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这样几天下来,这一老一少竟成了忘年交。张老大夫常向许涵传授些中医方面的知识,许涵也略略与他谈谈。
“不
过,我不敢与他谈西医。那时代的人呢,终究是瞧不上西医的。若论方法,更觉得奇了。”许涵这样想道,也就说
:“您老的理论呢,我也听了。那意见呢,我这样
的小辈一下也提不出什么来。您再说说那药草方面的事儿,我特爱听。”张老大夫看那年轻人,越看越奇,那年轻
人甚是含蓄圆滑,通透事理,又是个气量浑厚的,
他又料定那年轻人坏不了他的事儿,于是越发喜爱起他来。
不几日,却是那蒋府的贵公子与他们作最后的测试。那蒋怀天生一副桃花眼,脾气又甚是古怪,他拿住那俩人,便
问:“两位先生看,我身上可有什么病?”两人不想他问出这么个怪问题,一时都怔了。
那张老大夫暗自忖度:“我若说他没病,他未必轻饶得我,不如跟他说些小病小痛什么的,也好过关。”
许涵却想:“我知道过这些关也实在不容易。不过我却不会把自己的位置拱手让给他人便是了。那公子看起来无病
无灾的,我便照实说了,却又怎么样?”如此俩人都说出了自己的答案。那蒋怀却说:“两位大夫都回去休息罢,
过三日若没有通知,便是不录用了。”
许涵听了,想想便心下有底。林潜问起此事,他只说:“我心下有主意,仲仙莫说了吧。”待到三日后,他果然被
蒋府录用了。林潜嘴上不说,面上却有些不高兴。到了蒋府,许涵才知道原来他是协助那蒋公子理些事章,让那许
事情分得有些章法,也不至于一时散了,找不到北。
头一天会面,蒋怀便邀他一起念书讲学。许涵推说:“到底我对这些东西也不明白,我知道蒋公子也是个柔顺的人
,盖不会勉强您那头位大夫同您一并讲学治理。”
蒋怀却说:“大夫您不知道讲学之事的趣味,又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大丈夫不是应该以立事为重么!我才想到
,是应该带您到那堂上去观望观望了。”
许
涵想想,换了副表情说:“也是的。想来您连日讲学十分辛苦,也要个大夫陪了。”那些之乎者也的言论他只听着
乏味,相较那些,许涵倒是记住了不少学生的名
字。这般一来,那学堂的气氛也比往日要活跃许多了。喜得蒋怀连连称赞他明了那些小不点的心思,让他讲学也好
了不少。于是每日拖着那许涵上学堂来,共同讲
学。
许涵想:“如此,我倒替那位蒋公子分担了许多。那些年轻人看着就是活泼,即便我这样的老头儿看着也是欢喜呢
!我做内科医师时倒没有这般热闹
咯,想来我也是个随遇而安的老人家了。在这蒋府内食宿的也有个照应,这般工作我却也离不了手了。毕竟,谁不
想要个安稳生活呢?尤其,我的心理也不年轻了,
比不得那些孩子活泼。”
就那般讲学的日子,闲时林潜还是常来探望他。这样的日子倒也平静,只是没想到有一日却出了些变故。那日,许
涵才与林潜在客
栈内聊天。就见蒋怀来了,他忙起身让座。蒋怀却摆手说不用了,一边与林潜聊了起来。那林潜说‘有朋自远方来
,不亦乐乎’是出自孔老二的《论语》,蒋怀却说
是出自老子的《道德经》。一边两人就争论起来。争论也就罢了,他们又拉进了许涵,问个谁对谁错。
“我深知挑明那道道的人必定要使那两个年轻人中的
一位丢失面子。当然了,我也不可能去矫正他俩个。尤其是,我不可能得罪我现在的主顾。”当下,他用脚踢了踢
林潜,说:“仲仙,你说得不对哩!蒋公子倒是对
的,是出自《道德经》。”那蒋怀一脸得意之色。林潜究竟不忿,事后便拉住许涵说:“许老弟,你怎么这样说?
你清楚那个出自那里的!”
许涵笑笑,肯
定了他的说法,“当然了,我知道,仲仙。但蒋公子是我的上头,我不该得罪他。再说了,说到底,蒋公子并没有
要仲仙你的看法啊!况且,你和我究竟亲近些,我
有些什么话儿也好与你说。而对我们上头的人,我们通常不该那样实在,准确的说,我们会避免与他们论及这些琐
事便了。”
林潜听了,想想,便裂嘴笑了。他感叹道:“子鹤,你真正是个精明的人哩!真会避重就轻!”
许涵笑笑,推了一把林潜的肩,顽笑道:“彼此彼此哩!”
第四回
却说从此许涵与那林潜更不同一般的友好起来。
张
老大夫自那日落聘之后,也还时不时来看一看许涵。开始,许涵见他脸色难看,便知道他心有不忿,因此便画上几
张未完的穴位图,诚心向老中医讨教医理。老中医
看了那图,心情倒好起来,只觉得他是个没什么经验的后生,也不觉得他有什么地方超得过自己。如此一来,两人
便像初时那般和睦了。
自打许涵护了那蒋
公子后,蒋怀更待他与往日不同,那年中秋,竟邀他赏月饮酒作赋。许涵想想也不便推脱,便与那公子同去了望月
台。那台上竟有个白衣美人,蒋怀笑笑指着那女子
说:“此是我大妹子。先生称呼她远贞就是。”说着拉住许涵的手说,“先生近来常在府内居留,就没想过让你我
的关系更近一层。你看我将妹妹许配给你,可
好?”
许涵先是推托,“许涵何德何能能与小姐相匹配呢?”见那蒋怀坚持,便作色道:“许涵的婚姻许涵自有主意,并
不想劳烦公子,或是包办了小姐的婚事,令小姐将来怨恨又怎么好呢?”
说得那女子更是看了他好几眼。她还从未见过此番男子,听他此言,不像轻薄自己,更对他另眼相看了!
蒋怀笑笑,也不以为意,只挟住他的手说:“今番有佳人,不如我们同去湖心赏月,好么?”也不待许涵回答,便
拖他及那女子上了一叶小舟。
蒋怀说:“有美景美酒又有美人,先生可见过比这番更好的景致么?可惜少了那词赋,否则便更妙了!”说着便命
那女子作曲,远贞轻唱了一首歌儿。歌声曼妙。许涵这才细细地将那女子看了。见她凤眼峨眉,风情万种的,便笑
一笑称赞起她的相貌来。
蒋怀见状,又问:“先生可把我刚才的话再考虑一下咯?”
许涵别着指头,轻轻摇头,说:“那个么,还得看着商量商量。”蒋怀也不言语,表面上看似乎忘了这事儿了。许
涵却没忘。
“远
贞是个很美丽的女孩子,但是光是美丽的话,她便任着她那哥哥摆弄咯!不过,我呀,也盼着跟她多接触接触哩,
便是这般,我却也犯难。这时候,大抵是包办婚
姻,比不得我那时。如果,我有一天真的在这时代娶了媳妇结婚,那大约是因为我跟她今后的生活有些平安的保证
吧!我们这样的老年人和年轻人不同,想的早不是
激情了,我们更多想的不过是以后那些抹屎抹尿的日子罢了。”事后许涵在日记里写下了这么段话。
林潜念着许涵这几日劳累,便提议一块出去玩儿。
许涵应道:“也好!只是我那府里的工作该怎生说?”
林潜以扇遮面,轻笑说:“你那心里就只留得下你那贵公子啊!也不留些时日与我玩玩?子鹤。”
许涵干脆也笑了,他一边却问:“如此说来,还要省些时日给你咯?”
林潜肯定地点了会儿头,说:“你识时务就好,也不枉我们朋友一场!”于是,那以后许涵便向蒋公子请了假,随
林潜游玩去了。那些日子,许涵过得也是过得悠哉游哉。
他俩个踏着木屐上了山,许涵便与林潜聊了会儿那些诗歌。虽说许涵对那些什子诗歌不感兴趣,但事实上他也不说
什么旁的话,只是细细听着林潜说话。到了入夜,他们便在山上露宿了。
林潜忽然转头对他说:“子鹤,你年纪也有个十四,十五了吧?也是不小咯!有没有个什么好亲家?”
许涵那里料到他问出这个问题,但回答得倒也从容,“也该是有个咯!只是我估摸着还要看着呢。”
林潜便也点点头,说:“诗经上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是看到好的就争取机会,不要放过。如今哪,
既是美人又是淑女的人儿不多了,该抓紧些机会哪!只是子鹤的眼光也不要太高,过高怕是有许多女子入不得你的
眼了。”
许涵笑着与他比那揶揄的心思道:“哪儿的话呢!我那眼光实是不高,大多女子的相貌也都入得眼的。只怕别人不
肯要我就是了。”
林潜摇摇头,说:“子鹤兄莫要看轻自己。据我观你相貌,虽不算上层,却也是不差的啦!更何况郎才女貌么!子
鹤兄又是个有潜力的人,将来不定有个什么际遇呢!”
许涵却也没再说谦词,只道林潜有烦心事,他本就是个通晓世事的人,如何猜不透一二?见他无意再说,便也不再
提起了。两人都只道丢开这件事,一边继续耍子去了。自此,两人却挨得又近了些。林潜更是把许涵引为知己,说
他是个顶顶有趣的人。
“实际上,跟林潜在一起时,我几乎总在听他说话。就像一个长辈,怎么也不好打断年轻人发表自己的见解。这样
一来,我倒感觉林潜是个可爱的年轻人了。”许涵这样写道。
第五回
只是过了数日,他们方才返回。那蒋小姐却早已病卧在床了。原来富家千金,身子娇贵,竟丝毫遭不得风寒。因那
日与她哥同去赏月,便落下了病症。蒋家忙唤那许涵与她诊治。
许涵说:“此怕是药物治不得的,我这里也没有方子。”
那蒋家公子说:“不碍事,先生你陪妹妹几日就是了。却不知我妹妹得了什么病儿?这么要紧?”
许涵说:“也不是什么别的。只是小姐原是富贵人家的千金,身子免不了娇贵,受不得那夜的风月罢了。”
蒋怀听了大笑起来,说:“好!好!好!”
自那日后,许涵便依着这蒋府的命令,伴着小姐,与她安心医治了。
那小姐远贞最爱找人调笑,见了许涵也不把这习惯改一改,就说:“远贞听闻先生出于那平民寒舍,到了这里又觉
得怎样?”
许涵想一想,才说:“当日在那平民寒舍免不得遭爹娘打骂,尤其我这笨拙的,有一天竟犯了一件事,还好阿爹走
了,否则指不上是男女双打哩!”
远贞掩嘴笑了,问:“那便是什么?”
许涵也是老实回答:“女子单打。”那小姐早笑得花枝招展的,又问:“那来到这里以后呢?该不会以为富贵人家
个个是畜生,衬不了先生的清高自省吧?”
许涵说:“哪儿敢啊?许涵自然把别个当人,就是什么畜生的,可瞧着也不像,倒像天鹅哩!”
“那你以为我如何?”小姐问。
许涵笑笑,说:“小姐自然是许涵的同类咯!”这一下,小姐开怀大笑起来,笑得前鞠后躬的,又抓住许涵说,“
先生也是个有意思的人,怨不得蒋府上下都看好你!”
蒋怀当下心想:“哎,这些年轻人啊,真正是跟我老头子不同咯!说来我原本只是逗这个年轻女孩儿顽的,不想她
却认了真。我哄着她开心,倒像哄我孙女似的,就是这家人门大户大,该留个心眼儿也好哩!”
于是他转了个话题说:“那夜中秋,多得小姐陪同了。”
远贞浅笑着说:“应该的。哥哥一早向我夸奖你了,先生。”
“那也不好。”许涵皱着眉头,摇了摇脑袋,“你那身子又娇嫩,哪里经得起几下风吹?像小姐这样的,只在这蒋
府里走走就很好。若是想出去了,也该换一身衣服,不该穿那些薄纱衣,弱不禁风的。别说是小姐了,就连我这样
一个常出门的走医,也便淋了半日雨,就也倒下了。”
远
贞听说,早来了兴趣,又扯住他问东问西的。许涵倒也有兴致与她作解答。他想:“没有一个老头儿不喜欢给自己
孙女些谈资,哎,便是我们这样的医生,也跳不出
这劫来。我只是想到她那大哥,轻易地就想将自己妹子许配给别人,到底对她不放心。这时代的男人,婚后也有对
女子打骂有加的,可那些妇人倒也能明白他们。就
怕她嫁了个自己也不懂的人,那婚姻后还怎生也有安逸日子?老年人图的就是安逸,我若找个能照料自己的女人,
却也是舒舒服服地过来了,只是这些年轻女子大多
不像我的老伴儿,我一时也是难以适从。早年那帮子儒生倒是常说他们的媳妇个个都温柔和顺,似桂如兰,那可是
些胡扯哩!便是我这个老头子,也是懂得那些女子
表面看着平静,实际心间的耐性要远远高出我们这些人呢!”
便是这样想着,他却也与那小姐相处得很是愉快。又几日,小姐身子稍好些的时候,那蒋怀却硬邀他来陪酒,说是
要庆什么功,自家妹子的身子好些了有他大半的功劳。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蒋怀压低声音,极密密切切地说:“我那阿妹啊,现在一看到你,那眼睛就比往日看我有
神多了!”
他们却坐在一旁饮酒。许涵喝了几许,便推托再也喝不下了,那蒋怀却是不饶他。
许涵说:“蒋公子啊,我是你家大夫是吧?常年也是忙碌咯!”
蒋怀笑应道:“那还用得着说!先生自然格外勤快。”
许涵说:“这个啊,却也不是。我这人是不成啦,可是蒋公子府上有那么许多能人可是不能白白荒废了啊!”
蒋怀点头说:“那也是的!只是先生最近不是累了吗?该是好好休息咯!”一边又想拉住许涵继续饮酒,不过那态
度却也缓和了下来。
许涵仰起头,似乎已是醉了酒,他问:“我记得前儿我给公子的大妹子看过些病吧?”
“那还用说!那时候先生天天陪在她病榻,就是我,也是感激先生的!”蒋怀又点了点头,一把举起酒杯,自己饮
了下去!
“看得出公子挺喜欢自己妹子,我再看不出有公子这样爱护妹妹的人了!只是公子这大府地总盼着妹子找到好人家
吧?”许涵问。
蒋怀难得叹了口气,“我是真想给她找个好人家,可我那妹子,别的不说,就是性子挺野,恐怕别家瞧不上眼哩!
”这样一来,蒋怀倒忘了要找郭大夫说的话题,尽地只说起他妹子来。
许涵拍了拍他的手说:“莫着急,莫着急。旁的人都说女大十八变嘛!我看公子也想将她先留在身边几年,也不是
那么急着要把她托付给别个吧?就怕别个照料不好小姐,公子还得费心。”
蒋
怀点点头说:“我是担心这个啊,我那妹子,哎!实在话,我也真是想把她再留几年,就是女大不中留,不知道留
不留得下哇?”他说着又饮了一口酒,“所以啊,
我有时候想想,便起了将她嫁给府里人物的念头。你又是个灵巧的人,该是明白我这话的!”这以后,他却也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