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上 上——苦素

作者:苦素  录入:08-05

这世上,有人能轻易便看穿自己,于是选择坦然面对;有人却宁愿选择逃避,怀着一点侥幸,错把真心当薄情。很显然

,在爱情里跋涉的心疲力竭的段青宁,属于后者。

也许……

不是不爱,只是爱的不够深,不是不喜欢,只是喜欢的艰涩,喜欢的难以明了。

“紫鸢的事我去同你爹说,你不必担心。”

莫絮张了张口,看着段青宁被暖光熏染出一片温润的侧脸,拇指不安的在案桌边缘上下摩挲着,“先生……你……都知

道了?”那些话似乎难以启齿,他只能含糊着带过。眼眸低垂,却是将耳朵竖起来,默默等待着。

“知道什么?”段青宁放下手中的书,将木勺里的水打着圈的浇洒在窗台那盆兰花上,“我是猜的……”

还未待莫絮说话,他便又继续道,“你先回去吧……”

“先生……”余下的话被段青宁背对着他挥阻的手给生生压下。莫絮皱了皱眉,在踏出门槛的那一刻,他摸摸身上青色

的衣袍,说了一句,“我回头换下这身衣服便让人送回来,叨扰先生了……”

段青宁浇水的手一顿,待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耳膜深处,他才缓缓放下手中的木勺,将目光放在窗外被木雕格成一块块的

蔚蓝,静默良久,复又走回案桌,自插瓶出取出一副画徐徐展开。

画中少年独立岸边,单手执一把折扇,身后是绦条柳绿,有阳光透过树缝细细洒在他白皙莹润的肌肤上,将他眉眼间的

那抹温润染出一派脉脉风情。这是佳佳公子,自带翩翩潇洒,最动情的却是他嘴角那抹淡淡的笑,安静的能笑出人心底

深处的疼惜之情。

不是倾国与倾城,甚似倾城与倾国……

段青宁兀然想起昨夜那个吻,清甜甘美,动人情思,甚至欲罢不能忘……

手指轻抚上画中人容颜,他忍不住频频皱眉——这是第一次,第一次画除御儿以外的人,提笔,落笔,眼前浮现的兜兜

转转来来去去终是少年飞扬的笑容。

这一画,一曲一直,一弯一勾,似能刻进心里,甩的开的是思绪,甩不开的是执念……不知不觉深种在心的执念。

回到房间的时候,一切已经收拾妥当,未留下任何翻动过的痕迹,仿佛昨夜那场是非只不过是浮生一场梦,只不过是虚

幻里萌生的错觉。

他脚步一顿,折回床边坐下。不知想了什么出了神,眉心凝起一股愁绪,最后犹豫良久,他终是伸手将食指抵上自己的

唇,喃喃低语道,“莫非真是做梦?”如果是梦,那么为何那种感觉那般强烈,如果不是梦,那么先生为何连看我一眼

都不愿……

莫絮闭眼,深深吐出一口气,这才动手将身上衣衫换掉。待在这里多一刻,他都会被这里逼仄的空气压出心病。

他不想找莫韦去谈昨晚的事,也不想去找紫鸢追究,既然段青宁愿意出面帮他解决,那么,他宁可继续做他的缩头乌龟

,不去戳破父子间的尴尬,就像他不去戳破对段青宁的感情一样,用自以为的安然继续下去……

11.逃避

“先生呢?”莫絮伸手捉住身旁经过的小厮,微微蹙眉问道,“今日你可见过先生?”

“回公子的话,段先生今日一早便出门去了,至今还未见归。”小厮言毕,见自家主子失魂一般的放开自己,连忙说了

一声告退,便立刻走开了。

全身的力气似乎在一瞬间被抽空,莫絮在廊前坐下,怔怔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良久,心中的不安翻云覆雨般的涌上来。

近半月了,从紫鸢被谴走后,近半月未再见过先生了,那人似刻意躲着自己。

轻轻舒出口气,他站起来脚步一转便欲转身离开,却是在走出两步后,似想起了什么,竟生生止了步子。

回头望向那扇门,眉间忧色不减,渐渐紧拢。他顿了顿,而后一咬牙,竟是回身走近,伸手曲掌往内一推,门便应声而

开。视线从阳光洒落的书架前缓缓的逡巡而过,辗转着落在静静立在暖光中的案桌上——一块白玉方砚,那是他送给段

青宁的第一件礼物;一排悬挂在木架上的紫兔豪笔,那是段青宁第一次云游归来带回的东西;一本《谢亭纪事》,那是

段青宁第一次授课的时候给他看的书……

他们之间有过太多的第一次,那些记忆在岁月的沼泽里深深陷入血肉,无法自拔,不能自拔。他重重闭上眼,心底深处

涌起一种疲惫感,不是追逐的疲惫,仅仅是对这段看不到未来的路的疲惫。

黎明尚有破晓,为何心却始终不得出处……

他走过去,绕过案桌,在段青宁平日子最喜欢坐的位置上坐下。手掌轻轻的搭在椅边的扶手上,随意的,用掌心轻轻的

来回摩挲。那种熨帖的契合感,似乎带上了那人身上的温度,如毒药一般,缓缓的涔入人的血液里,流转,无声无息的

成为生命的一部分,难以割舍……

一阵风过,案台上被反扣住的画卷被温柔的吹起,放下,循环往复,在耳边哗哗作响。莫絮睁开眼去瞧,却只能在眼角

的流光中扑捉到画纸被风飞扬着拉高,倏忽滑过眼底的弧度。他复又闭了眼,食指微曲,抵上微凉的眉心,甚至不愿意

多花一眼去瞧那个被风卷落静静躺在地上,画卷之中细墨书描之人是谁。

静默片刻,他轻舒口气,未有任何留念的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光影飘忽,扬起万千尘埃飞舞,那旋转的舞步如密密缝织的银丝细网,以挽留的姿态扑迎而上,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少

年白色的衣角扬起,然后落下,消没在时光的尽头……

画纸依旧在不甘的浮动,那细碎的声响敲碎了满室的静谧。

不过是个错过,然而这个错过却生生搁浅了两人相交的步伐……

“诶!客官里面请!是打尖还是住店呢?”门口迎来一个面露讨好的少年,莫絮将四处环扫的眼光放在他身上,而后微

微一笑,温和道,“小二哥,我是来找人的。”

“他姓池,叫池淳书,不知小二哥可知道?”

“池公子?”小二的脸上立刻飞扬起得意的神色,“池大人家的大公子嘛,小的当然认识了,他可是隔三岔五的到我们

这‘南越’客栈用膳,说不认识那可真该死了。”

“那便有劳小二哥引我去见他吧……”莫絮点点,递给他一些碎银,适时的阻断那人冗长的唠叨。

“好嘞”小二收了钱,喜不自禁,连忙引着莫絮往楼上走去,“公子这边请……”

“公子到底何时娶奴家过门啊?奴家可是等了三月又三月啊……”屋内传来娇滴滴的柔弱女声,听入耳,绵绵的,似能

酥软了人的骨头。

“哎呀……这事儿嘛……你看……”

莫絮立在门外,听着房门内的嗡嗡传来的耳响,先是挥手挥退了身旁舔着脸笑着的小二,而后佯装着请咳几声,故意惊

动了门内的人。

房内的声音在瞬间戛然而止,莫絮轻笑一声,静站片刻,也不着急,等池淳书收拾妥当将门拉开的时候,他才伸手推开

兀自愣神的池淳书,自顾自的走了进去。

“莫絮!”他反应过来先是一惊,而后连忙将门带上,凑到莫絮身边,惊慌道,“你怎么来了?不,应该说你怎么知道

我在这儿?”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莫絮伸手为自己倒上一杯酒,漫不经心的说道,“叫那位姑娘出来吧,你不是最是懂得怜

香惜玉么?”

池淳书脸上一僵,随即便是一咬牙,转到屏风后和人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这才见那名女子一跺脚,心不甘,情不愿的从

房间里特设的暗门出了去。

“你看……”池淳书度回来,把手一摊,哀怨道,“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莫絮喝下一口酒,只低笑一下,却是不说话。静默良久,莫絮终于抬眼望了一眼一直托着腮面露不解望着他的池淳书,

道,“你想说什么?”

池淳书低叹一声,“我是在想,你家有娇妻不相伴,跑来这儿搅我好事作甚?”

倒酒的手一顿,莫絮犹豫片刻,轻呼出一口气,这才道,“紫鸢走了……都近半个月了……”和先生避开与他相见的日

子一模一样……

“半个月?”池淳书惊异道,“我怎么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来听听……”

指尖在酒壶光滑的瓷面细细刮过,莫絮目光一闪,这才将近来发生的事一一说予他听,却惟独略去那日那个吻,那个在

脑海里顿生的错觉。

“这么说……”池淳书沉吟道,“你是与段先生冷战了?”

冷战?他抬手撑额,苦笑一声道,“战无可战?何来战?”他仰头喝下一杯酒,“他根本就是避开我,不愿见我……”

“嘶……”池淳书抚掌一拍,伸出一指,哆哆嗦嗦指着莫絮,睁大眼,惊讶道,“你……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段先生了吧

?”

他下垂的睫羽轻颤,眼前兀然滑过今日在案桌上飘落的那幅画,心中抽痛,如被锥心,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便已否

认道,“没有,我没有喜欢他……”

“我看你就是有”池淳书即刻反驳道,“你说你哪一次借酒浇愁不是因为他?哪一次心烦意乱不是因为他?平日里开口

闭口也是先生长先生短……”

莫絮皱了眉,“霍”的一下站起身,沉声道,“若是你执意这么想,我不勉强你,但是我没有义务听你怎么说,也不想

听……”说着,竟是跨过木凳,转身便要走。

池淳书停了口,一把拉住莫絮,笑道,“你莫恼,我相信你,我不说还不行么?”看莫絮脸上表情松了些,他才又把人

拉回原位,顿了顿,道,“既然你不喜欢他,那这事儿好办,我帮你想法子,算是赎罪,如何?”

“什么法子?”莫絮抬眼望他,眼里莫名的有了期许之色。

“再过几日不是你的生辰么?”见莫絮点头,他才又继续道,“在此之前,我会派人给你递个地址,你去约他在你生辰

之日去到那个客栈,到时候我自有办法。”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去?他都这般避我了,我约他也未必可行……”

“所以才让定在你生辰那日啊”池淳书用中指敲敲桌子,继续道,“若是他还念惜你们师徒之情,定然是会去的,你就

把担心通通吃回肚子里吧……”

出来的时候,天阴沉沉的,似要下雨。他暗道一声糟糕,迈下台阶,转身便往莫府的方向走去。身后有道暗影一闪而过

,他似乎本能的感应到些什么,诧异的回头观望,却是什么也看不到。

莫絮轻叹一声,伸手揉揉额角,莫不是最近睡的不好?怎么总是感觉有人在身后?难道是有人要对付他?他在心底摇摇

头,当即否认这个想法。他素来温和待人,莫家上下更是如此,莫说是仇家,就算是敌人也断不会有。

这样想着,他心思微松,仰头望了一眼天上剧烈翻滚着如有倾吞之势的黑压压一片的云层,眯了眯眼,脑海里莫名的窜

起一句话:山雨欲来风满楼……

“公子……”莫絮扫了扫身上的水滴,迎门便见莫晓飞站在门口焦急的观望,“公子,老爷找你呢……”

“他在哪儿?”他抬脚迈进大门,听到莫晓飞报出书房二字,脚步一顿,细细在脑中回忆,最近好像没做错事啊?莫絮

侧过头,对紧跟在旁的莫晓飞道,“你先下去吧,我去把这身湿衣服给换下来再去见爹……”

莫晓飞应了声是,这才急急跑远。

直到莫晓飞的身影由大变小缓缓拉锯成一个点,最终吞没在视线里的时候,莫絮才回神转了步子走向房门。

如果他不是莫家公子,他会选择做个怎样的人呢?继续经商?为国效力?还是只做个闲云野鹤,和自己爱的人走遍山河

,潇洒游来于红尘之中?

这真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他笑,便单是“爱人”二字他已寻不到确切的光源,更别论对自己身份的选择……

12.前奏

远处青山如黛,绵延起伏的山脉沿着天际微微泛着水色的边廓缓缓伸延而出,进而,随着那道隐匿的弧度渐渐的消没在

云烟尽头。隔着密雨细织的纱幕,那些在雨雾中静立的亭台楼阁铺陈出一派的朦胧雅迷,连城十里,水汽氤氲。

风骤起,携雨兀自飘摇。

小楼高处,有人开了窗门,静静的不带任何表情的站着。淅淅沥沥的冷雨以磅礴之势环拢了整个天地,那一声声,清晰

的落在耳膜深处,一寸寸的将记忆染上青苔湿湿的斑驳,沉寂的太久,他恍惚忘了自己置身何处。

一袭青衫被斜斜射入的雨露润的更深些,然而,他似毫不在意,依旧这么站在风雨中,任冷雨侵袭,不动,亦不语。

“主子……”门外踏入一名红衣女子,面容只能勉强算的上清秀,只见她微微笑着将手中的托盘放下,这才又开口向背

对着她的那人说道,“主子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时辰了,想是累了,不如先过来喝口热汤,暖暖脾胃吧……”

段青宁回头,触及她笑意隐隐的眼,终是转身走了回来。指尖触上温热的瓷碗,他曲指轻敲了下,抬眼示意女子坐下,

顿了顿,这才缓声道,“红玉,你们夫妇二人追随我四年有余,我一直想问一句——你们可曾后悔过?”

四年,在那些浴血奋战的日日夜夜里,他们以生命做赌注,心甘情愿的随着他南征北战,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任何怨言

。想当初,他十八夺帅,把酒江山,肆意人生,说不尽的潇洒。如今,却是一无所有。想至此,他的嘴角渐渐勾起一抹

苦涩的笑。

那名叫做红玉的女子缓缓跪在段青宁面前,抿着唇,神色庄严的道,“红玉曾答应过夫君,无论何时何地,此生都誓死

效忠将军,以完成夫君遗愿。”

“可是现在,我已不再是将军,你不必再这样跟着我。”他轻叹口气,眉间凝起一抹愁绪,“程越的死,是我对不起你

。当初如果不是他拼死相护……”

“将军变了……”

段青宁心思一跳,搭在桌角的手因为用力,指节处泛出一片白,他听着女子用微带惋惜的声音说道,“将军从前做事向

来果断,正是这份英雄气度,兄弟们才愿意一直追随将军,可是如今……”

段青宁挑挑眉,沉声道,“如今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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