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
于是便想起Abel,那个地方专门打磨骄傲倔强,可惜我没有时间嘱咐他。
嘀嗒一声市里的钟鼓楼连敲八下,我支了下巴坐在餐桌前昏昏欲睡。
几道菜凉了又凉,开始时还撑着拿进厨房热一热,到现在索性扔在桌上理也不理。被关了这几天疲惫重压同一时间苏醒
,周身的骨头七零八落瘫成一团。如果不是为了Abel......想象着他和我一样死中求活绕了一圈后再面对一个冰凉的屋
子,他还是个孩子,怕不能承受这样的事情,一再的被遗弃再遗弃。
可是他还不回来,午夜十一点半了,我的门一直没有人敲响。
于是熬不住的时候终于决定去睡,我拖了毯子,一步一呵欠走向卧室,要关上灯时忽听门上发出尖锐而短促的沙沙声,
像指甲刮动的声音,微弱得几乎是错觉,一定是错觉,因为它再没有响起过。
那一夜我总能梦到Abel,他大大的眼睛,他白皙温软的胴体,他用手臂环住我哀哀的恳求,白宇,白宇......高潮时他
这样唤我,稍显单薄的声音属于只有二十二岁的他......
Abel、Abel......你身子好冷......
醒来时,大门给敲得咚咚响,我不好穿着睡衣去见人,等换了衣服时防盗门险些被敲碎了。邻居放大了的愤怒的脸一下
子冲到我面前,"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把这孩子关在门外一宿!你良心哪去了你?!"
我浑身一震,穿过他的肩膀看Abel抱成一团蜷在门口,半身的泥血。
这次真的完了,展,我想见他......
你想想办法吧展,求你了,再想想办法......
我最后一次见Abel,他缩在厚实的棉被里,小脸皱成一团。我为他买了很多药,止痛的,消炎的,淤血化毒的......他
抵死不肯去医院,他说去做什么呢,没得让人看男妓的笑话。
我无语,怔怔的松开抱着他的手。
展提了他的行李脸色阴沉站在一旁,我看看他又看看Abel,那句"留下吧"如同嗓子里的一个疮,怕吐出一个音节就要血
肉崩裂,浓血横流。我不敢说,展和Abel都是那样恨我,连我自己,都是那样恨我。
"病好了他就不出来做了,你送的表放那了,钥匙和钱在抽屉里,Abel说不欠你情。"
我无语,脑袋里麻麻的。我不爱Abel,走又怎样不走又怎样,我终究不爱Abel--否则我怎能在他背后亲手推一把......
愈快堕落愈解脱,算了算了,从此以后,我就忘了你。
展扶了Abel出来,他冻得瑟缩,展拿出棉衣将他裹住,他身子晃了晃不受控制的就要软倒。展一把揪住他劈手就是两记
耳光,"贱啊你,没男人能不能活?嗯?"
"Abel!"我伸手来拉,展扯住他踉跄离开。
Abel没来得及和我说话,我记得的,他只是在临出门时望了我一眼,只有一眼。
展,如果再来一次,我不要再遇到他。可是这次还没有结束,展,能不能......
日记本字迹斑驳,我不能一一辩清,如同Abel给我的记忆。
九月二十六日,他死于脑溢血。
在二十三日那页日记上,他画了片小小的羽毛。黑色的碳素笔,他在羽毛中间写了个"白"字。
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傻傻的Abel,竟然没有时间亲口告诉我。
过了很久我才从一个朋友口里知道这一切,包括Abel的死。他当时脑子里就留有血块,又在看守所里撑了三天,就是铁
打的人也经受不起。瘦瘦小小的Abel身上没有伤痕,只是腋下腿弯里,有电击过的痕迹。
展抱了Abel骨灰回了老家,我得到消息就晚了一步,一路飙车到机场,竟连一句话也没来得及和展说。其实有什么好说
的,我是恩客他是娼妓,支起的旖旎大幕下不是一直在唱,君生日日说恩爱,君死又随人去了。
现在他死了,我自然要乐觅新欢。
我和几个朋友重新做起了生意,这一回风生水起,栽过的跟头再不肯重犯,很快便将江旭那一群宿敌踩在脚下。私生活
还是一样的荒诞乖僻,泡GAR吧,玩马子,赌场马场掷金如土,越来越不在乎,越来越不知道收敛。
果然很快就得了新欢。
那少年不过二十出头,秀气腼腆,不到前戏就把脸涨个通红,好像给强奸出的快感似的,我恼起来一脚把他踢下床去,
他咬着细白牙齿蹭上来抱住我小腿,微红的鼻尖上还有莹莹汗粒,我心神一荡,脱口便叫,"Abel"。
时隔一年,我只当忘了他,谁知想起得毫无预兆。
可是我还到哪里去找那些痕迹,连High雪都易了主,连坟上都荒了草,连遗物,都件件不留。我急着打听展的下落,他
却先找到我,只一个电话断我全部出路。"当年你出事时Abel曾赔了所有积蓄给黑道上买暗口,现在要不是Abel的父亲
做手术时急需用钱,我是无论如何不会打电话找你的。"
原来,果然......
我握住听筒大笑,狠狠把电话砸上墙角。
这世上有谁和谁是真心相爱的呢?Abel,我们不要自欺欺人。
忘了你我会活得很快乐,你可不可以宽恕我,给我一次幸福的机会?
时间不早,我关上灯躺好,把日记平放上胸口。每天晚上我都会拒绝你的打扰,听音乐,看碟片,看着A片自dry,或者
用酗酒来代替以上。有时候会很累,我只是不得不逃避。只是今晚--
放松神经,缓缓的说,Abel,来入我梦吧。
你的手臂会不会像以前那样缠着我,箍紧我,束缚我......Abel......
你是我的呼吸,如果没有你,请让我窒息而亡。
呼吸
细碎的雪浇湿了刚刚掏出的烟卷,我拐进墙角,用竖起的大衣领子挡住迎面的风,在一点黯红色的火苗里点着了烟。
十二月的午夜,既使没有月光仍被雪映出的白灰灰的天。
破旧的TAXI吱的停在我面前,"搭车吗先生?我可以少打一会表的。"我伸手替他关上车门,"谢谢,我家已经到了。"
从这里徒步去"High雪"大概要二十分钟,慢慢过街,不远处的路灯在飞纷的雪花下发出水色胭脂般的色泽。
很美,很温软,像我吻过的他的唇。
凡霓街上银花火树,路口被各色名车和穿插来去的靓装男女塞得满满,果然不愧是市内的第一条色情街。
恍惚中第一次见到他,我就站在这个街角。
在这之前我认识过很多人,走马灯似的擦肩,香水和香烟在臂弯里靡烂。过着口不能言眼不能视心不能交的日子,灰稻
穗一样干竭的日子--
直到,直到......
手指忽然被烟卷烫到,我丢下烟,低低咒了声shit。
店铺旁高分倍的音箱大力鼓噪,涨得厉害的头加倍的疼起来,四处都是似曾相识的建筑物,要堕落请从现在开始。
我会忘记你,现在,马上!
开门时Hihg雪正在狂欢。
一屋子男人围着大厅中央的舞台疯狂扭动,交缠的肢体混合的体液放射的烟雾让刚从室外进来的我第一时间内丧失了视
觉。也许是灯光太暗,男侍应陪我在玄关处站了一会,直到我摸了几张零钱交到他手上才微笑着离开。我慢慢接近人群
并适图向里张望,但一个肥硕的男人挡住了我。
拍拍他的肩,我做了个让路的手势。
"干什么?"他回头看我,并附赠一个狠狠的白眼。
想一杯红酒浇过去,但那一定是以前的我。我侧身从他身边挤过,舞台上的年轻男孩只穿了件贴身的短裤,棕铜色的肌
肤因为涂抹了不知名的液体而显得出奇的油亮,锻炼得极好的上臂和下肢不时做出暧昧的姿势,人群因此而爆发出一声
又一声的尖叫。
那个人不是Abel,早在我挤进来时就看清了。
转身走向吧台,一路上人影交叠灯影幢幢。看不到熟悉的面孔,三年以后连侍应声都换了几批,还有谁能记得我是曾经
的常客?
一个穿着夸张紧身露背装的MB靠过来,压着嗓子问一个人吗老板?
我看也不看的推开他。
随便在吧台边找个位置,点一杯云端,看杯口缭绕着绿沼气一样的雾色。杯子里的液体忽甜忽苦,依稀记得有人说这其
间有一脚跌落的错觉。
我连喝几口,咽下了酒中最浓重的味道。
好吧,现在让我从云端上迈下。
搭讪的男生又围了上来,这次我没拒绝,在他对我媚笑时伸手揽过他肩膀,就势低头狠吻了上去。
一秒,二秒......
三、四、五......六。
湿湿的粘粘的唾液,混合着劣质香烟酒精口香糖而变得怪异的口腔,可以浅尝到的薄薄的唇膏......一切一切让我无法
抗拒要推开他的念头。
但还是他先用力推开了我,张开嘴哈哈的大声喘气。
"老天,您居然点了云端,居然还不肯加糖?!"
喝云端的后半杯是要加糖的,否则绝对抗不过六七秒。我斜靠在台边眯着眼看他,嘴角挑起一个冷冷的讥嘲,
"这点苦也受不了,怎么出来做生意?"
男生一怔,声音变得嚅嗫,我,老板,实在是......
按照剧情,这个时候他应该出来急危解难劈手夺过我的杯子然后示威似的全部喝下--
可惜剧本不在我手里,我控制不了演员的登台谢幕,
所以没有他,我知道的,三年人非物事,他已不在了。
拒绝了讨好我的moneyboy,一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苦酒。调酒的少年试图和我说几句话缓和下气氛,被我几个眼神
冷了回去,再也不敢聒噪。
可是好奇怪,我明明是来找乐子的,干嘛弄得像个禁欲者?
明明时钟一敲,便可任由陌生人傍上枕边。
于是拍着桌子大喊,喂,来杯啤酒。
调酒师手中的杯子轻拿轻放,"啤酒,老板。"
"嗯。"喝了一口,向他轻佻的扬扬手,"要不要和我一起喝?"
"真是抱歉,老板,我还有事做。"
"操。别他妈糊弄人,喝一口,我付钱给你。"
"......"调酒师被我挤兑,愣了三秒。但他也是见过风浪的,眼光一扫,忽然在吧台案子后揪上来一个人,"sen,躲这
挖什么宝呢,客人都不招呼了?"
短时间内成功的引开我的视线,道具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穿着套头毛衣,衬衫领上打了个黑色蝴蝶结,又瘦又小青涩得很。我本来巴望着戏剧化的情结下出场的该是一位绝代美
人,但是,我不得不再次失望。
"哎安哥,放手啦,你弄皱哟我的衣服。"他的声音又轻又嗲,长相一般但一双凤眼极亮,我断定他也是个moneyboy,于
是邀约式的向他举举杯子。
"还跟这废话,没看客人都坐满了?去送两包烟给七号台的老板。哎,等会儿,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顺着阿安的目光看过去,sen手里握了一个本子,看形状薄厚是本日记。
先前还当他手脚不干净揩了吧里的油,现在不禁索然无味,阿安却还是变了脸色。
"sen,你敢动客人的东西?!他妈的不想活了啊你!"他的声音还算不高,周围没有人注意这里,"赶紧的,趁人没注意
快送回去,回头坤哥非活剐了你!"
sen被他一批,眉毛和鼻子都拧在一起,模样倒有几分可爱。他小声的委屈的说,"安哥啊,哪有客人带这种破玩意儿来
吧里啊,我这是刚才在后面收拾仓库翻到的,想找几页白纸留着记小帐。你去问问大家伙,我在High雪呆了多久,有打
过客人的主意没有?"
阿安狐疑,"你可别捣鬼。我瞧瞧本子。"
他将日记本摊在吧台上,灯火飘飘落上发黄的封面,更显得一把上漆小锁孤伶伶的。阿安伸手在本子上拍了拍,扑的一
声冒出了一蓬灰。
"咳咳......,什么破烂!"安气得连呸了几口,又递给我纸巾,"不好意思老板,没弄脏您衣服吧?"
我接过纸巾,顺手在他手背上捏了一把,"这日记本有年头了,不像是店里客人的东西,阿安。"
"天晓得,这几年旧仓库没人住,也不知道堆了多少宝贝呢。"安把手一抽,灵巧的去开那把旧锁,"打开瞧瞧不就知道
了。"
也许是太破旧了,安只扭了几下,连着锁的锁扣便卡的一声折了。Sen蹭到我面前向本子张望,小臂有意无意摩擦着我
。阿安已经翻开了封皮。
"也不知道写的什么,不行灰太多了,sen,递张纸巾来。"
"安哥,你还真能翻出存折钞票的哟?嗯?"
"放心,有一百万也是店里的,便宜不了你小子一分钱。"
"要是有那一分钱我也跟你平分呐安哥。这日记够旧的,诶,这有行字,"他觑了眼在灯下细瞅,一字字小声念道,
"是Abel......"
"爱......任白......"
"宇......"
"砰"的一声,厚重的扎啤杯从我手里直跌到地上,心仓皇的跃出来,无助的在地上滚了两滚,
咯当--咯当--
断掉的心弦......
贲张而出的液体血一般溅了我一身一脸。
短时间内有人诧异有人惊呼有人奔走,背后齐刷刷的目光炙人欲死,我抬起了头。
灯光跳得眼前一阵白茫茫,我凭着记忆找到sen的位置,开口,吐出的音节带着脱了缰的颤抖,
"那本日记......拿过来......"
纸张一抖会发出脆弱的嘎嘎声,大团小团的洇湿布满其中,很多字句失了本来面目。我将它凑到灯下极力辩认,但愈发
下降的视力影响了我。叹口气,我向安说,"这东西,能不能给我?"
安果然面露难色,适时的敲客人一棒子是他的职业准则,"老板,你知道我们有规矩,我做不了主。"
我配合的翻出皮夹,抽出一沓钱往柜台上一甩,"我买了,行不行?"
当然行,有钱尚可以让磨推鬼,何况人的一张嘴脸,
"老板,您太客气了,哪能付这么多钱。"
"收着吧,最好能给我找个手电筒来。"
安犹豫,"手电筒大约是放在吧台里了,但我要找一找。"返身随手翻了翻,我摸了张五十元压到杯底,电筒已及时的翻
了出来。
"我要一间单间,没人打扰,听不到音乐,床上的被子要够干净,这不用我多付钱了吧?"
"没问题,"安微笑,"B座第四间,平常都是留给市里高层的,已经有半个月没动过了。"
层层复层层,深邃的长廊看不到尽头。
我怀里捧着单薄的日记,手指穿梭在布满了灰尘的纸页间,摩挲。
想象他在那些日夜里也这样孤独的抱紧了日记,这个世界上也许没有人愿意听他倾诉,他用这种寂寞的方式疗自己的伤
。
脸颊上一忽然凉,sen啪的开了扇门,
"老板,到了。"
我在他进门开灯时草草抹了把脸,随即拍拍他肩膀又指指门口。
那是一个"出去"的指示,而sen显然不能适应。
他用无辜又委屈的眼睛看着我。
我的回答则是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这个动作导致他直到临出门时还都以为我是在玩欲擒故纵的小把戏。
洗了澡,换了衣服,终于可以默坐下来,翻动纸页。
字迹有的是钢笔,有的是油笔,红蓝相间,煞是好看,看得出他几乎没有固定的属于自己的笔,往往是抓到哪支用哪支
,幸好字体很规整,他写的时候态度应是极认真的。
日记很薄,前面有很多都撕了下去,不知道那里以前曾留下过什么。第一页上用钢笔写了一行字,Abel爱任白宇。简简
单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