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时间,已经七点多了。而升降梯只开到四点,如果上级组的那四名学生不是遭遇到什么困难,应该早就回来了才对
。
“——好吧。我到林间地带去找!”
突然站起来的是佐仓。
“佐……佐仓老师……”
在刚才商量对策的时候,佐仓脸上的表情一直是相当沉重,想必他一定是对自己监督不周感到相当自责吧。
“因为还有滑雪者的接龙行列,所以升降梯应该会开到八点才对。”
“呃……我跟你一起去。”
叶月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提出同往的要求,佐仓却苦笑地拒绝了。
“你不行的,松波老师。”
“但是只有你一个人的话,万一有学生受伤你怎么带得回来?”
叶月虽然对自己的滑雪技术没有自信,但是万一真的有紧急情况出现,起码自己可以卸下滑雪用具背一个学生回来……
。呃……或许在体力上或体格上来说也有点力不从心,但是现在的叶月实在不想坐在这里等待。
“那我跟你一起去好了。”
过了一会,主动提出要和佐仓一起的是体育老师。
佐仓感激地看了体育老师一眼,转身向叶月说。
“松波老师,能不能麻烦你去向饭店借几个手电筒?”
“好!”
学生们看到老师凝重的模样,可能也都察觉到事态严重。本来聚集在门口观看的学生,看到叶月跑过来都迅速地让出一
条道路。
叶月到了楼下柜台向经理说明了借手电筒的理由之后,经理接着说。
“我明白贵校不想把事情扩大的心情,但是我建议你们还是求助于本地的消防队比较好。”
经理取出手电筒后附在叶月耳旁轻声说。
“你们如果小看这个滑雪场的话,可是会吃大亏的哦。前年有个滑雪客人误入禁止进入区域而摔断了腿,结果他的同伴
到天亮才通知消防队,等找到人的时候已经中午了。”
“——那那位遇难者呢?”
“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他的脚指因为重度冻伤所以整个切掉了。”
叶月吓得连打寒颤的力气都没有。
“整……整个脚指切掉?”
“如果早点发现的话或许就不会到这个地步了。”
叶月道了谢后抱着二个手电筒回到餐厅,志愿陪同佐仓老师去寻找学生的除了体育老师之外又多了一个人。
而请示了校长的结果是先由老师去搜索,要是真的找不到的话再拜托当地的警察协助搜索。
“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再去借一个手电筒回来?”
叶月点点头,附在佐仓耳边把刚才从柜台经理那里听来的话复述一遍。
“如果我们十二点过后还没有回来的话,就麻烦你报警了。”
佐仓表情严肃地对叶月说。
“或许其他的老师会反对——。但到时就拜托你了。”
外面的雪比刚才下得更大了。
幸亏风已平息了,不过能不能顺利上山还是个难题。
是雪掩盖了一切声响吧,四周拢罩着一股不寻常的寂静,令人不寒而栗。静的仿佛可以听见细雪飘落在心里的声音。
从来没有置身如此安静环境里的叶月,越来越不安……
“那我们出发了。”
佐仓等人扛着雪板准备出发寻人。
“要注意安全!一切拜托你们了。”
望着越走越远的佐仓等人的背影,叶月祈祷似的目送他们离去。
叶月的眼神漫无目的地望向滑雪场的方向,在纷纷飘落的雪片之间,有七彩的灯光点点映照,像幻梦般的眩目。眼前美
景虽然难得一见,但是那种异样的美感却让叶月心中的不安更加扩张。
“松波老师。”
准备到屋内的老师们招呼叶月一声,当叶月正想转身背过滑雪场时,突然停下了动作。
盛着厚重的树枝。
那该不会是昨晚从干燥室门上看出去的那棵树吧!
那时,一轮明月正放出泛青的微光,高悬在这棵树的树梢,在瑞雪的反射之下呈现出一种圣洁而神秘的光影。
但是现在——月牙已经隐身到厚重的雪云层后去了。
“这里和街上不同,只要天色一暗下来就完全黑暗。”
“是啊,即使有灯光,但只要一进到树林里就完全看不到了。”
“如果有月光的话起码还看得见一点——”
叶月朝着昨天看到月亮的方位瞪视。
(别睡了……出来吧——!)
无声又无光的世界,漫漫长夜现在才要开始。
看着翻飞而下的雪片,恭介觉得自己的精神快要错乱了,四周开始旋转,眼皮也越来越沉重起来。
“这样下去不行…”
恭介慌忙用力甩甩头。
“喂……渡部,你是不是睡着了?”
恭介向着靠在自己背上的同伴说话,过了一会才有回应传来。
“——我想办法醒着。”
渡部的声音里已有半分睡意。
“睡着了你就别想看见明天的太阳哦。”
“你别吓我了,川岛。”
“这让我想起在黑泽明的电影——《梦》里,似乎看过这种镜头。”
怕自己不说话真的会睡着,恭介随便找个话题就说了起来。
“然后有个像领队的家伙站出来说。‘大家不要睡’——还有一部卡通也是描述类似的情节,其中的领队甚至要大家‘
一起来数数!’”
听到这里,渡部忍不住笑出来。
“有没有搞错啊?”
“没错啊!数数虽然是失眠者所用的办法,然而那家伙却很认真地叫大家数数。当时的我虽然年纪还小,不过乍听之下
也觉得有点不对。”
渡部听着恭介的话还笑了一会,但不多久又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他们都知道自己现在正处在危险的状况之中。
渡部扭伤了脚无法行动,恭介则折断了滑雪板。而且他还瞒着渡部自己发烧的事。
(可能是昨晚在干燥室里呆得太久了。)
恭介咬紧牙关,努力不让牙齿打颤。
“清濑他们不知道有没有平安下山?”
渡部自言自语似的说着,恭介只回了他一个“嗯”字而已。
其实他们会变成目前这种状况,原因应该归咎于清濑等人的身上。
因为身体不太舒服的恭介在选择林间地带滑雪的时候,目睹到清濑等三人准备进入用绳索围起来的禁止进入地域。
恭介虽然出言阻止,但三人一意孤行不肯听劝——结果,渡部果然滑倒在树林之间。本应该立即起身的渡部却一直不起
来,恭介知道他的脚一定出了问题,只好钻过绳索进入禁止区域之中。
接下来,渡部的滑雪板交给清濑等人,而恭介则驮着渡部想回到林间地带。但是不停下着新雪的斜面根本无法往上攀爬
,所以只好决定再往下走。
然而他们根本没想到等天色暗下来后这里竟变成一片漆黑,才走了不到十分钟已经看不见四周的景物了。而且雪还有越
下越大的趋势。
到后来跟走在前面的清濑等人也走散了。想要寻找他们,但留下的足迹也被大雪掩没,开始着急起来的恭介不小心踢到
一个雪球,所以才导致滑雪板折断。
现在,只能期待清濑他们能够找到救兵,所以恭介决定暂时停留在这里不移动了。
“渡部,换你说话了。”
“有什么好说的。”
背靠背的对话进行得断断续续。
“现在几点了?”
“快要十点。”
恭介抱着自己的膝盖,极力忍住越来越严重的寒颤。自己愈来愈模糊不清的视线,看来并不是眺望雪景太久的后遗症。
恭介的牙齿开始打颤。
“——川岛?”
想回答渡部的恭介连上下牙齿都咬不合,更别谈发出声音了。
“川岛,你为什么一直压到我身上来。”
渡部一移动自己的位置,顿失依靠的恭介整个人顺势往后倒去。
“喂……川岛。川岛——!”
渡部的呼叫声像是从遥远的外太空传来的一样。
落在自己脸颊上的雪,软绵绵的好舒服,恭介真想一下就埋到雪堆里去算了。这是产生幻觉的预兆。
感觉自己被激烈的摇晃,恭介翻转过来睁开眼睛,只看到满天的细雪像弓箭一样地向自己下来,一片片化入眼中。恭介
再度闭上了眼睛。
视网膜深处还遗留着白雪的残像。
白雪的残像慢慢变形,变成了一弯月牙。
这个月牙在昨晚和他一起眺望的月亮好像。
(老师——)
向着眼里那一轮摇晃的明月,恭介轻唤着他的名字。
“老师——叶月老师。”
感觉似乎有人呼唤自己,叶月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窗外仍旧是不停滞不前歇的飞雪,时针也已经指到十点。
叶月等一干老师全部都守候在饭店大厅等待佐仓等人的归来。
在沙发上抽烟的老师;来回走来走去的老师;板着一张脸喝着咖啡的老师。——所有的人都在静待佐仓的联络。连学生
也格外安静,还没到熄灯时间所有的学生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啊!该是点名的时间了。”
频看腕表的数学老师突然冒出一句。
“今天谁了?”
“啊……是我。”
两名英文老师同时应声。
“我也来帮忙。”
对于数学老师的提议,两名英文老师连忙摇头辞谢。
“什么都不做只在这里等待,实在让人受不了。”
他苦笑地向两人说道。
三名教师离去之后,大厅里又恢复原来令人难耐的沉默。连时针的动作都好像比平常慢了三倍一样。
“要不要看电视?”
有人耐不住沉默提议,却无人附和。
室内再度陷入沉默。刚才一直在抽烟的老师因点不着打火机而烦燥地将打火机磨擦得咔嚓作响之时,从柜台里传来了电
话铃声。
全部的老师都抬起头来,一起向柜台冲过去。
柜台经理接起电话简短地应了几句之后,向在大厅时焦急等候的老师们转述。
“——是佐仓老师打回来的。”
抢过电话的是最先跑到柜台的老师。叶月等其他教师也都全部围在柜台旁边。
“是我。是,是——嗄?找到了?”
听到这里,教师们才安心似地松了一口气。然而——
“嗄?只有找到两个人?是哪两个?”
紧张感又再度回到现场。
“清濑和永山?我知道了,我马上去接他们。”
叶月霎时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差点就步履不稳而倒下。幸亏及时抓住柜台的边缘才稳住身体。
“清濑和永山是自己下山来的。川岛和渡部则在半途和他们走散……”
清濑等人就是在寻找走散的两人时才遇上佐仓等人。
“佐仓老师已经朝清濑、永山和他们走散的地方去寻找了。清濑等人非常疲累,有没有哪位老师愿意到小别墅去接他们
。”
“我去。”
叶月第一个自告奋勇。
“请你们让我去。”
在没有人反对的情况之下,决定由包括叶月在内的三名老师去接学生回来。
在满天飞雪之中,叶月等人虽然没有用跑的,但是走的速度去相当快。
抱着从饭店借来的毛毯,低头看着自己在雪中发出磨擦声的步伐,叶月几次强忍住即将盈眶而出的泪水。
这次的事让叶月想起在大二那年,听到祖母病危的消息时那种迫不及待的想要赶回去探望的心情。那一天,新干线因突
发性的大雪而误点,而转乘的电车又临时停开,站前的计程车招呼站更是大排长龙。叶月不得已只好疾走三小时的路回
家。
在漫长的三小时里,由祖母一手扶养长大的叶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快到家。然而,叶月终究没有赶上见祖
母最后一面,祖母在一小时前已经去世了。
看着祖母的容颜,叶月多么想回到刚才的那三小时之前。如果能够,他一定不会一心只想着要回来,而会全心全意地为
祖母祈祷,祈求她能渡过难关。
“——不行……不行啊。”
叶月拚命摇头告诉自己要往好的方面想。
什么病危、什么去世、多么不吉利的字眼啊。现在已经有二个学生平安回来了,剩下的恭介等人一定也安然无事。
叶月他快步行走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诚心地祈祷。
希望他们——恭介能够平安无事,多么希望今晚还能看到恭介那熟悉的笑容,还能一起像昨晚一样看着月亮跟对方说话
。
神啊,神啊!求您保佑他。
(我还有些话没有对他说。)
找到两名学生,由另外两位老师护送回饭店去了。
只有叶月一个人抱着毛毯留在小别墅里。
望着毫不停歇的飞雪,叶月被不知名的思念层层包围。
他想起好多往事。
第一次被恭介强吻的时候——那时的他知道是叶月的初吻时,还说“听说得到别人的第一次会延年益寿哩”。
(嗯,所以他一定会没事的。)
叶月这样告诉自己。
数不清他对自己说过多少次喜欢你,而自己也被他吻过多少次也无法计算。
第一次和他发生肌肤之亲是在叶月失恋的那一夜。他把醉倒无法动弹的叶月带回家之后就——。对啊,多亏了恭介,自
己的失恋之苦才只维持了一个晚上,隔天就把她的事抛到九宵云外去了。
接下来是叶月要辞去教职到大学去的传闻在学校散播开来的时候。恭介不惜下跪请求自己打消那个念头,那是叶月第一
次对恭介产生怜惜的情绪。
在来到这里的巴士上,不是坐在自己隔壁的恭介,却是最早发现自己身体不适的人。把自己带出外吐个痛快的也是他。
恭介的每个表情,在自己耳边低语的声音;拥抱自己的臂膀;认真而执着的眼神;偶尔像耍赖的孩子似的皱眉,都历历
在目。
“太狡猾了。老师你太狡猾了。”
像发烧时的呓语似的,恭介的那句话。
“我该怎么做才好?”
叶月无法回答。他甚至无法回答自己在那一夜的游戏中,为什么选了恭介当做亲吻对象。
(不过,现在可以了——)
叶月觉得自己应该知道答案。
自己已不再是个狡猾的逃避者,而只是个陷入情网而不自知的叶月松波而已。
叶月站起来走出了小别墅。
不知何时雪已经停了,四周宁谧无声呈现静止状态。
好安静啊。叶月这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寂静的感觉。
“——回来吧。”
叶月的低语轻轻打破了无声无息的世界。
“快点回来吧——”
被新雪吸掉的声音悄然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