……”
“嗯。”我眨眨眼睛,努力地睁大。我并不羡慕珍妮能够毫无忌惮地对他直呼其名,也不在乎这样的称呼会否间接的强化我们之间的距离,从最初的不可一视到现在对他彻底地爱恋和依附,没有什么语言能够代替它成为我们之间暗号似的连系。每当这个看似冰冷的词语从我的舌齿之间响起,都在恳切地向他表达着我对他是多么多么地信任和珍惜。
医生明镜般的瞳孔里水波摇动,微微一笑,踮起脚尖在我脸颊左面不显眼的地方飞快地吻了一下。
“?”这是一个我从没想过的重逢。回到我身边的不仅是那个梦寐以求般的医生,更像是被箭矢射中让人痴迷的精灵,冰凉的唇片好似五月贴着面颊飞过的蜻蜓。
“啊!佩恩吻了弗兰克。”我本以为医生会在一个角度刁钻的安全区域给了我那个朝思暮想的吻,但是珍妮的抱怨声打碎了我的意念。以她仰视的精度刚好将我们之间亲昵的动作收尽眼底。
医生迅速地蹲下身子,对她伸伸食指:“珍妮特亲爱的,求你,千万不要说出去,不然我和弗兰克都会被赶出去的,好么?”
不算机灵的小姑娘噘着嘴思考了一会儿,深情地看看医生:“真的吗?”
我们几乎同时点了点头,这让她对方才的话信以为真,很为难地吸了吸鼻子:“那好吧,但是你也要亲亲我,佩恩还从来都没有亲过我。”
医生询问地望了望,这个动作让我分外地感到满足。虽然作为一个热恋中迷茫而善妒的人,我并不希望他亲吻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个,但是现在的我已经无法用大脑进行思考。我的医生回来了,他一切正常,刚刚还不顾他人的眼光亲吻了我。
我点点头,医生在珍妮的脸上十分绅士地吻了一击。
每一个小姑娘天生都是一位公主,她们安静又任性,耐心地急切地等待着自己的王子。
在医生的嘴唇离开的一刻,小珍妮伤心地扑进他的怀里,用力地搂进他的手臂,医生温柔地抚摸她小小的脊背。
我想我能够理解她此刻的感受,当你浑然不觉地爱上这样一个人的时候……
Chapter 59
夜风吹走了窗边上最后一角云彩,整个星空明晃晃地像块被仔细抛光过的墨绿宝石。
我轻轻拥着医生清减异常的后腰,唇片湿湿地贴着他嘴角上微微肿起的红晕。四下无人,沈酣后的塞斯利亚有着静谧小河般浪漫寂静的情调。
我们粘在一起的身体随着脑海中无形的节奏缓慢地摇晃,站在原地,心思渺远,彼此的呼吸在这悄无声息的灯影中犹如涌动的旋律,我蹭着他的脸颊凑近耳根,这是医生致命的一点:“现在,这有我们两人了……”
医生如我所料缩了缩肩头,溢彩的夜光映在他深潭般的昏黑眼眸中,小河流水似动情地望着我的眼睛,幽幽地哼了一声:“嗯。”
“我想你。”距离还未拉开又粘合在一起,我弯着背脊努力地贴着他冰凉而光滑的脖颈。医生耳边微微的温度让我心情喜悦,血液跳跃,一个转身将他压在光影之外的墙面上。
这次我很小心,及时地护住了他的背,“……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医生黑影中的面颊露着琢磨不到的红,我们深吻了很久,久到天地都开始旋转,他喘息着笑笑:“这里可不行。”
我点点头,深深地拥住他。漫长的半个月在我们的凝视之间割开一条浅浅的小河,我浑身的欲望都整齐地排列在小河的边缘,半边踩着地面半边浸在水中,胀红通通的大声喧哗着,连医生都隐约地感觉到他们蓄势待发的劲头,不可察觉地一笑。
但是我心里却不是那么想的,或许说出来谁也不可能相信,虽然我的身体叫嚣着控诉,我的心里,却只想这么抱着他。我的脑子仿佛与全身的神经脱离了一样。我只想抱着他,什么也不做地抱着……
我们聊起孩子已经是一周后的事了,医生试探着问我是否知道那孩子最后的归属。
很显然,那两位长辈都担心医生心中的阴影,不约而同地对他隐瞒了孩子的下落。
但我亲眼看着他的表情,直觉告诉我他有其他的打算,如果不能达成,只会让他的余生更加痛苦。我用我的坚持说服了那两个人,并在一个晴朗乌云的清晨,和他一起,像对垂暮眷侣一般互相搀扶地走进这片安睡着小小生命的木棉花林。
这里是她最初降临也是离开这个世界的地方,剪得齐齐的草坪和矮灌木,隔着一条人工开凿的涓涓小河,对岸是象牙白的病房。她所住的那棵树年纪尚轻,细嫩的枝丫上俏皮的大红花朵,有人细心地在她的腰间系上了镶着粉珍珠的洁白丝带,蝴蝶结的正中吊着一枚铜红色的徽章。
医生宁静地走过去,拿起徽章。正面是一朵花的形状,背面镌刻着一排秀美的花体“For My Violet”。
“你是个小女孩么?”医生痴痴地摸着那一行小字自言自语笑道,“应该是的……”
我走到他身后,并不敢太前。树的周围除了这条别着徽章的丝带,再没有其他明显的标准。这是为了防人耳目,也为逝者得到安息。
我不知道那个名叫紫罗兰的小姑娘睡在哪个方位,也不知道安静害羞地她会不会对陌生的我们感到不安:“院长说这里不会有很多人来。”我扶住医生的肩膀,索性没有像担忧地那样看见他流泪,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平静地伸出手臂,摸摸我的指头:“是个好地方,不是么?”
我眯了眯眼睛,没有动:“想她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来。”
医生没有看我,只是微微地转过来给了我一个浅淡的侧脸:“我做了个梦,看见她还活着。”
“……别瞎想了,那只是一个梦。”
我担忧的语气一戳即破,医生轻轻一笑,转过脸去:“我不是说胡话,我们的小女孩死了,或者其他的时空中她还活着,我生下了她……”
我有点害怕,上前抱住他:“医生,别说了。”
医生抬起头,无奈地弯弯嘴角:“弗兰克,我没有被魔鬼附身,这里也没有恶意的灵魂。我只是在提出一种假设,很多人都这么相信的,在我们的时空中有很多平行的时空存在着。”
说实话,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说法:“你是说,在其他的地方,还有许许多多的你和我……?”
“差不多。”
“那我们都相爱么?”
医生古怪地挑了挑眉毛,不太硬气地回答:“这,谁知道呢。”
我没有回应他难得顽皮的表情,认真地抓住他的双臂:“会的,无论是在怎么样的空间里,只要能够遇见你,我就一定,一定会爱上你……”
医生没有回答,穿过薇奥莱忒的风飘着凉凉的香,掀起他耳边的一缕碎发轻轻点头。
Chapter 60
医生回来后的每一个日夜都让人沉迷。我们亲昵缠绵,形影不离,黎明来临之前彼此依偎着对方赤裸凉汗涔涔的肩。他手指习惯地遮着嘴边的笑纹,微红着脸小声低诉,有时讽刺我有时很满足,我就趁他得意忘形的时候猛地狠狠张大嘴,假装要去咬他的鼻子。医生顽皮地躲开,命中我埋伏在他身后的双手,我们继续深吻,直到阳光照进厚实的窗帘,将小小的空间照得灰蒙蒙一层亮……
我们纵情不已同时也非常地小心,就像两个正在密谋着越狱的终身囚犯,时时刻刻关注着周围一切有可能潜伏着的危机。
再过两个月,医生就将结束自己的实习期,他会回学校待上一阵子以确保拿到自己的学位,而我,明天就要参加一场改变命运的考试。我不害怕却很激动,我知道我能行,青色的动脉在皮肤底面有力地搏击着,血液一股股的回旋,澎湃汹涌地冲进我的心脏,快要装不下。
“弗兰克,不要这么紧张。”医生趁着午休短暂的空闲对我说。
“是的,我不紧张。”我抖着着双腿,双手撑在两边,“我真的不紧张,我能行我知道。呵,我们就快离开了,没想到真的能有这么一天。这叫什么?双宿双飞,多好的词~”
医生逆着光站在我的对面,阳光与镜片形成了奇异的角度,幻彩般的光芒凝在金边的一角:“我也相信你一定能成功,未来还会有更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再等待着我们。”
我伸出手,心有灵犀地跟他握在一起,医生突起的骨节摸起来光滑纤细:“我们去欧洲结婚,那里没那么多的偏见……然后,等过两年…再要个孩子…这次,我会做个好爸爸,我会教她滑冰也教她骑马,我保证……”
医生没有感动得抱住我,但这并不说明我的话没有触碰他的心。他的情绪悄悄藏在了那两片薄薄的纤维光片背后,他的嘴角也从不因为欣喜而过分地撑开弧度。
但是,我明白他的意思,不然他的右手不会如此安然地躺在我的五指之中,温柔地一动不动,就像被一枚闪亮的戒指套住的新娘,如果她甘心未你平静接受这样的束缚,那么,你才应该被感动……
考试顺利,走出教室的时候正好听见远方一阵嘹缈的鸽哨。我在夕阳的余晖里寻找了一遍她们的身影,却只看见一点儿未被撕破的天空。
我自嘲一般咧了咧嘴角,然后扯开双腿狂烈地奔跑起来。夏日的黄昏有些绚丽的橙黄色,暖风拍打着我的双颧骨,汗水流下蒸干,混杂着空气中浑浊的呼吸,在脸上留下深浅不一的斑痕。没有车的地方,我偶尔张开双臂,感觉脚底渐渐腾空,将要飞起的时候有被重重地拉回。
我跑了整整一个小时,从考试的教室一直到医生的门口,我知道他今晚不用值班,也知道他一定在焦急地等待我的好消息:“医生!”
我在他开门的一瞬间抱住了他的身体,身上的汗水因为见到想念的人,开始流水一般哗哗地涌溢出来,一瞬间浸湿他干净的衣服,我油光光的手臂在他干爽的背上不停地抚摸。
医生终究是奈何不了我,只能勉强撑长手臂,好容易用手指尖推掩上了门。
“呼……”吻了他之后,我稍微镇定了一点,发梢上的水珠一滴一滴掉进我的脖颈。
“满足了?”医生用手腕擦了擦被咬红的嘴唇,微愠地问。他衬衫的前襟已经完全湿透,白色的纤薄材质染着肌肤的颜色,脚上的拖鞋也只剩下一只,一只脚很不情愿地踩在瓷砖上。样子有点狼狈。
“嘿嘿”我挠挠腮帮,觉得自己刚才就像突然发了疯一样,现在又突然清醒了,“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转身捡起他遗落的拖鞋,殷勤地给他穿上。医生很享受我的服务,当然我享受到的更多。
“感觉怎么样?”在丰盛的烛光晚宴上,他轻声的问我。
“呃……不知道,反正不管确不确定我都尽力填上了。”我给他倒了一杯红酒,也给自己倒上,“好了,别说这些了,多煞风景啊。”
医生同意地点点头,我们共同举杯,我正要喝,他突然拉过我执杯的手:“应该这样。”他的手臂就这样饶过了我的胳膊。他看看我,眼神冥晃让人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