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事情。
雪越发大了,
6
转轮王一接到消息便赶来了,却只见到柔木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雪地里。他赶紧走上前,问道:“怎么只你一个,他呢?
”转轮王虽然不曾见过柔木,但他早就在追查阎罗王的过程中得知了,他亦知道柔木的真身。
“谁?”柔木一脸茫然,片刻才转动视线,直至地盯着来人。突然,他又意识到了什么,拽住转轮王的袖子,道:“你
一定也认识吉日和刚才那个穿红袍子的人,对不对?他们去了哪里?”
穿红袍子的?转轮王想了想,才回答:“果真是钟馗!来得快!我还是迟了一步。”后边那句,似是说给自己听的,他
叹息地摇了摇头。
“钟馗?那就是去了地府?”柔木紧紧拽着转轮王的袍子,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略略心安。他带着哭腔道,“你一定也是
地府之人,请你带我去那里找他吧!”然而他并没有哭。
“我的确来自地府,但你并非那里之人,又是精灵,况且还活着,我怎么能带你去呢?”转轮王避开柔木的纠缠,皱着
眉头对他言道,“你死心吧。我也不妨告诉你,本来我们接到命令,一是接他回去,二是将你除掉的。现在他保得你平
安,已算万幸了。他什么也不对你说,应该是叫你多多保重吧?”
......多多保重?柔木忆起了吉日曾对他说过的话,那时候,他尚不明白是何用意。
......柔木,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忘不了你。你......你到那时候,一定要忘了我,自己多多保重......
原来,吉日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柔木越发懊悔自己的迟钝。
......吉日......
“等等。”柔木叫住了正要离去的转轮王,“请你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去地府?”
转轮王没有回答,只是背对着柔木。片刻,他微微回过头来,望了一眼站在雪地里的柔木,心中隐隐一动,想:看他这
样,我实在有些不忍了,不如我偷偷将他带去......不行,阎罗王若是返回地府,怕又要变回先前那种及易忘情之人,
若是搞不好,惹出了事端,不但这小东西性命难保,就连我们这些暗中调度之人也要获罪!转轮王面色白净,一双凤目
,眯细了眼,盯着柔木好一阵子,才低声回答:“......除非死人......”
我这样说,料定小东西不会妄送性命,倘或保得命来,兴许有一日你们还可再见,若是不能,也怨不得我了。转轮王在
心里叹了一声。
7
......在哪里?
......在哪里呢,吉日?
柔木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这儿可真大!他想,又这么黑。吉日以前就住这里吗?又冷又没趣,怎么住得惯?他
觉得有些害怕,但不曾停下脚步。偶尔遇上巡逻的鬼卒。柔木就得小心翼翼地躲起来。
可这样蹑手蹑脚,又如何能找到他呢?柔木不由皱上眉头。
“吉日?”他犹豫着,轻轻唤了一声,不见动静。
“吉日?”他又放大了些声音,还是不见动静。
黑漆漆的一片,白纸灯里的蜡烛昏昏暗暗地闪烁着,散发出幽蓝色的光。
他着一身墨色衣衫,面色白净,懒懒地坐在那里,轻闭双目,紧皱眉头。他身上的黑衣服,和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冷冷
气质,与周围的一片黑暗相契合,有着说不出的协调。他一只手撑着额头,正在梦境边缘徘徊。他只觉得累,却又不明
白为什么会累。刚才,他不过是去了一趟尘世,解决了一直纠缠他且找他麻烦的姬夫人。好在牌位没有事,否则就是触
犯天条的大罪。然而这段记忆里,似乎少了些什么。他总觉得,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
......刚刚去了尘世,竟用了这么久的时间么?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好像忘了什么,是什么呢?被这个问题困扰着,他也只能在浅梦边缘徘徊。在这一片黑暗之中,凡与他熟悉的,
都说他有一个健忘的毛病。他对此也有些自觉,但终究是忘了些什么,他总是想不起来。有时候,他竟觉得,如果身为
凡人,或许就不会再有这健忘的毛病。为什么又会产生如此想法?忽然间,他也搞不明白了。
就在此时,“吉日!吉日你在哪里?让我进去吧,让我看一眼就好!”一阵带着哭腔的呼喊声,将他惊醒。
“怎么回事?”他问。
“殿下,是个精灵的魂魄。”一个鬼卒上前回话,“怕是走错了地方,待小的将他领回去。”
他点点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与此同时,伴随一阵躁动,有谁闯进来了。
“吉日!”那魂儿见到他,便露出笑容,“你果然在这儿!”魂儿上前来就要拉上他。
他吓了一跳,慌忙避开了:“来人,把他带出去。”他面露不悦之色。
两三个小鬼儿便上前来,预备将那魂儿锁住。
“等等!”他又说,来到魂儿的跟前,“你......”
他是想说:你并非凡人之魂,不该到这里来。
“是啊,是啊,我是柔木......”魂儿打断他的话,又忽然怔了一阵子,似明白了什么,“怎么,你......你不记得我
了吗?”说话间,神情里闪出哀怨。
“你知道些什么?”他看穿了对方。他从对方心里看到一段段影像,那里面有他,且不止一次地出现,而这一切,他竟
全都记不得了。
“你果然全都不记得了,你竟忘了我......”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忘不了你......
......我忘不了你......
“你明明说过......”魂儿用哀怨的眼神望着他,叫他心上一惊。
“姬夫人竟错了呢!”魂儿又说,像是自言自语,“阎罗王并非无情,而是容易忘情......”说话间,魂儿竟模糊起来
。
也就在此刻,“糟糕!他是精灵,肉身一死,只怕连魂魄也要消散。你呀你!果真是及易忘情之人!”一声数落,黑暗
中显出一个人来。
“转轮王?”他微微有些诧异,“你来此,想是有要事。”
“是、是!连我也于心不忍了。”还不待说,转轮王就拽住他,又抓住那魂儿,一并消失了。
万事斋。
“你这是做什么?”
“先别问了,你看。”转轮王同情地望了望他,同时指向了房檐下的一处。
他亦顺着望过去,不由暗暗一惊。
雪早就停了。厚厚一层白,在落照下晶莹地闪烁着光辉。其间,开着几朵小花,那原应是春天才开的花。紫藤和只剩枯
干的白玉兰,也开出了花。芬芳蔓延开来。
一股鲜红的液体,自屋檐下那个地方缓缓淌出来,汇集到一处,溪水一般流着,流到他脚下。
他好像是被那红色的液体牵引着,一步一步靠近。每一步,脚下都沾上红红的液体--是白狐之血。白狐之血叫冬天睡去
的草木醒来了。白狐之血又渗进了他体内。血是暖的,血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是姬夫人的心......不,那不是姬夫人的心,而是......
“柔木!”
血里的,是林柔木的记忆,和林柔木的心。
他忆起了所有,慌忙奔过去。
房檐下,柔木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儿,他月白色的衣衫与雪融成了一体,只有伤口还在淌血,听见呼唤,他才睁开了眼。
此刻,那魂儿已回到他身体里去了。
“吉日。”他伸出手来,摸索着友人,“你还记得我吗?我以为你忘了......”
“我记得,我记得......”吉日慌慌张张,用手去堵柔木身上的口子,染了他满手的血,满手的血,可口子还是翻卷着
,露出莹莹白骨,晶莹剔透的白骨,血止不住地往外淌,“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那时候,转轮王告诉柔木:只有死人才可前往地府。那不过是骗骗他的话。转轮王以为他一定不会冒然寻死,也只是希
望他能多多保重。却万万想不到,柔木果真同孩子一般天真,为了寻找友人,竟真的了断了自己,这叫转轮王悔恨。
“那时候,你就把我给忘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害我等了好久,其实,我什么都明白......”柔木说的是白玉佩饰被及
夫人偷走,而它的主人始终不曾将它寻回一事。
“我不愿意再被你丢下......”柔木扯出一丝惨淡的笑,“......不管怎么样,我都......”
“......我知道,你别说了......”
柔木神情涣散,却还要努力睁大双眼,紧紧盯住友人。他伸出一只手,无力地碰触上吉日的脸:“原来,你也会流
泪......”说着的时候,他有些羡慕,之后又笑了,他从地上摸索起一件东西,“你瞧,我刚才在雪地里看见它......
”那是吉日的眼镜。镜片已经碎了,亦染上了暗红的血,他把它塞进吉日手里,“我还想,你怎么忘了它?幸好你回来
了,明天,咱们不是还要一起去广和楼......”他的记忆已经流走,残存的也开始模糊起来,却还在喃喃地说
着,“......我最近新学了一个曲子,你跟我一起......好不好......我听说......”
“柔木!柔木......”吉日死死攥着那破碎的眼镜。碎片扎进他的手心,他竟完全感觉不到疼,“柔木......”各种各
样的琐碎记忆,好像涟漪一般,从柔木渐渐冷却的心传进他怦怦跳动的心里,其中混杂着柔木的情意和心意。这一切是
暖的,在吉日身体里不停地沸腾、翻滚,仿佛要将他的身体烧焦、熬烂才肯罢休。
“柔木......”
柔木轻轻闭着眼,面色苍白而美丽,他的嘴唇还同意以前一样艳丽,好像时刻都能吐出倔强且任性的话语,然而这一次
,他再没说出什么。渐渐地,柔木的身体变得透明。渐渐地,透明的身体射出了五彩霞光,好像有什么爆炸开来,腾起
斑斓的雾,但没有声音,静悄悄的,他的魂魄亦消散了。
“......我忘不了你......”吉日说。他手上还残存着他们两人的血。两个人的血又渗进他的体内,与他身体里的血溶
为一体。地上,染了血的月白长衫里,包裹着一块洁白无瑕的玉,好像月光的碎片,是一块羊脂白玉,是产自九阳川的
美玉,那曾经是阎罗王的东西,后来又被姬夫人偷了去。
吉日拾起白玉,站起身,将白玉轻轻贴上嘴唇:“......我不会再丢下你......” 唇边一颗晶莹的液体滚落。
万事斋的院子里,白玉兰花瓣无声无息地飘落,旋转着,于风中飘落,好像玉的碎片,落到雪地上,去亲吻它在雪地上
的影子,而那影子亦迎上来,迎上来,与它静静地贴在一起,睡到一处,融进雪里,再不分离。
“唉!”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转轮王轻轻叹了一声,道“他原本就不该来到世间,是因缘错漏了。你也一样,不该
到世上来,就全当是缘份错判,治去你健忘的毛病,咱们回去吧。”
纵能判得他人生死,终不能叫自己的缘起死回生,更判不得自己的结果。世间之事果真不可完美!转轮王无可奈何地摇
了摇头。
“......是该回去了。”过了半晌,吉日才说。
雪,不知不觉中覆盖了一切,雪地里的花还盛开着,只是鲜红的血不见了踪影。
风,无声无息地吹来,穿过敞开的窗,轻拂着案上的纸张。纸上是今天清晨才写好的笔记。笔记被风翻乱了,却没有人
来整理,只有田黄印章底下压着的一叠纸,还安静地睡在那里,等待它的主人,和再次翻阅它的人。墙上挂着一柄宝剑
,剑穗子无知无识地舞动,仿佛曾经按剑而歌时候的乐声还在。
万事斋里,静静悄悄。
后来,听万事斋隔壁首饰铺的老板吴佑说:三七年有一天,一个和尚来过万事斋。和尚背着两卷画轴和一把宝剑,他见
老板已不是自己旧时的朋友,就问了一直在万事斋的伙计。伙计也不知旧时的杨老板去了哪里。和尚只是望天长长叹了
一声,便离开了。吴佑说,他认得那和尚,正是许久之前柏林寺里的近尘和尚。然而吴佑这之后再去柏林寺烧香时,却
依旧不见近尘。
8
鄙人写完这一则故事,就向祖母询问了关于地府的事情。年迈且多闻的祖母讲:地府原本有十殿。十殿分别有一个管事
的阎王爷。掌管第一殿--也就是咱们常说的“阴曹地府”,掌管第一殿的是阎罗王。后来,阎罗王经常怜悯人世枉死之
人且擅自令其还生,而被东岳大帝知晓。从此,阎罗王被贬为第五殿的主管,然而他多情的毛病始终不改。东岳大帝也
对此没有办法了。
另外,鄙人也不过是故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色罢了。
多谢捧场 下回完结
隐
狐 谭隐有道是:离离秋草夕阳道,情自戚戚无计消。
可怜旧境寻难见,叹尽此生梦空劳。
万事穷达皆有定,古来去者几人还。
凝思孑立挨残雪,愁絮满怀不忍捐。
正所谓: 离情可叹,万古凝愁。
狐谭全终 有缘再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