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老师指导。」
义经向老师敬了个礼,老师看了他一眼后,便往远处的竹林走去,没再多眷恋于眼前这个因为他刚才的眼神而欣喜的孩
子。老师的性子本来就是冰冷如此,义经相当习惯了,甚至觉得他这样的态度,相当让人崇拜。
在义经的心中,老师是与其它两个人,都一样重要的存在。
一个是自己的母亲。
另外一个是「他」,那个老是爱纵容自己任性与脾气的男人。
义经就着原地的石头坐下,太刀则重新佩挂回身侧,这把太刀是景时赠与自己的,那时自己八岁,生日那天只有母亲令
人捎来口信祝贺他生辰,并送上一颗橘色的珠子坠炼,义经将它佩挂于脖子上,平日则以外衣遮掩。
那一天除了母亲,还有景时,他替自己带来了这把太刀,与一盒甜糕,陪伴着自己度过那一天晚上。
隔天清晨醒来,景时已经不在,义经却知道他刚离去没有多久,那一抹属于景时的香味,还残留在空气里。
自那时起,这把太刀就未曾离开自己的身畔,连睡眠时也是。
义经抬起头看着天色,推测现在大约才近午时,天色还相当明亮并且趋于炎热,他眨了一下眼眸,思考着下午要做些什
么好。要出去玩玩吗?
小小的脚哒哒哒的跑在土地上,激起一阵阵回响,义经想先回到房内,再思考该怎么做才好,眼睛却在经过前院时,捕
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熟悉的蓝色发丝与爽朗的笑靥,不是景时是谁?
「景时!」
义经立刻转了个方向,改往前院的方向跑。
景时听到有人在叫他,便往叫声处看了过去,一看他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他看到可爱的义经正往自己跑过来,内心竟然
开心得不像话了。
「义经,不要跑这么急。」笑着叮嘱,义经听话的放慢脚步,改用小跑步的方式向景时靠近,最后他整个人赖在景时的
腰际上蹭着,像只可爱的小猫咪,而景时则伸手在义经的头发上摸着。
「景时怎么会在这里?」义经小小声的问,他看到景时的怀里有一大叠资料,难道又是来帮平清盛的忙?
景时哈哈的笑了两声。
「来帮清盛大人的忙啊,清盛大人有很多文件都积着,没办法。」露出一抹有些无奈的微笑。
义经眨眨眼,很了解的点点头,这样的举动让景时又是一阵大笑。
「你懂啊?真是太好了!对了,下午要不要出去?」景时蹲下身子,让视线与义经同高,亲切的问着他。
今天下午外面的市集会特别热闹,现在正是贸易经商的季节,许多商人都会经过这附近,在这里逗留个几天,顺便做些
生意。
而这个时候就是挖宝的好时节了,景时每年在这个时候,都会抽空跑过去看一看,藉此挖些宝藏。
有的时候,这些商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景时就曾经在这些低价得吓人的商品中,发现了所谓价值连城的真迹,买回去
之后反而还赚了一票。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可爱的小东西,都可以在这种时候以低价买进,可以说是相当热闹的一个时节。
他想义经来到这里也几年了,却没有机会可以见识一下那个场面,不禁有些惋惜,前几年景时还是有报到的,但是因为
公务繁忙的关系,只能让他小绕个一两圈就必须打道回府。
义经那时候也不在平氏,而被送往鞍马寺进行修行,实在有些可惜。
今年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了,他当然要好好把握了!
义经瞪大了眼睛,一双眼眸闪呀闪着好奇的光芒。
「有好玩的吗?」他期待的问着,在景时给予他一个确定的回答之后,他立刻不犹豫的答应跟景时出门去。
第二章
「哇......」义经张大嘴巴看着眼前车水马龙的盛况,惊讶与震撼同时浮现,他不禁下意识的抓住景时的手,有些手足
无措的意味。
景时知道义经在害怕了,毕竟他未曾看过这种盛况,会惊讶是理所当然的。
他笑了一声,将义经的手抓得紧紧的,这样的举动让义经放心不少,表情也逐渐柔和起来,接着义经的脸上开始出现,
一般孩童该有的好奇与好玩心态,景时看着他的笑靥,他很喜欢义经的笑,不仅珍贵,也很美。
原本是由景时拉着义经四处晃晃的,到后来则变成义经拉着景时,开始四处转呀绕呀跑啊的,一下子要看这个、一下子
又对那个有兴趣,十足小孩子样。
景时不怪义经这样的反应,他知道他不过是个孩子,一个需要疼爱与呵护的孩子。
景时跟义经不同,他有一双疼爱他的父母,还有一个妹妹。景时的家庭很完整,他自小接受父母的疼爱到现在,所以他
很为义经的遭遇感到难过,他知道没有父母疼爱的童年,到底有多么令人难受。
不可否认,景时很喜欢看义经笑。
因此,他尽量的去疼爱他、补足他未曾从父亲那里得到的关爱,纵使两者永远不会有所平等,景时也丝毫不在意,他只
是想要疼爱他,只是想要看他笑的样子罢了。
「景时、景时,你看那把太刀,跟你送给我的好像耶。」
义经的声音陡然将景时的神智拉回现实,他顺着义经的手看过去,发现他正指着其中一个刀剑摊贩上的太刀,景时凑过
去仔细一看,发现果然极为相像,不禁深深的为义经的观察力感到佩服。
因为急着与景时出门,义经匆匆换了衣服之后,却将太刀忘在寝室里,现在他的太刀并未佩挂在身上。
「啊,是啊,义经真厉害。」景时赞赏的摸摸义经的头,后者则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接着义经又拉着景时的手,往其它地方晃过去,一路上他都保持着开心的笑靥,一直玩到黄昏,景时这才将义经送回平
氏。
当两人回到平氏门口时,弁庆正一脸不悦的站在门旁看着义经。
「啊,弁庆。」义经小声的呼唤着,弁庆嘟着嘴,有些不满的将靠墙壁上的身子移开,他走到义经的面前,有些生气。
「我不是交代过您,出门要先说一声的吗?就算是跟景时大人,也不可以一声不响就跑出去啊。」弁庆强压着怒气说。
义经自知理亏的吐了吐舌头,小小声的说了句对不起。
弁庆是义经的护卫,两人的年纪相仿,除去主仆的身分,其实两人的关系用玩伴来形容,可能更恰当。
义经在八岁时,曾经被送往鞍马寺住上一段时间,一直到十岁才被送回来平氏。平清盛告诉义经,将他送往鞍马寺修行
,是每个平家人都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他既然是平氏的人就必须一视同仁,义经对此没有表达任何意见,默默的接受
了。
义经在鞍马寺待了约两个年头,其间他认识了眼前这个小孩,武藏坊弁庆,原因是因为那一把太刀。
弁庆对于武器有异于常人的偏好,他喜欢搜集武器,看到漂亮的武器,就跟小偷看到名贵的珠宝一样见猎心喜,那时他
要求跟义经比一场,谁赢了就可以拥有那把太刀。
理所当然,义经坚决不肯用太刀当成筹码,这把太刀可是景时送给他的礼物,再怎么样,也不可以被当成赌注一样的赌
来赌去,因此他坚决不肯。
但弁庆想要把那把太刀纳为收藏品,双方僵持不下,最后干脆大打出手,不为太刀不为什么,就是打了起来。
最后义经赢了,太刀理所当然不用出让,弁庆也开始对义经有了景仰之心。
义经十岁要回到平氏时,弁庆主动提出要求说,想要与义经一同回到平氏,于是他成了义经的护卫兼玩伴。
「真是的,景时大人也是,下次要带义经大人出门一定要说一声,要不然大家找不到人会很着急的。」
弁庆用有些责怪意味的眼神,瞪着在义经后头笑得相当开心的景时,后者给予他一个似有若无的答案,让弁庆受不了的
翻了一个白眼。
「怎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义经看着弁庆。应该不会是府内的人,找自己找翻天了才是,他这妖子不在,可能大家还会
松一口气呢。
弁庆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怎么会在这里啊,义经大人下次不要乱跑,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言下之意就是,因为义经不告而出门,也没有留张字条,害他找翻了也找不到人,无奈之下只好到门口来等人,看会不
会运气好让他碰到。
事实证明他运气不错。
义经嘟着嘴又说了几声对不起,景时笑着替义经打圆场,到最后义经跟弁庆回到了寝室内,景时则去替两人张罗晚膳。
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走回房内,一个在地板上大剌剌的坐了下来,姿势极为不雅观;另外一个则恭敬的屈膝跪坐于案前
。
天色已入夜,现在是冬季,快要过年节了,夜晚来得特别早,也去得特别慢,气温早晚温差相当大,让许多人都苦不堪
言。
早上还冷得必须穿上几层毛皮呢,中午却热得让人直呼难受,到了傍晚又急遽下降,这样的气温没几个人受得了,如此
怪异的天气人人都感觉疑惑。
如此不祥的天候,是不是预言着什么?
义经看着窗外的月亮,发现今天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
「弁庆,今天是不是十五?月亮怎么这么圆,好像饼。」小孩子肚子饿了,话题就离不开吃。
弁庆闻言也回过头看了一下月亮,发现的确特别圆,但是......
「今天不是十五,已经二十二了,月亮没道理还这么圆啊。」不同于义经的欣赏陶醉,弁庆只觉得怪异万分。
义经没去多注意,只是倚着纸门,看着天上的月亮。
诸如此类怪异的现象,在弁庆的心里激起不安的涟漪,天生敏锐的直觉告诉自己,这种现象绝对不正常,但哪里怪异却
又说不上来,要说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也没个来由,糊里糊涂的让人心慌。
空气中似乎隐藏着什么让人不安的因子,让弁庆觉得呼吸困难。
纸门再度被拉开,景时一脸笑着走了进来,看到弁庆的脸色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弁庆?你还好吧?」景时走到弁庆身边轻声问着。
弁庆摇了摇头说没事,义经也跟着凑上来拍拍弁庆的背。
「没事,不用担心我。」弁庆低声说着。
「喔,不舒服要说喔,晚膳等等就有人送过来了,弁庆不舒服就先喝点水,晚点再去找药师帮你看看吧。」景时轻松的
说。
弁庆低声的道了谢之后,又恢复成沉思的状态,义经嘟着嘴,在一边很担心的看着他。
接着晚膳被送了上来,放置在三人面前,义经侧着脸招呼弁庆用膳,弁庆点点头,打算压下心里的不安感先用餐再说,
然心情却不听从命令的越来越慌乱,弁庆的眉头皱得更严重了,他不安的瞪视着窗外的月。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原本将饭碗递交给义经的那名下仆,突然一个反手将义经架住,碗掉落在地上、洒了一地,同时
也发出响亮的碰撞声,弁庆急忙回过头来,却发现义经早已被那个人架在怀里动弹不得。
景时距离义经很近,但是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景时根本无从反应起,自然也没办法救援。
现在是怎么样的一个情形,在场的两人都一头雾水,为什么他要架着义经?
「混蛋!放开义经!」景时首先反应过来,他对着那名下仆怒吼。
弁庆则属于行动派,举起武器指着那名下仆,但是顾虑到义经,所以无法随心所欲的出手攻击。
义经也随即反应过来想要挣脱,但是手跟脖子都被扣住,还扣得死紧,完全无法动弹。义经甚至感到有些呼吸困难,他
试图张开嘴呼救,这时他才惊觉那下仆已经用拇指跟食指扣住他的咽喉处,只要他一想发声就会痛得冒冷汗。
况且,就算他呼救,会有人救他吗?义经自嘲的苦笑。
是啊,会有人救他吗?
感觉到自己的喉咙被扣得越来越紧,义经现在即使没有发声的意愿,也觉得难受了,若非他自小经历过的一切,让他的
毅力如此坚强,他可能早就晕死在现场了,哪能像现在这样,感受得到咽喉逐渐被揪紧的痛楚?
手下意识的往身侧探去想握住太刀,却扑了个空,他这时才想起来,自己根本忘了把太刀佩挂在身上!
义经怨恨的苦笑着,为什么自己在重要时刻,老是没有任何用处呢?要是自己再多点能力,多年前说不定他可以保护父
亲不被杀死,也可以保护母亲不被平氏控制,甚至、也许、或许、有那么一丝可能......
源氏就不会全部灭亡,一点都不剩了!
一想到已经被灭亡的源氏一族,义经的眼角流下了泪水,晶亮的反射着月亮的光线,他好心痛好怨恨自己一点能耐都没
有、一点忙都帮不上......
明明习得了剑术,他却忘了要随时把太刀挂在身上;明明知道平氏不安全,他却因为景时而松了戒心,误以为平氏都是
好人,误以为这里还是源氏那个安全的地方。
误以为自己已经被接受,真是可笑!
义经难受的闭上双眼,强忍着不哭出声,有人恨自己恨到必须杀了自己,已经被厌恶到这种地步了,他还可以活下去吗
?
眼前的景色逐渐模糊,下仆的手揪得越来越紧,紧到义经近乎要晕了过去。
「放开义经!你这家伙为了什么!」景时再度怒吼着。
这一次下仆有了反应,义经感觉得到他的手放松了一点点,义经得以稍稍的喘口气,但是突然的新鲜空气窜入喉咙,引
来的就是一阵激烈咳嗽,义经的脸都咳红了。
「......我的父亲,是被这妖子的父亲杀死的,首级就亮在源氏大门前七天七夜,尸首分离,到现在连遗骸都没有找到
!」下仆说着说着眼睛都红了。
义经愣住,顿时他忘记了咳嗽、忘记了难过。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凶残霸道了点,对待敌人从来不曾留情,一点点的情面也没得说,他知道父亲的个性,但是他竟然惊
觉,自己从来未劝过父亲不要如此,自己竟然放任父亲,做出如此令人难受的事情而袖手旁观。
即使那时自己只有几岁?四岁?五岁?袖手旁观就是一种罪,不管年龄多小多大。
莫名的感到更大的无力感,原来自己被叫作妖子是有理由的。父亲的确有如妖怪一般的无情冷血,为什么直至深入敌人
的阵地,他才能了解到原来自己的父亲,有多么残暴、多么无理?明明......在以前这一切是如此合理。
莫非是自己已经懂得为敌人着想?莫非是自己有了怜悯的妇人之仁......
莫非,自己为这件事感到无力是因为,他已将自己定位成为平氏的一分子了?
多么可笑......
义经再度扯开一抹苦笑,那抹笑包着痛楚、歉疚、无力、无助、后悔、悲伤、决心......这是义经头一次感到他是个人
。
眼见义经的动作静止了,景时急忙扑上去,想将义经从下仆的手中抢救下来。下仆吼了一声,下意识的往后一退,另外
一只手伸到背后,从腰际处抽出匕首,狠狠的往景时胸前挥了过去,一道完美的圆弧光芒闪过,景时的胸膛瞬间染上了
鲜红。
「景时!」义经痛楚的大吼。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不是自己受伤,心却会如此难受如此痛苦?为什么他会觉得想哭?为什么他会想要挣脱去抱住
景时?
为什么,就连景时脸上的那一抹逞强笑靥,他都觉得心痛?
弁庆知道机不可失,他立刻往下仆的身后移动,因为景时摇摇欲坠的身体,正好成了弁庆遮掩形体的遮蔽物,他不动声
色的在下仆身后站定,一双眼眸写满了怒气,而后优雅的将利刃由上往下挥下,像极了死神挥镰时的优雅姿态。
下仆连声痛都来不及呼,弁庆的攻击力道准确的令人惊讶,未伤到骨却可以让敌人受到极大的剧痛,而晕死过去,他的
身形一晃往前倒下,义经立刻挣脱他的控制,跑到景时身边,一张脸早已布满了泪水,令人好生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