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别人,我信。可他,完全没可能!"沂憬若真受天谴如何能夺取那么多圣子的幻力。妖孽横生,他拥有着脱离
轨道的命运。
"妖孽是讹言。吸取他人力量可以不受限制,但必须以燃烧生命和身裂绞痛为代价,并且身体机能没有抵抗能力。"
平安唇齿在打颤。"神上,求您了。"
平安的声音带着人类最极致的卑微,最低气的渴盼。
不是为自己,却是为别人。
义仁堂满院子张盛鲜艳久开不败的奇花,快意楼的房间里挂着飘散梨落图,在王宫提到企图勾引沂憬侍从的义愤。
情是苦,情乃痴。
自古堕入情网者多。以前以为幻境几人之中,平安是最轻松的。原来他才是爱的最深的,所以才能够藏得如此隐蔽
。
我在感慨,平安却打开了话匣。
声音不低不高不紧不慢。有两种人会这么叙事,一种是视若无睹完全没感觉;另一种是感情太深心已经冻住。
话是从我初入王宫讲起。
是注定还是巧合,我与沂憬在那里重逢。
所有人几乎都是第一眼就认出我。譬如沂憬,譬如昊郴,譬如怜妃,譬如花朝。
沂憬的狂喜,昊郴的惊诧,怜妃的哀伤,花朝的妒恨。
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径自玩得开心。
长长三百多年,沂憬想了许多,想了什么谁都不知道。只知道他突然有一天开始怀疑花朝。
很多事情都隔着迷雾,但时间会冲淡雾气,雾散,真相自然会浮现。
我的死而复活,让沂憬明白,凡事除了情感还要有理智。
我误打误撞认识了怜妃,怜妃凭借自己的相似容貌与我的愿望博得了沂憬的宠爱。眷宠遭来妒恨,怜妃一天比一天
衰弱,我的无心之言终于令她豁然开朗。
国诞晚宴遇刺,我迁入息元殿。病愈执意搬出。当晚我值夜,闯禁院遇到昊郴,怜妃请奏邀沂憬入怜倾宫。夜叹晚
歌,和盘托出。包括冒充我,包括花朝的毒,包括对我们的祝福。
沂憬未加责怪,反而心上一计。
从此往后与怜妃夜夜笙歌,对花朝无意提及我曾言灵魂破碎之说。
冷淡于我,才能留我在身边;引起花朝疑心,才能诱她出错;与怜妃亲热,才能转移她对我的注意力。
本来一切都完美无缺,运行有序。
我却突然在一夜对沂憬献身,沂憬把持不住与我缠绵。怜倾宫失火,怜妃险些丧于非命。
这一夜,全部被打乱了。
花朝被我的说辞刺激,加快速度对怜妃出手。快意楼蠢蠢欲动,沂憬两头不得安生。
悲鸣悲鸣,落入一池繁絮。怜妃逝去。
沂憬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自知大去之期不远矣。
妄图解忧,灌入满壶浇愁酒。
知道再留我不得,知道花朝矛头对准我,知道南院将有非他所愿见到的事情。
但终还是任其发生。
鬼魅的南院,被下药的南昊郴,赤身裸体的我。
一巴掌打碎我所有的希望,自己却疼的五脏六腑绞在一起。
将我关进大牢,驱使平安救出南昊郴,平安通知清潋救我。一路上霜儿尾随报告消息,目的是将我平安送到南昊郴
手上。
沂憬知道,能彻底保护我的人除了他,只有南昊郴。
虽然是敌人,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
但若他败了死了,起码还有另一个人能带给我幸福。
千算万算,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总能出现纰漏。
花朝终于探得我的消息。沂憬派出指令,表面上通缉我,暗地里保护我。
太医对沂憬诊断结果:不再使用异能,尚能活一年左右。
为见我救我,独自一人深入敌军腹地。迟来一步,霜儿殒命。
沂憬看见满身是伤的我,还有一双很决绝的眼睛。
花朝未除,烽烟刚起。
很想解释,却什么都不能说。
明知再动用异术会急速短命,但还是若无其事地用了。
用完就找借口出去吐血。
看着我冷淡疏离,用他最不耻的方式屈身于我,求我记住他。
短暂的,如昙花一现般。让他快乐并痛苦的日子。
终究,还是要送我走。
没有取得最后的胜利,没有除去绊脚石,一切幸福都是奢望。
平安道:"猫眼石里面的机关只能听见随身携带它人的话语,他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而关于南太子的一切计划,
都是我泄漏给他的。"
我抱着腿,坐在床上,眼眶又疼又热。
战争还没结束,我却已经恢复记忆,恢复真身,恢复幻境。
他这才知道。原来他爱的人是幻神,这个世界上最遥不可及的神。
战争终于结束。
他却不知道自己是输还是赢。
神罚战帖来临,他最爱的人扬言要灭他。说他该是名出色的戏子。
幸福转头空,俨然一场笑话。
驱使花朝去幻境。知道他爱的人有自己的处理方式。
最后什么阻碍都消失了,可想要的东西却更远了,似乎永远都得不到了。
平安跪在地上磕头,一下一下,撞的地板咚咚直响。
泣声道:"神上,我求您了,求您了。您去看看他罢。一眼就好。"
我慢慢低下头,望着平安:"你爱他!"
平安的动作停止,有些恍神,最后露出脆弱的微笑。
"但他眼睛里只看得见一个人。"
平安的笑容很漂亮,却让我看着感觉像踩在刀尖上一样难受。
"我身体刚一恢复就悄悄潜入王宫,企图救南太子。结果路过惜花园看到一幕让我顿住。"
"一个男人,一个绝世惊颜的男人。明明拥有全天下最至高的地位。却在花园里细心的种梨树。一天一棵,一年三
百多棵。早上拼命处理政事,晚上就坐在梨树底下发呆。一双眼睛完全没有焦距。累得受不了就在树下睡着。梨花
一开就做很多梨花糕,吃了吐,吐完继续吃。后来干脆下咒让梨花四季常开。"
"帝王,一个沉静却颠狂的帝王。"
平安的身影越来越淡,笑容越来越浅。
我目光向下移,烽绛刃不知何时,已被他深深地插入自己的腹中。
刃上的火焰在扩散。平安如同雪一般融化、消散。
我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大吼道:"你疯了,你疯了!来人哪。"
平安捂住我的嘴,脸上仍然带笑:"平安犯了那么多错误,死不足惜。"
平安的身体慢慢向下倾,他在一点一点消失。表情却祥和圆润:"神上,你还是小非么?"
我死命地点头。"我是,我是。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
平安擦掉我脸上的泪水:"小非很善良。他一定会原谅别人,带给别人幸福。"
平安的脸趋近透明化,脸上依然带着微笑:"小非,我想看着你幸福。可惜......"
一场风吹散了最后的灵魂,肉体早已经归于尘雾。
消失了。
完全消失了。
一把红刃落在地上,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脸上明明还有平安手指残留的余温。
眼前却什么都没有了。
我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切,连哭都忘了。
穿堂一室苦,冰雪犹未化。
夜深透,我坐在地上,愣看平安刚才所站的位置,指尖在地板上来回刮。
有没有人告诉我,刚才......是梦。
月影越深刻,疏冬草木贫。
一只手慢慢提起刀柄,刀尖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尖锐声。
清潋若无其事地把玩着烽绛刃。
眼睛看向我,目光转深。
我猛地站起身,就欲往外冲。清潋一只胳膊横过来挡住我。
凤尾眼勾起:"神上,要去哪?"
我推他,没推动。粗声粗气道:"让开。"
清潋微微一笑,"找沂憬?救他?以前的事打算都算了?"
我的脸顿时都凝固了,退后两步。看着清潋道:"清潋,你今天很奇怪。"
清潋摇摇头。笑容绽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奇怪的人是你。天下第一的幻神怎么会被人闯入寝室而不自知,并且还被人挟制。"
***
偶回来鸟,= =||让大家久等真8好意思!
清潋走近一步,眼睛里闪烁的光芒颇为诡异,那笑容竟带着一丝邪性。
"神上,你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我直直地望着他。
清潋不会叫我神上,清潋不会眼睁睁看着平安死,我刚才喊叫不会没有人听见。
今天晚上,不应该如此安静。
我沉住气,平复呼吸,低声道:"你是谁?"
清潋挑了挑眉,整个脸庞被黑暗笼罩,只剩眼睛越发明亮。
啧啧嘲弄两声。"你还不明白?"他的食指伸出朝下轮划着圈。"酒碗抹了魂香,酒里渗了你的血,神不知鬼不觉。
这下总该清楚了?!"
魂香抑制幻力;自己的血可令我迷失嗅觉分辨不出毒药。
清潋天天捧着罐子陪我喝酒,我当义气牛饮,喝掉的却是自己的命!
"那天抓着你的手恨不得将你手指咬掉,可惜也只弄到那么几滴血出来。"清潋伸手在肩膀上弹了弹。"不过什么东
西只要够用就好,你说,对不对?"
"魂香顺着肠子渗入五脏,效果是比从血液直接入心来得慢,不过还好时间充足。"
清潋越说越得意。我真想像以前一样无所谓般上前拍拍他肩膀道,哥们,你忒聪明了,解药拿来吧。
但我不能这么做。
因为我知道,清潋不是在开玩笑。
他早就知道会有今天的局面,他一直在等待今天的机会。
清潋的手顺着我的肩胛骨往上摸,摸到我的脖子。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眨了眨眼,颇为轻松道:"神上,把你的幻力,给我吧。"
我用力甩掉他的手。咬牙喷气问:"为什么..."...这么做。
清潋耸耸肩:"比起给沂憬那个混蛋,给我不是更好。"说着眼神突然转向无助。"你答应过要帮我的,要成全我和
凌寒的。"
我后退一步,满脑心酸巨裂。
清潋,你真是好样的。以前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试探我,为达到自己的目的铺路。
眼眶又模糊了。
我拼命吸气不让自己哭。
告诉自己在这种人面前哭不值得。
狠狠吼了一句:"你做梦。死都不会给你。"
清潋顿时眯住了眼睛,一把拎住我的领子,将我重重扔在地上。我的尾椎骨撞在石板,喀啦锵响。手掌撑在地上,
疼得直颤。疼痛从一处散向全身,我觉得自己骨头断了,却还是咬住自己嘴唇硬忍。
清潋蹲在我身边。"跟我闹有什么好处。你以为现在还由得了你?你忠诚的潸丛水洛为何迟迟没有来救你。"我的眼
睛定格,浑身冰凉,转过头。清潋拍拍我的脸。"傻了吧?我毕竟是幻领。控制幻境,易如反掌。"
我尽量挪了挪身子,不让伤口被压住。头靠在床沿,仰头看着清潋:"你不会成功的。"
抽干我的幻力我就会死。一旦死了整个世界都会灭亡。
清潋吸唇发出咂咂的声音。"沂憬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一直包庇他。"
扳开手指仰天算着。"派了自己的心腹去查证事实,不就是怕其他人知道真相;知道以后怒极下神罚,却是找些冒
犯神威之类的破借口。直接说他害了幻境子民,响应声一定如潮。神罚前几日不慌不忙..."清潋的笑靥格外嘲讽。
"你根本打定主意决计在明日输,你想把幻神的位置让给他。"
我笑中带辣,反唇相讥道:"与你何干?"
清潋点点头,"沂憬无论手腕谋略的确都比你更像一个神。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比你心狠手辣。当神就得这样。反
正身边也没什么可信任的人,你并不介意死。但平安的到来却将全盘打乱。他说得字字在理。你感动却不敢全信,
所以刚才急着想去求证。"
我垂着眼帘,指甲掐着肉。清潋说得都对,我是迟疑了。
闭上眼睛,若是真的......也许我会想继续活下去。
清潋突然间离得很近,对着我耳朵吹气:"想要求证很容易,我来帮你。"
我猛地抬起头,清潋的右手攀上我的天灵盖。
脑袋一轰,一阵痉挛削经断骨之痛,全身的幻力如潮水一般流走。每一块肉就如同被人用小刀一点一点挑开,然后
无数虫蚁钻进去侵蚀。我的眼睛不住地往上翻,拼命想咬断自己的舌头结束这一切。
灵魂在抽离,躯体在冰冷,呼吸在浅薄,意识在消失。
一个带着腥味的药丸粗鲁地塞进我嘴里。下颔骨被人往上一提,药丸滚进食道。
清潋将我推开,我倒在地上,蜷缩起,抽搐,再抽搐。
张开嘴想说话,可怎么用劲喉咙也发不出声音。全身瘫软地没有半点力气。
清潋喂我吃了禁药,还抽走了我十分之一的幻力。
一云长发盘缩在地板上,脸隔着头发感受着从地面传来的凉气。
连呼吸都会觉得很疼,全身的疼。抠心腕骨的疼。
废除幻力的过程,我终于也体验一回。
清潋单手将我甩上床。我的牙齿不住地打颤。只一眼,看见清潋的不忍与恻隐。但眨个眼。他又变成笑嘻嘻的轻蔑
模样:"我明儿个来接你去决战。好好休息。"
说完还帮我拉拢被子。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勉强抬了抬眼皮。
有辛咸哽在喉头,我却疲得连吐血的力气都没有。
床榻离窗户不远,顺着视线可看见布满乌云的天空。
黑刹,谧静。
看了许久,窗外有蒙蒙胧胧的灰影流连。
天,终归是要变了。
再睁眼,天已经放亮。狂风咆哮,乌云笼罩,雪被凛冽的风绞散,刮上天再狠狠地摔下。雪团四散,砸出千疮百孔
。未阖好的门吱压吱压乱叫。幻境的温度迅速降低。我仅穿着单衣,四肢冷的像被人截去。
聚了全身力气想起身,好不容易撑起半肢胳膊。欣喜若狂。身前的穴道却被人点了。
我直着身子倒下去。清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轻声道:"何必呢?"
我忿恨地望着他,清潋右手肘处勾了一件裘袄。坐在床上把我扶起身,粗手粗脚的帮我套上。嘴里还念念叨叨,若
是没有发生此事,定会让人误以为是朋友间的痴嗔怨怪。
"你看你,力量被抽走紫气罩也没了。我今天一大早就被冻醒,冷死了。"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清潋,他却视若无睹,直到帮我系好带子,才笑的开阖唇齿,邪光入目。"今天早上我得了一个
消息,保准你知道了高兴。"我冷眼对之,实际是因为发不出声。清潋不乐意了,呲着个嘴,"老板着个脸。不
过..."他又笑,"...无妨,亲自领你去瞧瞧。"
说完把我从背后一拎,我全身僵直立于地板上,裘袄从头到尾,上暖身,下盖脚。
脚底板贴着地面,冷的想颤。后背升起一团晕热。脚没动,我被幻术推着向前走。
出了门,才知道今天的雪下的有多大。
白白苍苍,雪花如鹅绒,撒着漫山遍野的凄凉。天却没有被雪抹亮,愈发的灰浊。地雪及脚踝,光裸的脚在地上拖
着,两个赤脚印,从水云间延伸到神冕宫。
神冕宫外荧荧火光,布满重侍把守。橘光印染的灯火将神宫内外照得通体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