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断威尼斯——托马斯.曼(德)

作者:托马斯.曼(德)  录入:08-04

个人物,是他激起了年事渐高的阿申巴赫青年时代那种想去远方和国外漫游的渴望。他

也想到回家,想到如何使自己的头脑理智些,清醒些,再勤勤恳恳轰轰烈烈地干一番工

作,但这些思想在他心里引起了极为强烈的反感,使他感到一阵恶心,脸上也显出一副

怪相。“这事不该声张!”他狠狠地轻声对自己说。“我不该说!”他洞悉了威尼斯的

秘密,在它所犯下的罪行中也有自己的份儿——一想到这些,他就醉醺醺的,仿佛少量

的酒已把他醉成了脑疲惫症。他头脑中浮现出威尼斯城疫病横行后的一片荒凉景象,他

心中也燃起了一种不可捉摸的、超越自己理智的荒诞而甜蜜的希望。他在一瞬间萌起的

眷恋故国之情,怎能与他的这些希望相比呢?艺术和道德观念与一片混乱之下所得的好

处相比,又算得什么呢?他保持缄默,而且仍旧留在这儿。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如果我们可以把梦看作是肉体上与精神上的一

种经历;它虽然在沉睡时发生,自成一体,但对感官来说十分真切,但看不到自己亲身

参与各种事件。梦的舞台似乎就是心灵本身,各种事件从外面闯入,猛烈地冲破了他心

灵深处的防线,经过后又离开他,使他生活中的优雅文明之处受到蹂躏与破坏。

 开始时他只觉得一阵恐惧,恐惧与欲望交织在一起,同时对未来怀着心战胆寒的好

奇心。夜色深沉,他惊觉地谛听着。他听到有一种骚动声和混杂的喧闹声自远而近。接

着是一阵咯吱咯吱和轰隆轰隆的响声。天空的闷雷声滚滚而过,同时还听到一阵阵尖叫

声和嚎哭声,“乌——鸟”地发出袅袅的余音。但压倒一切的,却是一种凄婉而缠绵的

笛声,悠扬的笛声放荡地阵阵奏出,令人有一种回肠荡气之感。他隐隐约约地听出一句

话,称呼着即将降临的什么人物:“异国的神啊!”一道霞光照亮了周围的雾气,他看

出了这是跟他乡间别墅所在地周围一样的一块高地。在破雾而出的霞光中,从森林茂密

的高原上,在一枝枝巨大的树干之间和长满青苔的岩石中间,一群人畜摇摇晃晃、跌跌

冲冲象旋风般地走来,这是一群声势汹汹的乌合之众,他们漫山遍野而来,手执通明的

火炬,在一片喧腾中围成一圈,蹁阡乱舞。女人在腰带上悬着长长的毛皮,走起路来一

颠一陂,哼哼卿卿,往后仰着脑袋,摇着铃鼓,她们挥动着火星四射的火炬和出鞘的短

剑,有的把一条条翻扬着舌头的蛇围在腰里,有的把双手搁在胸脯上大叫大喊。额上长

角、腰部围着兽皮、浑身上下毛茸茸的男人,俯着头,举起胳膊和大腿,拼命打着锣鼓,

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一群光油油的孩子,手提着缀有花环的小棒,赶着山羊,身子紧

抱住羊角,在一片欢跃的喧闹中让它们一跳一蹦地拖着走。这些人兴奋若狂,高声喊叫,

但叫声里却有一种柔和的清音,拖着“乌——乌”的袅袅尾声。这声音是那么甜润,又

是那么租旷,他可从来没有听到过。它象牡鹿的鸣叫声那样在空中回荡,接着,狂欢的

人群中就有许多声音跟着应和,他们在喊声下相互推挤奔逐,跳着舞,两手两脚扭摆着,

他们永远不让这种声音止息。但渗透着和支配着各种声音的,却依然是这深沉而悠扬的

笛声。他怀念厌恶的心情目睹这番景象,同时还得不顾羞耻地呆呆等待着他们的酒宴和

盛大的献祭。对于此时此地的他,这种笛声也不是很有诱惑力么?他惊恐万状,对自己

信奉的上帝怀着一片至诚的心,要竭力卫护它,而对异端则深恶痛绝——它对人类的自

制力和尊严是水火不相容的。但喧闹声和咆哮声震撼着山岳,使它们发出一阵阵的回响。

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几乎达到令人着魔的疯狂程度。尘雾使他透不过气来——

山羊腥臭的气味,人们喘着气的一股味儿,还有一潭死水散发出的浊气,再加上他所熟

悉的一种气味:那就是创伤和流行病的气味。他的心随着击鼓声而颤动,他头脑感到一

阵昏眩。他怒气冲冲,昏乱不知所措,恨不得去参加他们祭神的环舞。他们所供奉的神

像巨大而十分可憎,用木材雕成。在揭下神像的面罩高高供起时,他们狂放地呐喊着。

他们口角淌着白沫,用粗野的姿态和淫猥的手势相互逗引,时而大笑,对而呻吟,后来

又用带刺的棒相互戳入对方的皮肉,舔着肢体里的血。可是现在,做梦的人也参加了他

们的队伍,变成其中的一分子;他也信奉起野蛮神来了。不错,扑在牲畜身上扯皮噬肉、

狼吞虎咽的,正是他自己!此刻,在践踏过的一片青苔地上,男男女女狂乱的杂交——

这也算是一种献神仪式——开始了。体验到这种放荡淫乱的生活,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

在堕落。

 这个不幸的人从梦中醒来时,精神倦怠,神思恍惚,象落在魔鬼的掌握中而无力挣

脱似的。他不再避人耳目,也不管自己是否受人怀疑。但人们还是纷纷逃离,海滩上许

多浴房都空了出来,餐厅里也剩下许多空位,城里几乎看不到一个外国人。事实的真相

看来已经泄露。尽管有关方面相互配合作出种种努力,恐慌情绪再也无法控制。不过这

位珠光宝气的妇人和她的家人仍旧留着,这也许是因为谣言尚未传到她的耳边,也许是

因为她太高傲无畏,不屑理会。塔齐奥还住在这儿。有时在着魔的阿申巴赫看来,逃离

或死亡会带走周围每一个活生生的人,到头来岛上只剩下他自己和这个美少年。在海边

的每一个早晨,他总要用沉滞的、漫不经心的目光凝视着他所追求的人,傍晚,他总是

不知腼腆地在死神出没的大街小巷里尾随着他。这样,他把荒诞不经的事看作大有可为,

而一切礼仪习俗也就抛之脑后了。

 象任何求爱的人一样,他一心想博取对方的欢心,惟恐不能达到目的。他努力在衣

服穿着的细微末节上变换花样,好让自己焕发出青春。他戴宝石,洒香水,每天好几次

在梳洗打扮方面大用功夫,然后盛装艳服、怀着兴奋而紧张的心情坐到桌旁就餐。在把

他迷住的这个翩翩美少年面前,他为自己的衰老而厌恨;看到自己花白的头发和尖削的

面容,他不免自惭形秽。这就促使他千方百计打扮自己,使自己恢复青春。他唱去饭店

的理发室。

 他披着理发围巾,靠在椅上,让喋喋不休的理发师修剪着,梳理着。他用惆怅的眼

光端详着自己镜子里的面容。

 “头发花白了,”他歪着嘴说。

 “只有一点儿,”理发师搭着腔。“这是懒得打扮的缘故,所谓不修边幅就是。有

地位的人难免是这样的。不过这副模样到底一点儿不值得赞扬,特别是这些人对世俗的

偏见是满不在乎的。某些人对化妆艺术有成见,如果有人在牙齿方面也装饰一番,他们

就摇头表示不满。按理说,牙齿上也应当用一番功夫。归根到底,一个人老还是不老,

要看他的精神与心理状态如何。头发花白准会给人们造成一个假象,而染发以后就会好

一些,哪怕人们瞧不起染发。象您那种情况,先生,您是完全有权利使您的头发恢复本

色的。您一定能允许我为您恢复本来面目吧?”

 “用什么方法呢?”阿申巴赫问。

 于是这位健谈的理发师用两种水洗起主顾的头发来,一种颜色深些,一种淡些——

霎时间,他的发色变得象青年时代一样乌黑。他把他的头发用烫钳卷成一道道的波纹,

然后退后一步,仔细审察经过他精心整修的头发。

 “现在只要再做一件事,”理发师说,“那就是把您脸上的皮肤稍稍修饰一番。”

 

 

 

 

 

 

 

劳动人最值得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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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0-10 14:40资料短消息加为好友

象每个劳碌不停、永不知足的人那样,他兴致勃勃地一会儿忙这个,一会儿又忙那

个。阿申巴赫舒舒服服地靠在椅上,对理发师所干的事无法拒绝,相反地,他兴奋地抱

着满腔希望。从镜子里,他眼看着自己的眉毛弯得更加均匀分明,他的眼梢变得长些了,

在眼睑下稍稍画了一下后,他的眼睛更加炯炯有神。他再看看下面:原来皮肤是棕色的、

粗糙的,现在可变嫩了,泛上一片鲜艳的洋红色。他的嘴唇,在一分钟前还没有血色,

现在可丰满了,象草莓的颜色那样,在涂上雪花膏和肤色恢复青春以后,面颊上、嘴角

边及眼圈旁的皱纹一一消失。当他看到镜子里映出一个年青的身影时,心头不禁怦怦乱

跳。最后,化妆师认为一切都很称心如意,于是他谦卑而有礼貌地感谢他的主顾,这种

谦恭态度是干这行工作的人所特有的。“这只是能为您效劳的起码事儿,”他在为阿申

巴赫作最后一次整容时说。“现在,您先生可以随心所欲地谈情说爱了。”阿申巴赫象

高高兴兴做了一场梦,恍恍惚惚、战战兢兢地走了。他系的是红领带,戴的是一顶绕着

彩色丝带的宽边草帽。

 这时刮起了一阵凉里透热的狂风,稀稀落落地下起雨来。但空气依然闷而潮湿,洋

溢着腐臭的气味。阿申巴赫涂着脂粉的脸热得发烫,耳际只听到一片淅淅瑟瑟、哗啦哗

啦的响声,仿佛凶恶的风神正在大地纵横驰骋。海洋的鸟身女妖正在追踪那些注定要毁

灭的人,啄去并污染了他们的事物,剩下的只是一些残屑。溽暑使他食欲不振,他只是

一味设想着他吃的东西可能带有传染病的毒质。

 一天下午,阿申巴赫追踪着美少年一直到闹着疫病的曲折迷离的市中心。迷宫般的

街巷、水道、小桥和空地彼此都很相似,他不知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也辨不出东南西

北的方位。他一心关注着的,只是他苦苦追求的偶像不要从视线中消失才好。为稳妥小

心起见,他一会儿蹲在墙脚,一会儿躲在行人背后作掩护。由于他的身心长时期处于紧

张与激动不安的状态,他的力气差不多耗尽了,可是自己却一直没有感觉到。塔齐奥跟

在家人后面,他通常让女教师和修女般的姊妹们在小巷前面走;由于走在最后只是他单

独一个人,有时他回过头来用奇特而朦胧的眼光看看追恋他的人是否确实跟在后面。他

看到了他,但只是心照不宣。他心领神会,欣喜若狂。陷入热恋中的阿申巴赫在这一对

眼睛勾引下,在一股盲目的热情冲动下,一种非分的希冀潜入他的心头——终于他发现

自己的视线搞浑了,弄糊涂了。这时波兰人一家已跨过一座拱形小桥,拱顶遮位了他的

视线,当他走到桥上时,他已见不到他们。他从三个方向寻找,一路往前,还有两路是

朝又小又脏的码头两边方向,结果一场空。他精疲力竭,最后不得不放弃找寻的打算。

 他头脑里热烘烘的,身上粘滞滞的冒着汗,脖子瑟瑟地抖着,感到口渴难忍。他看

看四周有没有什么清凉的饮料可以解渴。在一家小的蔬菜店里,他买了一些又熟又软的

草毒,一面吃一面走。迎着他的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小小空地,景色十分动人。他认识这

块地方,几星期前他曾来过这儿,作过逃离威尼斯的打算,可惜结果没有实现。他在空

地中间一个小池的石阶上颓然坐下,脑袋靠在石阶的边缘上。这里很静、在铺砌石块的

路面上,杂草丛生,周围堆满了垃圾。空地周围有好几座败落而不整齐的高房子,其中

一幢是宫殿式的,拱形的窗子上没有玻璃,小小的阳台雕琢着狮于。另一幢屋子的底层

是一家药房。一阵阵的热风,不时送来了石炭酸的气味。

 现在坐在那里的,就是他,这位在文学界享有崇高威望的大师。正是他才写了《不

幸的人》那样的作品;正是他以晶莹明澈的文体,摈弃了那种吉卜赛式浮夸的风格和晦

涩暧昧的描写;正是他,使世人对陷入深渊中的苦难人们寄予同情,

 而对堕落的灵魂加以谴责。是他跨越了知识的壁垒,攀登到智慧的高峰;是他傲然

无视于世人的冷讽热嘲,终于博得了群众的信赖。他的声誉已由官方公认,他的名字已

加上了贵族的头衔,他的文章已作为孩子们的范本。如今他却坐在那边出神。他紧闭着

眼皮,只是偶尔斜着眼睛往下偷偷地扫视几下,眼光里显出讥讽和困惑的神色。他本来

是松垂的、化妆后嘴角稍稍翘起的嘴唇,喃喃地发出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好象一个睡

梦未醒的人从头脑里幻想出一番什么古怪的逻辑似的。

 “菲德拉斯,你要注意,美,也只有美,才是神圣的,同时也是见得到的。因此,

我的小菲德拉斯啊,美是通过感觉的途径,通过艺术家的途径使人获得灵性的。可是亲

爱的,你现在是否相信有一个凭感觉而获得灵性的人居然能获得智慧,同时干出一番宏

伟的事业来呢,或者你倒认为(这留待你去抉择吧),这是一条纵然甜蜜但却是冒险之

路,或者确实是一条错误与罪恶之路,必然会把人们引入歧途?因为你得知道,如果没

有爱神作为我们的伴侣和先导,我们诗人是无法通过美的道路的。尽管我们可以成为按

照自己的方式活动的英雄,成为有纪律的战士,但我们却象女人一样,因我们以激情为

乐,爱情始终是我们的欲念——这是我们的乐趣,也是我们的羞辱。现在你难道还不能

看出,我们诗人既没有智慧,也没有身价吗?我们不得不在错误的路上走,不得不放纵

些,不得不在情感的领域里冒各色各样的风险。我们的文章写得道貌岸然,神气活现,

其实都是虚妄与胡扯。我们的名誉和地位都不过是一幕趣剧,大众对我们的信仰也极其

可笑,因此,用艺术来教育人民和青年是危险的事,应当禁止。既然艺术家一生下来就

无可救药地注定要掉入这个深渊,那末他又有什么资格为人师表呢?我们不愿落人这个

深渊,而希望获得荣誉;但无论我们转向哪里,它还是吸引着我们。所以我们还是把害

人的知识抛弃吧,因为菲德拉斯,知识是谈不上什么尊严的,它只是叫人通晓,理解,

原谅,它没有立场、也没有形式。它对人们所陷入的深渊寄予同情——但它本身就是深

渊。因此我们毅然决然地扬弃它,今后我们就一心致力于美吧。美意味着纯朴、伟大、

严谨、超脱及秀丽的外形。但菲德拉斯啊,秀丽的外形和超脱会使人沉醉,并唤起人的

推书 20234-08-04 :狐仙——星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