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动机————卿衣

作者:卿衣  录入:05-24


“后来我们用了很长的时间来整理装束,他的领带被扯歪了,我的衬衫也揉皱了,精液也沾到了裤子上.那一次我们是太疯狂了,如果是平时,信如一定不肯让我这么做.因为他实在太害怕,太胆小了.但这一次,他其实也是想要的,因为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爱了,他一定也饥渴得要命.只是在事后他也一直忐忑不安,我一直在安慰他,说没事没事,可是他太紧张了,过了好久手都在抖.”


“我们是一前一后离开的.我先出去,我没有想到会在那里看到周洁洁.原来散庭后她一直没有走.她远远的站在长廊里,好象在看剪报.我假装没有看到她,径自往前走.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当时我就有点担心.信如一定想不到这个女人在这里等他.在他出来的时候,希望不会太惊慌失措.”


“后来有一天信如来找我.他平时很少很少到我这里来.这一次他看上去非常苦恼.他对我说周洁洁知道了,她会说出去.那个女孩子说她手上拿着确凿的证据.我劝信如,她也许是在胡说,就算她猜到了真相,但我相信信如不会有什么证据握在她手上.可是信如听不进去,他失魂落魄,忧心忡忡.那个女人,她手里握着信如这一辈子最害怕的事,这是信如宁死也不愿再经历的噩梦.”


“在那天以后,信如没有再来过我家.我平时在公司看到他,也只是点头问候.他又恢复了他平时的样子,很冷酷,很强势,充满自信.我给他打过电话,问他那件事怎么样了.在电话里他也很冷淡,说得很敷衍,只说他知道怎么做了.我觉得他有些刻意避着我,我想他可能是怕万一事发,授人以口实.于是我也顺着他的意思,不再理他,不再管这件事.”


“可是,我没有想到……”

这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的事.

我记得李染曾经说过,她在一间咖啡厅见到李信如和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在一起,李信如在她的面前一反常态,俯首贴耳,我们都以为那是因为爱情.

“这么说,周洁洁是被李信如……”

我觉得非常的惊讶,但这却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我只是这么怀疑.”

世上的事总是出人意料,但说到底,却又了无新意.

周洁洁,显然是一个出身中下阶层,却又不甘命运,想要拼命向上的女孩子.她当然会尽可能的抓住她可以利用的一切资源往上爬,她自己,或是别人的秘密.这个熟知法律的聪明女孩,事到临头却又如此糊涂.她不知道那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


也许她真的并没有想过要把李信如的事告诉别人,她只不过觉得用起来相当方便.但对李信如来说,她却成为自己生命中最可怕的威胁.那并不是因为钱的问题.从对李梅一家人的态度来看,李信如不是一个在乎金钱的人,他也许甚至不是一个在乎生命的人,但他却有一个拼了命也想要隐瞒的秘密.


“可是,李信如后来也被杀死了啊.”我皱着眉头说.

“我想不通的也是这件事.”

“如果是李信如杀了周洁洁,那么是谁杀了李信如呢?”

程明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在冬夜接近凌晨两点钟的时候,万赖俱静.

我和程明无言的对坐.

他的脸色在灯光下看上去很差,我想我的也好不到哪里去.深夜总是让人显得憔悴.

一瓶红酒已经喝光了,酒精的热量散发完之后,我只觉得透骨的饥饿,还有寒冷.

过了好久,程明突然问我:“你来的时候吃过饭了吗?”

“呃?”

我脑子里满是关于李信如案子的问号,他突然转换话题,让我很不适应.

这时我的肚子代我回答了他的问题,它咕咕的叫了一声.

程明站了起来.

“你去哪儿?”我一下子直起身子.

“去厨房拿点吃的.”他叹了口气:“我一直在等你,饿到现在,什么也没有吃.你要不要来帮忙?”

虽然我觉得调查案件的时候吃东西是很不严肃的一件事,不过我到底是饿得狠了,程明那么一说,我就感觉到肠子肚子一起骚动起来.所以我始终没有勇气非常有性格的来一句:“我不饿!”或者“人民警察不吃疑犯家里的东西!”


我无可奈何的跟着他来到厨房.

厨房的案台上摆着他从外面饭馆叫回来的菜,只是全都冷透了.我们不得不把它们一一放到微波炉里回热.我这才看到冰箱顶上真的放着一只生日蛋糕.

他背对着我,正挽着袖子,用毛巾包着手,把一碟热胜胜的樟茶鸭从微波炉里拿出来.

我嚅嚅的说:“今天,真的是你的生日吗?”

他回过头看了我一眼.

“要不要给你看我的身份证?”

我说不出话来了.

我想我是不是应该说点“对不起”之类的话,但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几次嘴,又说不出来.我转念一想,好象也没必要对他那么客气,杀死李信如的凶手还没有找到,这个人现在还是有嫌疑,我的立场一定得坚定,千万不要轻易动摇.


28)

这是我和程明一起吃过的,最沉闷的一餐饭.

它即不象晚饭也不象宵夜.

我和他都是以填饱肚子为目的,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食不知味的吃着.

我偶然会抬起眼看看他,他却从头到尾没有看过我一眼.这时我才觉得空气里无形压力,一层层的压了下来,堆积在我的肩头,肩头沉甸甸的,心里也沉甸甸的.做了错事的人好象是我.我根本没有办法把他当个普通疑犯看待.过去的我在办案过程中极少与别人产生私人交情,这有违我的专业守则.可是这一次我真的陷进去了.


他是我喜欢的男人.可他的心好象已经不在我这里了.

他的心,已经完全被他和李信如的往事占据了吗?

吃完饭以后收了碗,程明随手把那只生日蛋糕扔进了垃圾桶里.

的确,已经没有什么好值得庆祝的了.

我们一直没有说话.

我想不到有什么再要问他的.他好象也对我无话可说.

等收拾完东西,他打破了沉默:“明天还要上班吧?要不要睡一会儿?”

“啊?”我说.

“我有客房.”他说.

心里钝钝的痛了一下.

“好吧.”我回答他.

我第一次在他的客房里留宿.

洗完澡以后,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身体已经很疲惫了,但精神却出奇的亢奋.

我的身上穿的是他的睡衣.柔软的棉质睡衣,咖啡色的格子布,舒适地紧贴着我的身体.

他现在就睡在隔壁的房间,离我不远的地方,但我觉得我们之间好象隔着一道无形的深渊.

在黑暗里,我想念他的拥抱.

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李信如的惶恐,其实我并不陌生.

记忆中有非常鲜明的一幕,把我和那种恐惧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那时我还是个警校实习生,被分配在市里一个派出所执勤.那天该我和几个同事当夜班,他们在公共厕所里抓到了一个男人.一個變態.据说当时本来是两个人,其中一个不要命的挣着逃了.剩下这一个,被带回所里来的时候已经鼻青脸肿了,可能也是拼命挣扎过.他挣扎得越凶,得到的回报就越有力.


当时那几个同事都挺兴奋的.他们知道他们将渡过一个不太无聊的夜晚了.

跑了其中的一个让事情没那么完美,所以他们只好把剩余的力气全部都发泄在被抓到的这个可怜虫身上.

我坐在值班室的角落里,假装看报纸,耳边传来橡皮警棍结结实实打在人身上的声音,硬皮鞋踢在肉体上的声音,人的身体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声音,同事们发出的兴高彩烈的笑声,还有一个男人低低的悲泣声.他好象在不停的说,饶了我吧饶了我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痛了,他发出的悲鸣变得又尖又细,呜呜咽咽的,好象钢线在锯玻璃一样.


我不是没有打过疑犯,有些强奸幼女的,抢劫杀人的,让你觉得就是把他们往死里打也不可惜.可是在这一次,我觉得如坐针毡.

我不敢去阻止他们,甚至不敢往那边看.

还好同事们玩得兴致都很高,没有人注意到在角落的我面色发白.

后来他们找到了一个新玩法.他们让那满脸是血的人跪在地上,捧着那条又粗又黑的警棍表演怎么“吃棒”.

大家都笑倒了一片.

不时传出“投入点”,“激情点”,“你他妈给老子认真点”之类的指挥声.

我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简直克制不住的恶心.

我猛地放下报纸,往屋外走去.

我拼命地控制住自己不要向那个人看,但不知怎么的,还是看到了他的眼睛,那已经青肿的,糊着暗红的鲜血的眼睛.他也在看着我.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人的眼睛.

有时做恶梦,在梦里面,那双眼睛的主人变成了是我.我头破血流,遁地无门,无处可逃,茫然地睁着那一双糊着鲜血的眼睛,目光散乱.从梦里醒过来,想到那个人,充满一种无力的悲哀.我帮不了他,我也帮不了自己.我不知道他后来怎么了,我也看不到自己的将来.


我不知道程明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总是那样的自信,从容,好象可以让任何人依靠,所以我无法想象他也有软弱的时候.

我从床上坐起身来,光着脚跳到地上.

我来到他的房前,犹豫着,把手按在门柄上,轻轻的扭开.

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

屋子里一片深黑,只看到有一点红色的亮光,一明,一暗.

“你还没睡?”

他的声音.

“睡不着.”我说.

他好一阵没说话.

我的眼睛渐渐适应了房间的黑暗,隐隐约约的,我看到他的轮廓.他斜斜地靠在床上,一点红色的火光在他的唇边一亮,然后黯了,就落下去.

“你是不放心吗?”他突然说:“我不会趁你睡着了逃跑的.”

又是那种钝钝的痛.

好一会儿,我才说:“不……不是那个原因.”

我们就象黑夜里的两个影子,默然相对了好一段时间.

他开口了:“不是因为这个吗?”

声音好象柔和了许多.

这时灯亮了.他伸手打开了床头的夜灯,黯金色的灯光,模模糊糊的照亮了房间,也照亮了他的脸.他仰着头,懒懒地靠在床边上,他床头边上的烟灰缸,象落雪一样积满的烟灰和烟蒂.他的侧影,在墙壁上投下巨大的黑影.


“子鱼,你过来.”他柔声说.

我迟疑地走向他.

他看着我,神情温柔.

我来到他的身边,他伸出手,拉住我的手.

“你相信我了?”他问.

我不知怎么回答.

他低下头,把吻印在我的手心,然后顺着我的手臂一路吻上来.他站了起来,拥抱着我,吻我的脸,我的嘴唇.我闻到他呼吸中淡淡的烟味,尝到他舌尖温暖的湿润.我的身体开始发热,情不自禁地回吻着他,反手拥抱他.他将我放在他的床上,我的身体承受着他体重的压力,他身体的温度驱散我的孤独,我觉得很舒服,忍不住发出呻吟.我真的很喜欢,我真的很想要.


他在我耳边问:“这样可以吗?”

“嗯?”我说.

在我正意乱情迷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微微离开我一点,俯视着我.

“你真的愿意相信我吗?子鱼.”

“我……”

我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想了一会儿,回答了一个最诚实的答案:“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对这件案件涉嫌的每一个人的调查越深入,我听得越多,接触越多,感觉越茫然.每一个人好象都有可能,每一个人好象都不可能.

听到我回答,程明叹了口气.他放开了我,坐起身来.

“这可不行啊,陈警官.”他说:“明知这个人是犯罪嫌疑人,怎么可以还和他上床呢?”

“我……”

我想要相信你的──可是这样的话我没办法说.

他打断了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上床归上床,案子归案子,这是两回事对不对?”

我的脸涨红了:“不是的,我……”

“你什么都不用再说了.”程明伸出一只手,把我拉了起来:“既然这其中牵涉到公事,我们就得有个公事公办的样子.这样子对大家都有好处.你说对吗?”

他用对小孩子说话的口气,半哄半送的把我推到门口.

“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别做傻事了.早点睡吧.”

我用手扶住他就要关上的门:“程明,你是不是生气了?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生气?不,我没有生你的气.你要查案子嘛,我能了解你的立场.”他耸了耸肩:“我没有生气,最多不过有一点点失望而已.”

门关上了.

关门的声音让我抖了一下.我茫然地站在门前,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从客房的窗户望出去,是冬夜的黎明前那凄凉的景象.花园里的路灯有气无力地亮着,树木黑色的影子被风扯得摇摇晃晃,灰白色的马路转了个弯,消失在灌木丛背后,再远处是一些黑乎乎的房屋,更远的地方是被城市的霓虹映得微微发白的天边,天边的上面,是深邃明凈的宝蓝色天空.有一轮已经残了的月亮,斜斜地画在天幕上.


我将头抵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心乱如麻.

29)

在天色发白的时候迷迷糊糊的上眼睛.

好象没过多久,一阵敲门声把我吵醒.

程明在门外说:“已经八点了,你今天要上班吧?”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觉得眼皮直发粘.

我头昏眼花的爬起来,头昏眼花的来到洗手间,头昏眼花的一看,镜子里映出一个头发乱篷篷,脸色惨白,眼睛充满血丝的家伙.

要是在自己家,说不定今天上午我就要请病假睡过去,不过这里可不行.

我打开淋浴洗了个澡,终于觉得精神稍振.

我出去的时候看到程明已经衣冠楚楚地坐在楼下小客厅里喝咖啡了.

昨夜的憔悴阴影在他的身上一扫而光,他看上去精神饱满.

“那一杯是你的.”看到我,他指一指对面的桌子:“我想你恐怕也很需要提一提神.”

他换了一付眼镜,古铜色的细框,看起来象个书生.

“已经没时间吃早饭了.”他说:“喝完咖啡我就送你过去.我今天也要出庭.”

喝咖啡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说,”我对程明说:“你知道李信如每晚睡前倒牛奶给他老婆的事儿吗?”

“哦?”他说:“有这种事?”

“你不知道?”

“不太清楚.”程明放下杯子,好象在想什么事情.

“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

“是很奇怪.”程明承认:“这不象他.”

“这是为什么呢?”我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也许……”程明欲言又止.

我等着他往下说.

“我不能确定.但也许这是一件很方便的事……”程明说:“从前信如夜里有时候会到我这里来,我问他晚上出门怕不怕他老婆发现,他回答我说他老婆夜里睡得很死,不会有事的.”


“很奇怪啊,女人夜里应该是很容易醒的.尤其李梅看上去是那种神经衰弱型的女人.喝一杯牛奶对睡眠帮助有那么大?”我说:“牛奶又不是安眠药……”

我突然顿住了.我想起我们在李信如书房发现的那包强力安眠药.我们一直认为那是李信如自己服用的.可是,如果那是为别人准备的呢?比如说,睡眠不好,又神经衰弱的太太……


是的,这样一来,很多事都可以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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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书 20234-05-22 :今冬无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