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衣抉飘飘,风姿卓然。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我们,那神情仿佛仙子
落尘,看破凡间。
"那是湖中仙人吗?"我问,扯着男人的衣角,却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缕身影。
"碧罗,你过来,好吗。"男人朝那抹影子伸出手去,言语温柔,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
一
般。
原来他名为碧罗,碧绿如丝罗,淡泽如云裳。
他走得近了,我才看清他的容貌,年纪尚轻,不过十几岁光景,仿佛大不了我几岁,黑
发......青眸......
淡如水墨,青透如月。
过了许久,我才回过神来,扭头看到父皇一脸惨白,嗫喏着嘴唇却吐不出一个字。我忽
然很担心,父皇会这样倒下去,忙跑到他身边,撑着他的身体。
"皇帝。"青眸之人走了过来,对那男人行了个不大的礼。
"碧罗,这是月魄国的皇帝,云丹若,这是他的女儿。"
青眸朝我们点了点头,那男人小心的站到他旁边,手足无措。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
么。
明年梨花开时,再不会有春风扑面了。
果然,父皇当天就急急带我回了皇宫,回宫后不久,父皇便一病不起,药石不进。母妃
来问我那日和父皇出去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摇头推说不知。这才晓得,原来父皇和我的
外出早已是宫中公开的秘密。
我日日躲在被窝里发呆,想那个叫冥殊的男人,碧瞳的少年,想必父皇也和我一样吧,
才装病不肯上朝。
五月的时候,父皇的病好了。
六月,月魄国向和池国宣战,我从仆人口中知道了和池国的皇帝名叫冥殊。
七月、八月,月魄兵败艳阳。
十月,和池国攻打皇都祁月。
十一月,城破,父皇和母妃自尽于宫中。
我被大将军夜茂送走,他向我许诺,总有一天会让我复国。
次年,我沦为娼妓,名字改为柔月。青眸幻
二十
地牢的门一打开,刺鼻的味道便汹涌的扑面而来,看守牢门的两个牢卒都不约而同的退
了一步,有些同情的看着提着竹篮的内侍小山。无论王府里外的人只要一提到这座在许
多年前就已经修好关押过无数冤魂的地牢,都会露出畏惧的表情来,虽然自守王住进这
里以后就再没有使用过,但还是经常会有人在深夜听到从地牢里传出的奇怪声音,使这
座地牢在人们心里就犹如地狱一般的存在。
谁也没有想到,会用它来关守王府的正妃呢。小山捂住鼻子,试图阻挡那股让人恶心的
腐败霉
烂的味道,却徒劳了,只能煽动着衣袖快速朝里面走去,希望能快点做完这痛苦的差事
。
脚踩在阶梯上,感觉都是润润的潮湿,在这样的牢房里关着,不出一天就会起因为寒毒
而生的小疹子吧,光是这样想着小山已经觉得自己的身上开始痒起来了,拼命抑制着自
己想要转身逃跑的欲望,用力的握着手中的火把,右手挎紧了篮子小心的沿着狭窄湿滑
的楼梯朝下走去,潮湿阴冷的气息一阵阵地扑了过来,让他连打了几个寒颤,连双腿都
抖动起来,几乎不敢朝下面走去。小山在心里咒骂自己的胆小,明明已经是第三天了,
送了这么多次饭还这么怕,真是个孬种。饶是如此,小山的身体还是止不住的颤抖着。
其实,每次送去的饭菜都没有动过,也就是说王妃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这样下去,怎
么禁受得起,这个不知道有多大的地牢潮湿得很,以王妃平时娇生惯养的身体来看,不
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小山虽然是内侍,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位正王妃,平日里偶尔听到只字片语都是些对王妃
的赞美之词,可自从王爷回来将王妃暴打一顿仍进地牢以来,这几日耳中听来的都是说
这位王妃的不是,有的说他是魔教之人,专吃未足月的婴孩,才用金簪挖取柔月王妃腹
中的孩子;又有人说他贪图几位夫人的美色,企图奸污几位夫人,逼得几位夫人死的死
伤的伤;还有人说他就是一只树妖,每到夜晚就会出来吞食人血,什么样的谣言都有,
甚至还有人跑来找他证实,要他找机会验身,他们哪里知道在这地牢里的痛苦,要多难
捱就有多难捱,那有什么验身的力气,能快点跑出去才好,如果可以自己还巴不得和他
们换呢。
小山嘟着嘴,静了静心神,继续朝里面走去,好不容易才磕磕碰碰的到了牢房门口,将
饭篮子放下,将身子靠着牢门歇了口气。
只是一口,就呛了出来,刚刚吸入鼻腔的尽是浓郁逼人的血腥子味,大声地咳着,小山
刚刚才压抑下去的恐惧又串上来了,他朝就着火把的光芒朝牢房里张望了好一会儿,才
在牢房一角发现了那个蜷缩着一动不动躺着依稀还能被认做是人的东西,这个姿势,从
前天起就没变过了吧。小山心里想到,大着胆子摇晃着火光喊道:"吃饭了。"声音在牢
房里回荡,一声跟着一声,空荡得诡异,许久都没有得到回应,他该不会是死了吧,小
山心里的恐惧逐渐扩大起来,只觉后背凉飕飕的,惊吓着飞快的朝牢门口冲去,远远地
听到他朝牢卒求救的喊声:"王妃他,他死了,一动也不动了啊!"
那稚嫩的声音一层一层的传了进来,一直传到扇碧罗的耳朵里,他试图笑一笑,却不行
,只能静静的躺在那里,眨了眨眼,他不能动,也动不了,只能抿着唇,浅浅的吸着气
,现在的他连深呼吸都是奢望了呢。因为胸前的骨头似乎碎得厉害,稍微动一下就能感
觉到那些断裂开来的尖锐的骨头一根根地刺进他的内脏,那样会让他大出血而死的,扇
碧罗这样想着,强迫自己继续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因为他还不想就这么死去。
因为在黑暗中呆得太久,他已经能够看到黑暗中的物件,比如角落中的蟑螂,利索爬过
他身体的老鼠,吊在牢门上的蛇。这样可以打发些时间,顺便思考一些东西,等待身体
的复原。
太高估自己身体的复原能力了。扇碧罗在心里讽刺道,这样重的伤,没有一点进食,也
没有药品,还想要复原得话,就是奢望吧。
眼睛只能看到胸前的伤痕,那些遍布全身的、无处不在的伤痕却看不到,只知道鞭痕交
错班驳,皮肉撕裂疼痛,只感觉血液流动后逐渐干涸,身体正慢慢地枯萎,是因为大量
失血的关系吧。快要死了吗?在这里?而不是在温暖的床上?扇碧罗这样问着自己,忽
然有些不甘,难道真的要应验冥殊说过的话吗?
他不满的咬了咬牙,却感觉到血液从他的牙龈里流了出来,又重新灌满了他的口腔和喉
咙,那些铁的生锈的温暖的味道,又一次流了出来。血液招来了许多蚂蚁,排着队顺着
血液的流向爬到了他的身上,手脚并用的朝血肉里钻,扯动着那一丝一缕正迅速坏死的
皮肉,做什么呢,找点吃食吗?已经不痛了,或者说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伤了筋脉过后
的身体早就因为虚脱而麻痹了。
扇碧罗睁大了眼睛,他的青眸上蒙上了一层光,那一层光就像一层微薄的保护膜一般,
渐渐的暗淡了下去......
昊,残忍也凶狠。
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危险的表情呢,这是他的另一面吧,自己没有接触过,看到过的
一面,竟然见到了呢,原来是这个样子,充满了未知不被掌控的残忍、血腥和暴力的夜
雷昊,是这个样子呢,没有遗憾了吗?那个握住自己双手的夜雷昊呢,还是说握住自己
手的那个人不是夜雷昊?他从来没有握过?自己从来没有握紧过?那是谁的手?冥殊?
还是......谁?
扇碧罗有些模糊了,恍然间的晕眩,似乎有光芒在他眼前绽放开来,又渐渐的开败了,
变作一朵莲花。
在纳凉吧,我。他这样问自己,然后看见夜雷昊挥舞着长鞭朝自己冲来,他抖了抖,在
意识里躲避着,其实他的身体早已经动弹不得了。"不要"他在心里这样喊着,可是那长
鞭翻卷,手劲利落,挥舞甩动,末梢带血,徒劳伸手,挡也挡不住他的来势汹涌。破风
声后,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上的肉已经绽开血花,一朵、两朵,喷涌盛开。只是顷刻,
自己便已配得上血肉模糊这词。
他当真把自己当作害死他孩子的凶手,出手毫无保留,确确实实展现了一个武将该有的
强悍。
"不是我"他的心在喊,面上却带着笑。听到那人在喊"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不为
什么,确实不为什么,根本就没做过。却只是伸手挡了下皮鞭。"还以为他不会打下来"
扇碧罗冷笑着,龇牙咧嘴的倒抽着气,到底挨了多少鞭呢?多少鞭是这具身体的极限呢
?还是自己还不到一半的时候就昏了过去呢,昊的出手,狠。这样的打法,几条命都不
够用呢。
"为什么,说话。"那狠唳的声音伴随着皮鞭声久久不散,经久盘旋在扇碧罗的耳边,他
干裂的嘴唇张了又张,众目睽睽,人证物证俱全,他的辩白就是砧板上的笑话,无一用
处,于是沉默,发不出一个音符,连呻吟都显得做作。
"为什么"还是不放过我吗?说了要打一百鞭就一定要做到吗?扇碧罗呜咽着,从溢血的
喉咙里发出点点声音来,几近于无。
一阵脚步声传来,快且稳,不像是刚才那个小孩子。是谁?是谁!
二十一 碧罗怨
二十一
牢门开了,一个人快速的冲了进来,手指摸上扇碧罗的颈项,确定他还有脉搏之后,才
吐了口气,吩咐左右道:"找担架来,抬娘娘出去。"
这声音陌生得很,扇碧罗轻轻睁开了眼睛,就着地牢昏暗的光线,看向来人,这张面孔
很生,可以肯定自己从未见过。
担架很快抬来了,可要把扇碧罗放上去却成了问题,看着他碎断的骨节,血肉模糊的躯
体,谁也不敢伸出手去,搞不好一个闪失就断了这王妃的性命,这天大的罪过谁担当得
起。
把脉的男子等不下去,只得狠了狠心,亲自动手来移,手指刚刚碰到扇碧罗的身体,那
具身体便激烈地抖动起来,抽气声也越加紧密,想必是疼得钻心了又发不出声音来,只
能狠着劲的抽气来缓解这疼痛。男子叹了口气,心里埋怨道,王爷的鞭法已经够好了,
还用得着这白玉般的人儿身上练习吗,如今,还连累我跟着当帮凶。
身体的伤很重,从这些伤痕和深度,以及对身体筋脉骨骼的初步检查,越应已经可以想
象出这些伤痕的来由,大多都是在夜雷昊蓄满真气的情况下挥鞭造成的,这位可怜的王
妃,已经被鞭打得体无完肤了。如此惊人的残坏度和破损度,让在战场上见惯了缺肢短
臂的他都觉得胆战心惊。
这样感叹着怜悯的摇着头,手上的力道再稍微加了点,就硬是把手中之人残存的微薄意
识都痛灭了干净。
醒来,还是在地牢,只是身下多了被褥和厚厚的毛皮,四周点了几盏蜡烛,地牢的光线
上升了许多。
身体凉叟叟的,微微有些刺痛,似乎全身被涂满了一种膏药。扇碧罗转动着眼珠,很快
就搜寻到离自己不远的青年男子,正专注地搅拌着一种黑色的药膏,扇碧罗神色复杂的
看着他,他是谁,在做什么?却因为疼痛而发不出声,只能静静地一动不动的看着这男
子。直到男子察觉他的视线而转过头来,看到他醒了,有些惊异"这么快就醒了啊。"
看着扇碧罗有些戒备的神情,男子笑了起来:"你放心吧,我不是坏人,这些药膏都是
用来给你接骨的。"说着还扬了扬手上的东西。
扇碧罗的眼睛睁得累了,又重新闭上,既然问不出,索性不问的好。
"为你接骨,也是王爷的意思。"
有关夜雷昊的消息,扇碧罗仍是不愿意放过一点点,这话成功的引回了他的注意,重新
睁开了眼睛。
"今天早上宫里来人了,说是皇后娘娘想念王妃了,近几日要来王府和您叙叙。"
原来是这样,并不是昊的本意呢,扇碧罗的眼睛眯了眯,因为皇后要来这里,才派人过
来给自己治疗,如果皇后不来,就放任自己死在这里吗?扇碧罗忽然不想知道这个问题
的答案,如果答案是是,那么自己这么多年的真心和期盼,又算什么呢?难道只是当一
场戏来看吗?情何以堪。
昊,你的心还真不是普通的狠。
扇碧罗看着这个男子侧脸,忽然想起了暗语,为什么昊回来了,暗语却没有回来呢,如
果回来了,他又怎么会任由那皮鞭挥向自己呢。扇碧罗的心忽然酸楚起来,无声的问着
,暗语,究竟在哪里呢。
"你好好休息吧,从你目前的状况来看,暂时不能吃任何东西,晚一点我会喂你吃些药
,能好到什么程度我也说不准。"男子将手中的药放下,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去摸
扇碧罗的额头。事实上,如果他正在发烧,那么情况比想象中更遭。
犹豫了一阵他还是将手放了上去,又迅速的收了回去,火一般炙热的触感让他面色突变
,果然,这具身体已经全面开始崩溃了,如果放任的将他留在这里,又或者只用这些简
单拙劣的药物来救治,早晚会要了他的命。
越应看着躺在那里犹如死尸一样僵硬的扇碧罗,除了浅弱的呼吸和微低频率跳动的心脉
,全身上下他哪里还有生命的迹象?即使再美丽出尘权势富贵都逃脱不了死亡的巨大阴
影。
人的生命很脆弱。离开的时候,越应忽然想起他拜师学医的第一天,师傅跟他说的这句
话。
王府,前殿。
"他会死。"夜雷昊重复着这句话,不是问句,反而像是强调般的说给自己听。
"是。"如果再拖下去的话,越应在心里补充答道。
"他会死。"夜雷昊继续重复着这句话,转过身来看着越应,似乎有些明白又似乎全然明
了一般,那双漆黑星亮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越应面上一处,盯得越应有些发麻,跟在夜雷
昊身边当了这么久的军医,这样的夜雷昊他从未见过。他面上的表情古怪得过分,像是
欣喜,解脱,还夹杂着一些说不出的恐惧和痛苦。
过了许久,维持这个表情很久的夜雷昊才收敛了这个表情,摇了摇头道:"不,他死不
了,即使我想,也会有人救他回来。"说完这句话的夜雷昊又背转过身去,似乎怕人看
清他接下来的表情一般迅速谨慎,越应站在背后看他的背影,在心里,涌起了难以表述
的孤独。这个人还是放不下吗?所以学不会拥有。庭深处
二十二
"喝过这次药,会有人来抬你上去。"越应拭去扇碧罗嘴边的药渍,轻轻道。
看到那双青眸里升起熟悉地恐惧,越应的心上涌起了难以言明的复杂情感,安慰道:"
放心,我会叫他们小心。"其实心里清楚,面前之人所受的伤已经到了不管怎么小心只
要移动就会带来不可避免的疼痛的地步。
手指点上扇碧罗的唇瓣,上面闪着无色的光"你总不能让皇后到地牢来和你叙旧吧。"
手指下的唇瓣似乎没有温度一般,又似乎和越应手指的温度相同,没有丝毫的异样,越
应的眼睛里泛起光芒,什么东西在激烈的涌动。
他收了药碗,转身放到一旁,背对着扇碧罗忽然毫无预兆地问道:"你,不想知道她们
怎么样了吗?"语调波澜不惊,手指却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