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欲,同时还可能使高贵的人陷入可怕的情感狂澜里,这样,他就抛弃了自己固有的美
的严谨,把它看成是不光彩的了。它们也同样会把人引向深渊。我得说,它们会把作为
诗人的我们引到那边去,因为我们要使自己奋发向上可是件难事,而纵欲无度却是容易
的。现在我要走了,菲德拉斯,你留在这儿吧。只有当你不再见到我时,你才可以离
开。”
以后几天,古斯塔夫·冯·阿申巴赫每天早晨离浴场饭店的时间比平时迟些,因为
他感到不舒服。他不得不同一阵阵的头晕——其实只有一半才是身体上的原因——作斗
争,同时越来越显得惊惶不安,有一种走投无路、灰心绝望之感。但这是由于外界环境
还是自己的生活引起的,他可不清楚。在休息室里,他看到一大堆整装待发的行李,他
问门房动身的是谁,对方回答时就说出波兰贵族的姓名。这也是他暗中料到的。他听到
这个消息后,憔悴的面容并不改色,只是略略仰起了头,象是随口打听一下而丝毫不想
知道底细似的。接着他又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走呢?”“午饭后,”门房口答他。他
点了点头,走向海边。
海边已没有什么人了。在海岸与第一片沙滩之间辽阔的浅水上,微波荡漾。一度曾
是闹盈盈、热腾腾的这块海滨胜地,现在却显得满目凄凉,无人问津。沙滩也不再打点
得那么清洁了。一副照相机三脚架在海边撑着,看来已被人遗弃,照相机上的一块黑布,
在凉风中扑扑地飘动着。
这时,塔齐奥跟三、四个依旧耽在一起游戏的伙伴在他小屋前右边活动起来。阿申
巴赫的卧椅放在海水与海滩上一排小屋之间的地方,再一次坐下来看着他,膝上盖着一
条毯子。这回,女人似乎都在忙着整理行李,他们游戏时没人看管,因此玩得很放肆。
那个身体结实、名叫“亚斯胡”的小伙子,穿着一件围腰带的紧身衣,黑黑的头发上亮
光光地搽过油;他忽然觉得有一把沙子掷到他的脸上,连眼睛也睁不开,一怒之下,就
逼着塔齐奥跟他搏斗,结果,身体较弱的美少年很快倒了下去。但在这个临别的时刻,
地位低下的亚斯胡不象以前那么屈就了,一下子变得冷酷无情,想为自己长时间来低声
下气的处境报复一下。这位胜利者不但紧紧揪住败阵的塔齐奥不放,而且骑在他的背上
不住拿他的脸住沙土上掀,以致塔齐奥连气也喘不过来、差点儿窒息。塔齐奥断断续续
地作些努力想挣脱这块大石头,但不一会又停止了,过后又挣扎起来,不过这只是一阵
抽搐而已。惊恐万状的阿申巴赫正要跳起来去救他,那个身长力大的家伙终于把他放了。
塔齐奥脸色惨白,半弯起身来,撑着一条臂膀坐着,他的头发乱蓬蓬的,眼睛闪着阴郁
的光芒。这样一动不动地过了几分钟后,他终于直起身子,慢慢地走开。家人在叫他,
开始时喊声轻快温和,后来调门上就转为焦的和恳求。但他置之不理。这时,那个黑脸
的男孩子似乎很快对自己的越轨行为感到悔恨,赶上他想跟他和解,但他耸耸肩膀支开
他。塔齐奥从斜角方向走下水去。他赤着脚,穿着一件有红色胸结的亚麻布条纹衫。
他在水边耽上一会,低垂着头,用一只足趾尖在湿漉漉的沙滩上画些什么画儿,然
后走到浅水里,浅水处最深的地方还不能沾湿他的膝益,他涉过浅水懒洋洋地向前跨步,
最后走到沙滩上。他在那里暂停片刻,脸蛋儿朝向浩瀚的大海,接着在海水退潮时露出
的一片狭长的沙滩上向左面慢慢地走着。他在那边徘徊;那儿,有一大片水跟陆地远远
隔开,孤高的情绪使他离群独立。他象一个与尘世隔绝的游魂,一缕缕的头发迎风飘舞,
前面展现一片茫茫的大海和烟雾迷蒙的空间。他又一次停下来眺望。忽然,不知是忆起
了什么事还是心血来潮,他扭动上身,一只手搁在臀部,全身作一个美妙的转动姿势,
回过头来把目光投向海岸。阿申巴赫坐在那边看着他,正象他过去在休息室门槛边第一
次遇到他灰暗朦胧的目光时那样。他的头靠在椅背上,头部随着那个在海阔天空里漫步
的孩子慢慢摆动。接着他仰起了头,似乎回答塔齐奥的凝视;然后低垂到胸部,眼睛朗
下望,脸上显出一种软弱无力的、沉思的、昏昏欲睡的表情。在他看来,主宰他精神世
界的那个苍白而可爱的游魂似乎在对他微笑,对他眨眼;这时,那个孩子的手似乎已不
再托住臀部,而是往前方伸出,插翅在充满了希望的神秘莫测的太空中翱翔。他呢,他
也象往常那样,跟着他神游。
过了几分钟后,人们才急急忙忙去救援那个一动不动斜躺在椅子上的人。他们把他
送到房间里。就在当天,上流社会震惊地获悉了他去世的消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