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青话锋一转,竟也笑了出来“不过,微臣仔细一想,对于一个想要陈冤昭雪的百姓来说,这又是一个最好的办法。试问,如此重大的案件被隐瞒下来,必定有着很大的隐情。如果他状告的是渝州知州,那么不仅不会受到足够的重视,反而会触动了某些人而被暗下杀手。但是他告的是皇帝,便没有人敢轻易动他,要不然这么大的案子突然没了原告岂不会遭人诟病,引来无数猜忌?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乃是聪明到了极致。”
清帝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没错,可是,他是拿命在赌啊。”
宋策到了封郡清帝是知道的,他四处的打探消息清帝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没管,到想看看这小子能折腾出什么东西来。可是,当清帝看到状纸的时候还是大感吃惊,连他都没有意料到宋策会走这么一步。魏长青说的固然在理,但是更为重要的是,他竟与自己不谋而合!
清帝登基二十载,一直都是个专制暴力的形象。而现在朝中已稳,天下太平,如果要想做一个盛世明君,流芳百世就必须体现自己的公平,圣明与宽容。宋策就是在这个时候及时而又凑巧的给清帝献上了一份“大礼”。
如果是巧合,只能证明宋策实在是太幸运。
如果是有意为之,那就只能说,他真的很聪明。
手掌在御座的龙头上轻轻拍打,清帝微微有了倦意。他的耐心即将耗尽,但是下面的臣子依旧没人愿做出头鸟。
司礼太监清了清尖细的嗓子,正要说话,便见一人从队列里走了出来,可那人不是清帝安排好了的魏长青,而是吏部考功员外郎简竹简大人。
“微臣肯请皇上彻查此案。”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反对之声。
太师柳昂振振有词“此等狂妄小民理当严惩不贷,绝不能任由他们胡闹!”
太师刚说完,便立刻有人附和:“柳太师所言甚是,如果世人动辄便来告御状,那我天朝国威何在?!”
“君王的威严便是我朝的根基,绝对不能动摇。”言下之意就是,即便血案是真的,也不能承认。
柳太师是涟王派系的主心骨,他的意思很明显。而其他各方却大多含糊其辞,说了半天也没个重点,毕竟这个话题太敏感,弄不好反而容易惹来一身腥。既然言多必失,那就少说多听好了。
至始至终,魏长青都没有说一句,因为清帝要他做的是最后的陈辞。
所以,势单力薄的简竹只能孤立无援的立在殿上,像一叶大海里的扁舟,眼看着就要被大浪掀翻。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默默退下时,他却一咬牙,再次令人吃惊的上前几步行至阶下,然后摸索着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的红色锦盒,交给司礼太监呈到了清帝的御案之上。
“唯有……暗香来……”清帝微颤着双手抚上锦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仿佛又看见那个翩跹的女子笑盈盈的对自己说:“你看,雪后春梅多漂亮,我一时兴起就把它画在了锦盒上……”
虽然锦盒显然被刮花过,颜色也有些褪却,但是那朵傲然的雪梅却依旧香如故。
作者有话要说:锦盒重现了,不知道大家看明白没有......
突然想到一个关于早朝的冷笑话......
一日早朝,王安石出列:“臣有奏。。。。(以下省略一万字)。”
刚说完身后跪下一片叫道:“臣沙发”“臣板凳”“臣地板”“臣顶”“臣也顶”。。。。。。。。
最后几人面带笑容不语,神宗见状怒击龙椅:“不许纯表情回复!!
第 17 章
“简大人,请留步。”王公公拂尘一扫,笑眯眯的叫住了正欲退朝离去的简竹。
精神有些不济的简竹愣了半响,王公公是宫中的总管太监,他找你就很有可能意味皇上找你。所以简竹并不敢多问,只是默默的跟在了王公公身后。
穿过左侧的游廊,便是皇上平日办公的御书房。
“请吧,简大人。”王公公任何时候都笑得像尊弥勒佛,可是简竹一点也感觉不到他的“慈悲”,只觉得这大雪过后果然寒凉呐。
御书房不是普通官员便可进来的地方,简竹虽然混得不错也是第一次踏进这里。惴惴不安的走进屋内,房里生着地龙,扑面就是一股暖风。
清帝端坐在明黄御案之后,见他进来开门见山的就问:“简竹,这锦盒是什么意思?”
简竹顷刻间就淌了一身汗,锦盒里的东西他是看过的。那日偷听之后,他心里越想越是好奇,竟然不顾危险的下到谷中,鬼使神差的将那锦盒捡了回来,为此,他还差点摔断了胳膊。本来他是想看完里面的东西就“毁尸灭迹”,毕竟干这种不光彩的事情,他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羞愧。可是,当他好不容易撬开锦盒看完里面的信笺和信物时,他已经完全惊呆了,宋策原来叫做赵何拙,乃是皇上与昭王妃的私生子!
宫闱秘密最是禁忌,但是现在却让他这样一个外人知道了,会有什么下场?他真的不敢往下想……
“你在想什么?”或许是简竹沉默的太久,清帝又问了一次。
简竹有些后悔了,当初一心想救宋策,怎么就没想到会把自己给搭进去?十几年的书都白读了吧!
清帝的问话十分模糊,很难回答,于是简竹干脆伏地一跪,朗声道:“请皇上饶了宋策!”
“朕问的……是这锦盒。”
“回皇上,这锦盒是微臣捡来的。”到了现在,简竹反倒豁出去了“盒子里的东西微臣也看过,只求皇上能够饶了宋策的性命!”
“那么你呢?”清帝端起桌上的参茶,淡淡的品了一口。
“……”一滴汗水顺着脖颈滑落进衣领里“微臣……罪该万死。”
“你有何罪?”
清帝微微欠起身来,冷傲的眉峰下是一双令人不敢直视的锐利双眸。
简竹的双唇都在颤抖,说话也开始含糊不清“微,微臣,罪,罪在……”罪在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
“啪”的一声,茶盏被重重按下。
“传朕旨意,着吏部考功员外郎简竹为大理寺卿,主审渝州血案。”
刑部有一处“特殊”的牢房,说它特殊是因为这里虽然也是高墙暗窗,但是却没有狰狞的刑具和令人作呕的腥臭。
一个灰色的人影倚坐在斑驳的墙边,光影昏暗,看不清他的脸。
听见有人进来便问:“是简竹吧?”
来人不语,径直走到灰影跟前,捏起他的下巴狠狠的抬起来。
四目相对,宋策笑得轻淡“好久不见,想不到重逢竟是在这么个煞风景的地方。”
“你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还以为你得了失心疯了!”简竹心里窝火,自己为了救他劳心伤肺,他却是泰然自若在牢里睡大觉,当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
宋策也不争辩,看了看飘在眼前的紫衫朝服“正三品了,我猜一定是大理寺卿。”
“……”简竹觉得自己被他彻底打败。虽然一日之内连跳三级,比平步青云的魏丞相还出风头,但是自己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清帝此举无疑是将简竹推向了风口浪尖,现在诸臣子谈论得最多的不是刁民宋策,而是他这个一步登天的大理寺卿!况且这渝州血案审下来,肯定会损害到朝中某些人的利益,清帝让他主审意思就是告诉百官,这人,朕保下了,但是得罪人的活儿就你简大人来干吧。
简竹也曾反省过,为何会全然不顾的去救宋策?可是得到的答案却是,本能。一听见宋策有难便只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救他。
“简竹,”宋策突然站起身来,用力的抱了抱简竹“谢谢你,真的。”
有的时候,一个很普通的词语都能拥有强大的魔力。就好比现在,湿暖的气流抚过耳垂,简竹却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说不出话来。
“审案子不容易,如果必须流点血的话,请不要介意。”只要能为林家翻案,他宋策不介意拿命一搏。
面对宋策的交代,简竹只能选择默默的点头。
“什么时候上堂?”
“……后天…….”
“真快。”
简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宋策,我今日来……是因为有人要见你。”
“小董?”宋策皱眉“还是算了,见了我,他还不得哭得惊天地泣鬼神。”
简竹吸了一口气,轻声说:“不是他……”
宋策有些意外,要见他的人居然是清帝。离开封郡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想过会再次见到这个人……
十几年的印象已经模糊,只依稀记得清帝是个很有气势的人,同时,也是个很危险的人。虽然现在他已换下女装,再不是曌和公主,却依然心怀畏惧。
强行自我催眠之后,宋策在心中默念着,我是宋策不是赵何拙,我是宋策不是赵何拙。然后登上了专程接他的马车。可掀开厚重的布帘一抬头,宋策就傻了,目瞪口呆的望着马车里的人,“皇上”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
马车内,清帝一身明黄锦缎,眼帘半合。
“你就是渝州宋策?”
宋策“嗯”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跪下磕头“草民宋策参见皇上!”
“进来坐吧。”清帝笑了笑,不知为何,只要一想起从前那个高傲的曌和公主长成了如今的俊俏少年,他就觉得很有趣。
宋策僵硬的坐在清帝身边,完全乱了方寸。设想过很多次的对话完全说不出来,因为他实在想不到清帝会亲自来接自己,这“待遇”未免太好了。
可是,更令宋策受宠若惊的是在后头。
马车缓缓的穿过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最后停在了一片树林前。
“下去吧,我们去林中走走。”
听见一声催促,宋策这才猛然意识倒自己竟然站在马车上看呆了。
下了马车,清帝挥退左右,独自走进了林子里,宋策也自觉的跟了进去。银装素裹的世界里,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踏雪而行。
“知道朕为什么带你来这里么?”沉默了许久,清帝忽然停下脚步,幽幽的问。
为什么?宋策一颗心儿都提到了嗓子眼。这片树林的所在便是昔日的昭王府,当年的昭王妃不光是服毒自尽,更是一把火烧光了整座宅子。但是此后,清帝却下旨在废墟之上建造了这座园子,里面没有殿宇楼阁,只是种满了花草树木,四季皆有。
不过与林府一样,这里同样是一座墓园。
“草民愚钝。”宋策强作镇定。
清帝微微一叹,抬起脚步继续前行,边走边说:“你不远万里来到封郡为妻家翻案,这份鹣鲽之情让朕想起了一位故人,她就长眠在这里。”
宋策巨震,当下里再也迈不开脚步。清帝口中的故人自然就是自己母妃,那个让他唯一敬重的女子就葬在这里。
“你怎么了?”清帝回头一问,似是疑惑。
“没,没什么。”宋策赶紧收敛神情,快走几步跟了上去,嘴里小声道:“这里真冷。”
清帝温和一笑“前面有座亭子,朕命人温好了酒。正好可以暖暖身子。”
说罢,甩了甩袍袖往前走去。
宋策可没有他这么轻松,脚步虚浮,心里更是一团混乱,一会儿想起母妃清丽的容颜,一会儿想起母妃最后的遗言,一会儿又像是重新回到了昭王府里,母妃抱着年幼的自己仰望天空……她说,拙儿,大越的天下很美…..
风过之后,淡香袭人。宋策蓦然回神,只见白雪之中几点红梅,冷艳而清绝。
原来,不知不觉中已走入了一处梅林。
“你过来。”清帝坐在小巧的青瓦亭中,向宋策招了招手。清峻的容颜在这冰天雪地里看上去竟然分辨不出年龄。
“皇上喜欢梅花?”
“不是我,是她。”清帝轻轻展眉,“虽然她名唤听荷,可是,她其实更喜欢梅花。”取过温好的酒,细细的斟上一杯。微垂的眼眸中没了往日的冷漠和残酷。
“温过的酒果然香醇。”宋策端起桌上的白玉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暖意顺着血脉流淌化去了心中僵持,“晓晓,喜欢桃花。”所以将她葬在了桃花林中。
梅花冰清玉洁,桃花灼灼其华,两位心性迥异的女子最后都化为了心爱之物的护花春泥。
二人不约而同的转过头,相视而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做法惊人的相似。
酒逢知己千杯少,奈何心中惆怅,酒里的味道更多的属于回忆。
“说说林家吧。”清帝微微扬起头,目光有些飘忽。
“林家…….很开心。”这句话说得很奇怪,语句不通,但确实是宋策的肺腑之言,在林家的那段日子他过得很开心,开心到几乎忘记了他为什么要离开祁阳。
第 18 章
酒入愁肠,引得莫名伤怀。
“记得初见她时是在辟庸殿,个子小小的,一身男装打扮。当时只觉得这小子真够水灵。”
清帝与母妃关系匪浅,宋策是知道的。虽然在别人眼里,昭王妃留在封郡是对昭王的牵制,但是清帝多年来对昭王府无微不至的关照显然已经超出了一个“兄长”的范畴。
“后来,她换回女装,穿着一袭拽地的雪白纱裙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把在场的所有皇子们都吓了一跳,”清帝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脸上的笑容异常的柔和“她笑得十分开心,还很飘逸的转了个圈,结果忘了敛起裙摆,脚下一袢就这么摔了下去。当时,我离她最近”清帝转过头,看了看宋策,“所以,她就倒在了我的怀里。”
宋策浅啄一口,抬起头来对上清帝的目光“皇上为何要与草民说这些?”虽说他也很好奇母妃的过往,但是一个帝王与初次见面的小民谈论自己的情史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清帝呵呵笑道:“我只是觉得,你很有勇气也很有胆识,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竟然会选择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这份情深意重,我自叹不如啊。”
“皇上怎知,我就情深意重呢?”宋策轻挑眉眼,微漾的眸光比酒色更加醉人。
清帝神情微滞,一时间忘了回答。
被风吹落的雪花旋转着飘进了来,落入盛满玉酿的杯中,慢慢的消散……最后滑入温润的喉中,化作一缕叹息“情丝如梦,愁断白头……若我真是爱她至深,就不会上京了……”
斟满,再饮一杯,酒液从嘴角溢出,顺着优美的脖颈细细淌下,宛如一丝津亮的银线“晓晓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一直陪着她,什么都不去管,就这么一直陪在她身边。可是,我做不到……”宋策缓缓偏过头,余光里是清帝微鄂的表情。
“你说,我这样也能叫情深意重么?”在宋策看来,选择上京翻案更多的是因为身为男人的责任和对林家的愧疚。至于有可能会因此丧命,他却并不在意。前世的宋策本来就不太看重爱恨情仇,对于伤害过他的人,他虽然有反击和报复却从未赶尽杀绝,只是他的冷漠让他看起来很可怕。而再世为人之后,他更加是看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