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上 上——苦素

作者:苦素  录入:08-05

“公子?”小丫鬟也不着急,只是含笑着微带疑惑的看着他。莫絮点点头,温和道,“有劳姑娘了……”

临水阁盛名在外,要说莫絮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他却从未来过,好奇心也曾有过,不过除却莫韦家教甚严这一

条,还有便是对自我的品行的约束。再红火,再华奢,说白了,却抵不过“烟花地”三个字。

绕过大厅,莫絮跟着小丫鬟从偏厅直入,越过假山,先感受到了便是氤氲而上的热气迎面扑上,他伸手挡了挡,听着脆

如黄莺的声音响在前方,“很快便到了,公子这边请……”

水汽朦胧中,暖意渐渐涔入全身,仿佛在一瞬间便驱除了满身的疲累,赶走了周身的寒意。这个心思不可不谓之妙。

果真如小丫鬟所言,过了水汽朦胧的地泉区便是一道曲曲折折的回廊,红瓦砖墙,飞檐走阁。未走两步,便是一个洞阁

,小丫鬟引他进了去。

不知道是不是洞中的空气稀薄,心脏一阵紧缩,跳跃的厉害,他竟有种窒息的错觉。掌心的汗一点一滴的涔出皮肤,颤

栗出一种甜意泛滥在心底,捅破了思念的纸,跃出一个青色的儒雅身影缓缓的荡漾进眼底深处……

14.殇情

走至洞阁深处,小丫鬟先是伸手叩了叩门,纤手抵着门缝,手指朝内下压,略微施力便将门拨拉开了。她回头微微笑着

对莫絮道,“公子请进,里面另有人伺候,奴婢便先退下了。”

莫絮点点头,跟她道过谢之后,这才抬脚迈进去。屋内光线充裕,全然不见初进洞中的暗黑。那人背他而立,青色的衣

衫随风微微飘扬,黑如泼墨的发丝顺从的轻搭在肩背上,在细微的白亮下绘出一个温厚的轮廓。乍看过去,倒是颇具仙

人之姿——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他轻吐出一口气,像以往多次一样,唤了一声,“先生……”心渐渐沉寂下来,多日来的不安仿佛在见到段青宁的那一

刻都化作细碎的粉末,风一吹,散了。他知道这是一种依赖,像是树根,盘根错节般紧紧的攫住他的心,不断的在时光

轻轻飘过的时候,生根,以疯狂的姿态发芽,不可抑制。

“让先生久等了……”声音听起来还微带着沙哑,段青宁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下意识开口便问道,“怎么?昨夜还是

受了风寒?”

莫絮楞了楞,心底的猜想作实,原来段青宁真的来过。心猛然一跳,随之而起是一种微妙的情绪,泛着丝丝透心的甜,

不多,却足够回味。“先生怎么知道的?”明明心里明白,他却还是忍不住小心的试探的问。

段青宁静静看着他,深黑的眼眸宛如无底的黑洞,紧紧的锁住人的视线,带着世事洞明的透彻,甚至带着一丝宠溺的浅

淡笑意。“你过来……”低沉的男声带着微微粘和的磁性一下一下清晰的敲在耳膜深处。

他莫名的耳根发红,只觉得今日的段青宁格外的不同,看着他的时候,眼底深处仿佛多了些东西,无法言喻的感觉,带

着微醺的幸福。

段青宁抬手抚摸上的少年微微透出凉意的发丝,动作轻柔而宠溺。平日里莫絮最是讨厌的便是段青宁的这番动作,仿佛

只是把他当做孩子般看待。然而此时此刻,遇上这种久违的温柔,他心里竟莫名的有些酸涩。

“又长了一岁了……”他低笑过一声,微微俯身,鼻息厮磨着交错。他在那一瞬间对上少年微显仓皇的眼,“想要生辰

之礼么?”

生辰之礼?他竟为自己准备了这个礼物么?莫絮楞在那里,睫羽轻颤,清澈的眼睛就这样直愣愣的看进那人眼底那抹挥

不散的浓郁。仿佛变着戏法般的,在莫絮还未来得及反应之前,段青宁手腕一翻,一个长条的水蓝锦盒便出现在他面前

莫絮微微咬着下唇,指尖轻颤着触上盒面滑软的绸面,指腹一寸寸的压过。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段青宁主动送礼物给他

,而不是他费尽心思才换得的。

“不打开看看么?”段青宁静静看着少年神色微动的脸,心底有什么东西随着少年小心翼翼的动作缓缓碎裂,再一点一

点的溶开,化成一滩碧水柔泉。段青宁不自觉的放软着声音问道。

“不了”莫絮似被惊醒般,白皙的脸渐渐被染上一片红晕,落霞般炫美。只见他退后两步,急急把眼光转向桌脚的一处

死死盯住,“我想回去再看……”尾音渐渐弱下去,他顿了顿,却是抬眼问道,“可以么?”

“既是送予你,便是你的,又何须过问我的想法?”

莫絮抬眼细细看着段青宁每一个微妙的神情,像是要刻在心底一般。若是日日便是生辰该有多好?若是他能始终这般待

我又该多好?

“敢问公子宴席可以开始了么?”身旁恭敬的走上来一位身着浅紫衣衫的丫鬟,莫絮顺着声音向她望去,脸上却是烧的

愈加厉害了。他暗道一声糟糕,刚刚进来的时候竟然没有细细去打量周遭的境况,全盘的心思都落在那个一举一动都牵

扯着他的心的人身上。真真是无药可救了……

莫絮含糊的应过一声,拉着段青宁坐下,便由着那名紫衣丫鬟去张罗。反正从头到尾,这件事他也是被池淳书弄的迷迷

糊糊,不清不楚。

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洞阁很宽阔,环视过去,四面是繁复的雕花刻壁,而中央是一个足够纳下十余人的空地,下面铺设一个圆形的羊毛地毡

,极尽奢华之能事。莫絮看的真切,却是忍不住将眉头皱的越来越深。这可要花费多少钱银啊?这个池淳书!若是被爹

知道,指不定又是一顿打。

正想着,忽听两声双手拍击的脆响,他与段青宁同时抬眼望去。琴音拨动,颤悠悠的从外面传入。纱帐后,袅袅而出的

是两行用羽扇掩面而行的女子,身随音动,每一个起转抬合,都被她们完美的接连在一起。

媚态百生,却又清婉若莲。

段青宁见惯世间百态,自然对此不以为奇,却不知莫絮自小便未涉及这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般美的事物落在眼底

,有那么一瞬,竟让他移不开眼。然而心中所想却是——男子果真难及女子,虽然如今男风盛行,然而每家都当以续继

香火为己任。眼眸里的光华渐渐暗去,不知道先生是不是也在乎这些?

段青宁随意坐看着,脸上虽是声色未动,心下却是心思百转,他只知莫絮性子纯良,却万万未料到今日他邀自己来临水

阁是真真为了欣赏歌舞。看着少年呆愣的神色,他不自觉皱紧了眉,当即便开口道,“我们回去吧,你爹不是还为你宴

请了客人么?”

“不行!”花了那么多钱,若是现在回去便更加不值了。莫絮看着段青宁愈加冷沉的表情,心里发憟,立即软声道,“

先生……我是说……恩……这么早回去,不是浪费了我对你的一番心意?”

莫絮拿起桌上的酒壶一边倾身为段青宁倒酒,一边故作不在乎的笑道,“前些日子,学生不知做错了什么得罪了先生,

竟让先生恼的连学生的面也不见了……”

“莫絮……”段青宁伸手按上他倒酒的手,微微皱眉,道,“你……可是在埋怨我?”

手上的温度在那一瞬间变的灼人,他紧了紧握着酒壶的手,却莫名的贪恋上上面的温暖。莫絮张了张口,却一字也未说

“别担心……”段青宁顺势拍了拍他的手背,低语道,“有我在,我不会让莫家出事的。所有的一切都会好的。”

这样的一句话,最是平常不过,但是不知道为何,只要是由段青宁说出来的,莫絮便会觉得很安心,仿佛有了段青宁在

,所有的苦难都会过去。

“先生不躲我了?”这句话,他问的艰涩,眼角微红,似乎下一刻便要哭出来似的。

段青宁轻叹一声,挥手挥退舞姬,取过酒壶满满倒上一杯后,缓缓推至莫絮面前,犹豫了下,这才道,“你学业未完,

衣钵未接,此后,我自当尽心教导你,不遗余力。”一句话,段青宁说的婉转,言下之意却是将先生与学生的身份划分

的清清楚楚。

空气仿佛在那一瞬间凝滞,它流动的那般缓慢,他的心却却因为这句话而滴血般的疼。

目光寸寸下移,莫絮怔怔望着。杯中酒清澈见底,粼粼幽光微微转动,恍惚照出少年略微苍白的神色。那般脆弱无助,

仿佛只要一动,便会即刻消散在风中。

他低低一笑……

何苦执着,何必执着……

断情酒,烧心如刀,痴情泪,画心难得。从来便是痴心妄想,不过是骗自己,那人对自己始终是不同的,如今却又如何

?他总是残忍的先让人尝试甘甜,然后再一次次的,让人割心洒泪。

“莫絮……”心如剜刀割刺,段青宁怜惜的看着少年被激的咳嗽起来,“我只是想,对你公平点……”

“公平?何谓公平?”莫絮拉扯开嘴角轻轻一笑,颤着身子站起,“今日这场宴席,根本就不是你我和好的机会,但是

它让我真真切切的看清自己有多难堪有多丑陋有多低贱!!!”

“我不相信,你不懂……这么久以来,我对你的心思,我不说,你也是知道的不是么?”

“今日你一句话便将我所有的幻想打碎!为什么你不走,你明明知道我要你遵守的诺言只是我束缚你的方式……你可以

回去找你的御儿,你心心念念的不正是他么?”

“莫絮,我并非这个意思,你听我说……”段青宁站起来,伸手按住少年的肩膀,神色忧虑。

“我累了,真的好累……”说完,他颤着手用力推开段青宁,劈手便夺过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滋味顺着喉管一路烧下

去,混着泪水的咸湿,他禁不住轻咳起来,却执着的与段青宁隔开一段距离。

手腕翻下,指尖微光流转,杯中酒一滴不剩,他咯咯低笑着,身影晃动。“谢谢你不让我再接受这种施舍……”

15.祸事

莫絮动了动,脖颈上的钝痛袭来,微带酸涩。他下意识伸手揉了揉后颈,纤眉微皱,舒展开来的是一片倦色。睫羽颤了

颤,他睁开眼,头顶上白色的纱帐悬落于前,微风拂过,只是细微的浮动。

屋子里点了灯,只是微弱。脑子里浑浑噩噩的,甚至有些疼。有些的吃力的将上身撑起,他用微带着凉意的指尖触上额

角轻轻揉搓着,眼光在四周打了个圈,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洞阁,倒像是一间普通的客房。

撂开被子,他踩着虚软的步子走下床。身子里有种被抽空的感觉,如大病初愈,全无半点力气。走到木桌旁的时候,他

的步履已有些松垮,幸而有桌沿供他及时攀附着,否则只怕在那一刻已经跌落在地。

屋外是黑漆漆一片,他眯眼望去,只能看到房门处两个魁梧的身影紧紧的守在他房门前。他单手敲了敲头,只欲将头中

的昏沉打散。脑子交错了许许多多画面一闪而过,他一点点的从头开始回忆……

临水阁,段青宁,生辰之礼,歌舞,喝酒,决裂……破碎的记忆一点点的回拢,心一次次的被灼伤。莫絮紧了眉头,似

乎再不愿去回忆,然而记忆拉扯,吸附着他顺着光源溯流而上。他唯记得,当时他心伤难耐,遂而发下狠话,要段青宁

离开,远远的走离他的视线,最好便是这辈子再也不要出现……

情绪颠簸着来至临口,不可抑制的宣泄而出,虽然有那么一刻,他曾为这句心生悔意,然而当段青宁真的出洞阁出了去

的时候,他才发现心里的那片绝望之地才真正的开始无边无尽的蔓延……

他喝着酒,流着泪,忘着伤,却可悲的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醉去。从来的从来,他都是这般小心翼翼的守护着段青宁留

给他的一点点温柔,为他所做的一切,皆是心甘情愿。然而,段青宁却是要硬生生的戳破他唯一坚守的防线,逼他退回

原地,不逾规分毫。

哭的累了,他摸索着站起来,晃晃悠悠的摸着墙走出去。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景物,他只记得要回家,想回家。那种

强烈的渴望支使他向前,然而未走两步,脖颈上便是被人重力一击,意识消散前,眼角只能扑捉到一个黑色的仿佛蒙着

面的身影……

莫絮皱眉思忖良许,细细查看了自己的钱物,一分不落的都在身上。这个劫持他的人到底要做什么呢?不过,无论那人

居心何在,今日是他生辰之喜,若是到了时间莫韦还未见到人,一定会派人来找他的,所以他担心的并不多。

只不过,若是能寻的机会逃出去便更好了。这样想着,他耐着虚软,挪着步子走到房门处,用力拉了拉,哐拉哐拉的声

音随之而响。房门是锁住的,他皱了皱眉,用力拍了拍,冲门外的喊道,“开门!我要见你们主子!叫他见我!”

门外的人对视一眼,却是没有理他。莫絮轻舒一口气,颤着身子退后两步,冷声道,“我要即刻见到人!否则!我就马

上死在这屋里!看你们如何交代!”言毕,他随手抄起一个花瓶便用力砸在地上,哐当一声巨响,瓷片贴着肌肤飞过,

微微有些刺痛。他却是不理,只耐心等着。

许是这般威胁的效果果真令那二人忌惮,只见他们其中一个拱手说了句,“公子请稍等!”便走了开去。

莫絮松了口气,喘息着靠在墙壁,微弱的烛光照在他略微苍白的脸上,透出一种脆弱的,别致的美。这种精致的瓷意难

以比拟,却尤为动人。

沿着墙壁顺势滑下,他将手按在腹部,细细感受体内的虚空。心里愈加肯定自己是被人下了药。好似这种倒霉的事总是

离他不远,被人下药已经不止今天这一次了……

他苦笑着摇摇头,身体被完全隐匿在黑暗中,屋中里安静的只能听到他清浅的呼吸声。约莫半盏茶的时间,门外响起一

阵凌乱的脚步声,他听的清,来的人并不算少。

“他怎么样了?”门外的人低声问道,声音里暗含着一丝丝隐秘的兴奋。莫絮皱了皱眉,睁眼望向那扇紧闭的门,心下

只觉这声音有点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

“回主子,现在已经安静下来了。”

“好”那人低笑一声,拍了拍门卫的肩膀,“你们俩做的很好,很尽责。下去领赏去吧,这儿交给我。”

“谢主子!”

莫絮指尖微动,复又闭了眼。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之后,门锁“咔啦”一下被打开,他听着那人开了门,先是笑着踢了

踢地上碎瓷片,而后便是着人去把烛火点的更亮些,仿佛对于他这个被劫持的人倒是满不在乎。

“好了,你们退下,有事我自然会叫你们……”

“是!”

一时间,房间里又重归寂静,仿佛刚才的喧闹不过是场幻觉。那人倒了茶,水声撞击茶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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