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尸体已经摆在这里了。十几具尸体身上都有多处伤口,有的刀剑还插在对手身体里。送饭的侍卫很聪明地没有移动尸
体,保留了现场。
李越仔细察看王府侍卫身上的伤处。战斗显然极为惨烈,每人身上都有多处深长伤口,似乎死后又被剁了几刀。有四个
人头颅几乎都被割了下来,惨不忍睹;另有两人心口中了三四刀,胸几乎被捅烂,似乎凶手有极大的仇恨,下手才如此
残忍。
周醒咬牙道:“这定是铁骥带人来劫狱!这些北骁人够狠,人死了还要下手!”
李越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是铁骥?”
周醒咬牙:“除了他还有谁?京城之内,难道还有铁骊人马未曾落网?若真是还有帮手,这些人也不至于都死在这里。
一定是人手相当,力拼之下才会两败俱伤,只救走了铁骊一个。”
李越眉头拧得死紧:“铁骥……应该不会如此残忍。”
周醒恨恨道:“他或者不会,但铁骊会啊!”
李越无法再说什么。的确,铁骥不会是那种还要往对手尸体上砍几刀泄愤的人,但铁骊就未必了,以他年纪尚幼就潜伏
敌国的的隐忍,以及对周凤城都不放过的狠戾,是绝对可能做出这种事的。狠狠用拳头砸了一下手心,李越冷冷开口:
“传令下去,全城缉拿这两人!”铁骥啊铁骥,难道他还是看错了人?
收敛了六名侍卫的尸体,铁家军的尸体也草草埋了,李越带着一肚子闷气回到王府。天色已经近晚,红妆宴早散了,莫
愁已经先回来,看李越心情不佳,报告起来也是小心翼翼的。小皇帝到底是没有当堂指定后妃,不过明白表示了对高怜
的偏爱,已经让一众秀女对高怜格外多了嫌忌之心。不过太后在宴会结束之时又邀请秀女们过几日到宫中赏梅,等于是
多给了一次争宠斗艳的机会,才让秀女们又舒开了笑容。
李越听了只有摇头。对这些秀女,他实在不能赞同。皇宫里争宠的把戏演过多少年了,没吃过猪肉也该看过猪走路,真
的都以为凭自己的才貌,入宫就能得宠?大多数人的下场还不是平平淡淡地寂寞一生?更有甚者,在宫闱争斗中连性命
都没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在宫外嫁个如意郎君,夫妻白头来得幸福。不知道这些小姑娘们,是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
富贵尊荣的梦做得太入迷,当然也可能有的是为家族利益牺牲了自己,将来成功之人百中选一,其他人……可能只有红
颜锁深宫的命运了。
“依莫愁看,太后实在不像是偏爱高怜的样子,倒像是给她树敌呢。有几个秀女,看她的眼神明显是有敌意了,太后还
要再设宴,不是引着大家去比吗?”
李越点了点头,同意莫愁的观点。高硕才这个人,李越都觉得他靠不住,以太后的精明,高硕才又是明显在巴结讨好摄
政王,太后应该也不会信任他才对。表示对高怜的偏爱,应该一方面是向高硕才示好,另一方面也是在为他树敌吧。说
起来,太后应该最希望韩子凤登上后位才对,现在反而冷落韩子凤,这恐怕更说明太后与韩家的结盟已深,彼此信任,
用不着特意示好。这,恐怕比格外优渥韩子凤更糟糕。
“简仪有消息回来没有?”铁骊一逃,首先准会想到陆州的老巢,必然千方百计挽救。不过按时间来算,即使他快马加
鞭赶去陆州,应该也会落在简仪后面才是,“应该给简仪送个信,小心铁骊耍什么手段。”
“已经派人赶去陆州了。因为事情机密,飞鸽传书怕不稳妥,所以派了人去。虽然慢些,不过简仪已经走了好几天,铁
骊即使再快,应该也赶不到前面。”
李越却没有这么放心。不知为什么,自从知道铁骊被救,他就总有种不对劲的感觉。这是长期在生死之间走动磨练出的
直觉,没有什么理由,却在很多时候被证明是绝对正确的。但是事实又摆在眼前,这个年代既然没有私人飞机也没有网
络,马和鸽子就是最快的交通工具。论马,简仪先走了几天,铁骊就算弄来汗血宝马也赶不过去;比较危险的是他在京
城里藏有信鸽,但是陆韬已经仔细搜过他的家,并没找到半点养鸽子的痕迹。再者说,如果他真的养有信鸽,当初铁箭
大概也就用不着急匆匆的亲自回南祁京城报信了。那么,这个不对劲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呢?
“算了。”李越决定先抛开一下,也许做点别的事情,灵机就会突然一下子跳出来,“清平怎么样了?”
莫愁微微撇了撇嘴:“他的伤好得多了,今天还和如意他们一起浇花来着。”
“我去看看。”能浇花,应该是伤已经好了大半了。
清平的房门关着,李越在门上敲了一下,没等回音就推开门跨了进去:“清平—”后面的话噎在嗓子里——清平站在屋
里,确切点说是站在水盆里,全身上下一丝不挂,正准备往盆外跨。李越这一头扎进来,两人都呆了。
屋子里水气氤氲,像一层薄雾,隔着水气看去,清平蜂蜜色的肌肤上还有一滴滴的水珠在慢慢往下流动,肩腰臀腿的轮
廓一览无余。他反应还算快,一条巾帕及时围住了腰间,但是只遮住一半,反而更引人的目光落在那优美紧窄的臀部轮
廓上。两人四目相对,你看我我看你,还是李越先清醒过来,一句“对不住”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
,生生咽了回去,很镇定地后退一步退出门外,把门关上了。
45.秘密
李越在门外面犹豫了一会,不知道该不该离开。风冷飕飕的,他身上却有些发热,确切点说,是某个位置在发热。这本
来很正常。自从上次和简仪有过一次不完全的春宵之后,乱七八糟的事情接踵而来,赈灾,行刺,选秀,忙得他不可开
交,自然顾不上有什么“夜生活”。再说,对风定尘的那些男宠,他确实不想再碰,顶着风定尘的身体,他总觉得那是
个欺骗。所以想想这段日子,他简直等于是在禁欲。无论从身体还是心理上,他都是个健康男人,有欲望更是正常得不
能再正常,问题是,对于欲望的对象,好像有点不对劲。以前,他基本上是男女通吃的,对床上伙伴的性别没有什么要
求,只要大家合拍就好,但是现在……怎么说莫愁也算是个大美女,为什么他一点兴趣都没有呢?而刚才,只瞥了清平
一眼……难道真是风定尘的身体在作主?李越前生倒是在报纸上读到过:一个中年妇女接受了心脏移植后发现自己的兴
趣有所改变,后来才知道这都是这颗心脏的捐献者生前的兴趣,由此看来,器官似乎能携带一个人的某些性格。如果真
是这样,那么现在用着风定尘的身体,性取向有所改变看来也是正常的。可是……他是想娶老婆生儿子的啊,虽然,那
是前世的理想了。
门很快打开了,清平走出来,脸上还微微带一层红晕:“殿下—”
李越很快醒过神来,干咳了一声:“我……你的伤怎么样了?”
清平微微一低头:“殿下看见了,都好了。”
李越愣了愣,脸一下也热了起来。没错,刚才是都看见了,而且还捎带着看见了其他地方。
“太医开的药都吃了?那热毒怎么样了?”李越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风大,进去说话。”清平匆匆出来,只穿了夹
衣,没披外衣,说了这几句话,脸上的红晕已经被冷风吹散了。李越很自然地伸手去搂他肩膀。手伸出去,清平几乎是
本能地往后一让,只是他背后就是门框,没什么地方可让,还是被李越搂住了。李越只觉清平肩头猛地一僵,有难以察
觉的颤抖,脸上虽然还维持着笑容,眼睛却已经低下去了。
李越怔了怔,松开了手,审视着清平。自从清平重新回府已经将近一个月了,前一阵在毓秀宫监修,披星戴月早出晚归
很少见面,这一阵子受了伤卧床休息,也是足不出户,李越不来找他,他也不去见李越。李越偶来探病,两人也相谈甚
欢,但身体稍微接触,清平便不自然。李越也注意到了,但觉得他是因为从前的身份,现在有避嫌的想法,也没放在心
上,总以为时间一久放下心结也就好了。但现在看来,清平明明是对他的接触有本能的反感,他不知道风定尘曾经是怎
样对待清平的,但这个心结,看来并不是一时半时就能解开的。
清平不太自然地笑了笑:“殿下……”只说出两个字,就再也不知道说什么,重新低下头去,避开了李越的目光。
李越叹了口气:“算了,我不进去了,你休息吧。”
清平一怔:“殿下—清平是,什么地方冒犯了殿下?”
李越摇摇头,脱下披风披在他身上:“没你的事。进去吧,外面风冷,你穿得太少。”
清平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披风上还带着李越的体温,暖暖地贴在身上。清平双手轻轻拉住了披风的边缘,抬头看着
李越大步离开,眼神渐渐复杂起来。
李越扎回书房,才觉得这小风还真是冷,身上都吹透了。搓搓手,他拿起桌上的奏折。做摄政王真是苦命啊,除了陪着
皇帝太后游宴,还得批折子。好在自南祁赈灾和选秀之后,一时没什么大事,要是这时候再发生点什么,他非忙昏了头
不可。只是,这选秀的事情还没算完啊,太后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她与韩扬的结盟究竟牢固到什么程度呢?他又该怎么
应对呢?
李越往椅背上一靠,深深思索起来。风定尘不是没有防着韩扬。或者他当时没有想到韩扬会与太后联手,但他将韩扬留
在岭州边境,每年供给的粮草军饷又极苛刻,显然是限制韩扬的势力扩大。岭州那个地方与东平交界,多山多树,非比
陆州鱼米之乡可以自给自足。照兵部每年批拨的米粮数目来看,韩扬即使在当地自耕自种,也养不起太多的军士。而且
岭州离京城又远,若真是从岭州发兵勤王,长途奔袭以后便是强弩之末,即便训练再精,也未必胜得过陆韬的军队。由
此看来,风定尘是有一手准备的。
书房里四角都设了火盆,热气腾腾。李越批了一会折子就觉得口渴,伸手去摸茶壶,摸了个空。大概莫愁以为他还在清
平房里,茶也没送过来。李越扬声:“来人—”门轻轻开了,李越头也不抬,“送水。”话音未落,茶杯已经送到眼前
了,一个声音轻声一笑:“殿下请用。”李越惊讶地抬头,居然是清平,一手抱着自己的披风,一手端着茶具,微微含
笑。
李越禁不住也露出笑容:“怎么是你?”
清平抿紧嘴唇,眼神里带着微微的期望,半晌轻声道:“清平方才——大约是庸人自扰了吧?”
李越收起笑容正视清平:“我已经说过,你不是从前的身份了。我的话,虽不敢说一言九鼎,但也绝不会言而无信。如
果是担心这个,你大可放心。”
清平凝视他,笑容在脸上慢慢展开,光彩夺目:“殿下去我那里一趟,总不能连水都没喝一口。这是莫愁姑娘送来的茶
,清平半路截下,借花献佛了。”
李越哈哈大笑。清平等他喝完了茶,正容道:“殿下方才面色沉重,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一句话又勾起李越一肚子烦恼,把铁骊被劫的事简单讲了,说到六名侍卫尸体惨不忍睹,清平面色也微微变了,喃喃道
:“想不到他们,下手如此残忍……”
李越叹口气:“你也觉得铁骥会做这种事?”
清平沉吟良久,终于道:“铁骥——是光明磊落之人,不会连死者也不放过。但铁骊……”
李越眉头刚刚舒展又锁了起来。或者因为他和清平的想法常是不谋而合的缘故,所以他对清平的意见格外重视。现在清
平也认为铁骥不会如此残忍,仿佛让他松了口气。但这又有什么用呢?毕竟是铁骥前来劫狱,而且也杀了人。既然都是
杀人,那么人死之后,有没有往尸体上再砍几刀也就没什么大区别了。
清平也是眉头紧锁:“铁骊这一逃,只怕陆州那边——殿下得立刻设法告知田侍卫才好。”
李越按按眉心:“已经派人飞马过去了。他们走得早,铁骊应该追不上。”
“若是人赶过去自然来不及,只怕他们还有别的传讯方式。而且铁骥是与田侍卫他们同一日离府的,会不会他已向陆州
送了信……”
李越眉头锁得更紧。他当时不放铁骊等人,就是要牵制铁骥。铁骥不是笨蛋,当然想得到李越扣押铁骊的意思,所以必
不敢轻举妄动。但现在铁骊已被救走,就很难说会发生什么情况了。
清平看他一脸忧色,轻声安慰道:“殿下也不必如此忧心,这也只是清平揣测。按理说铁骊此时被救,再快也赶不到田
侍卫他们前面的。”
李越摇摇头:“不,我现在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只盼田七简仪他们能安全回来,人不要损伤就好,其他的,都是
小事。”
清平默默注视着他,似乎想说话,门口却忽然有侍卫声音:“殿下,西定有使者求见。”
李越一想就想到柳子丹,万料不到他居然还会登王府大门,沉吟一下道:“让他进来吧。”清平乖巧,立刻告退。李越
也不想有人在场尴尬,点头应允了。
柳子丹抱了一卷东西进来。天寒风冷,嘴唇冻得有些发白。李越忍不住眉头一皱:“怎么不多穿点……”话没说完就咽
了回去,因为柳子丹穿得不算少,但是抱着东西的双手都冻红了,似乎是在露天里站了很久的样子。他站在门口,既不
上前也不坐下,一直垂着眼睛,听了李越的话,睫毛轻轻一抬,烛光下一对眸子如同两粒黑水晶,水润润的一闪,轻声
道:“打扰殿下了。”
李越敲敲书案:“不用叫什么殿下了。拿着什么东西?要是给我的就放下。”反正柳子丹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反倒用
不着藏着掖着了。
柳子丹听他说话硬梆梆的,眼睛又垂了下来,上前两步,把怀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李越看看,居然是几本册子,不由奇
怪:“这是什么?”
柳子丹双手有些拘束地握住了书案边沿:“这是……是从前修南祁史时找到的资料,关于,风定尘的。还有,还有我知
道的一些……一些……我想,殿下可能,可能用得着。”
李越怔了一下才明白柳子丹说的是什么。这东西怎么可能用不着!他不了解风定尘,又不能自己去打听自己,现在柳子
丹送来的正是他最缺少的东西——风定尘的个人资料,这用处可大着呢!
笔记有厚厚一打,全是端正的小楷。李越不禁抬头仔细看了看柳子丹,果然看见他眼睛四周一圈青晕,眼睛里还有血丝
。想想他这次来南祁总共也没几天,白天还要履行送红使的职责,也不知他在晚上怎么点灯熬油地赶着写呢。柳子丹可
能误解了他这一眼的意思,低声说:“赶得急了,字迹潦草了些。还有……有些,有些……我想,写得详细些,用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