褥搂了你的人,也是他。
想想,从小带来的爱泡水的习惯,还是被他纵容光大。
牛
奶,香露,花瓣,一样一样掺进水里,全然不顾他的反抗,执坳地压浸在浴池中,小木盆舀满了从后颈上一遍遍冲
下,直到满意地看见每一寸肌肤都肆意着胭脂娇媚
才停手,然后,拖到软榻上一边涂滑腻香脂一边徐徐绕着圈的按摩。劳动的人却最是享受。香喷喷滑溜溜打理完毕
,丝丝毫毫都明目张胆泛映着情欲色泽,靡丽魅豔
的夜晚,便缓缓拉开了帷幕。
你要记得,温情百转带愁言,柔肠千回含羞吻。芍药栏边,牡丹亭畔,纵使鹊柳罗衫半褪,敛眉掩霞、欲拒还迎才
最是能吸引客人。
缱绻中,你不是男人,也不可能成为女人,你唯一心思只有如何让客人心满意足,用你的眼神、用你的声音、用你
的动作编织一张柔软的网,包裹他,处处又留着余缝,让他觉得他才是主导。
但是,永远保持清醒。
你属于来往的每一个人,然而其间没有一个人属于你。
如果你将自己也裹进了网,那么最后成为蜘蛛美餐的,只会是你。
吸口气,将下巴也沉下去。
红线上的红玉衬在白脂样胸口上,随着水流激荡越发艳丽如血。
清淡如莲的人挑选的信物竟是这么浓烈似火,如果不是他亲手系在脖子上,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相信。
想着,心尖儿上猛得拽紧。
有些事,忘记了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你要活下去,活到昭雪的那一天,撒酒以祭。
不知不觉的水已经漫到鼻尖,他犹自颤巍巍呼吸,一口水立刻就呛了进去。
慌慌张张扒着盆壁撑坐起来咳嗽。
鼻腔里塞了整只鲜嫩辣椒似的,火辣辣地难受,怎么咳也没有用,渐渐连眼泪也咳出来,混着飞溅起来的水花,纵
横阡陌,彼此不分。
清晨季良收拾完毕出院门,抬眼便见一位水蓝衫子的年轻公子,头发束得整整齐齐,俊秀一张脸上眉目端正清透温
雅,背脊挺直了立在旭日旖旎的霞光里。
见他出来,立即拂袖扬袂,拱手作揖道:“云淡天高,喜鹊鸣枝,当是宜行吉日。在下薛忆,问过季庄主早安。”
季良听见“薛忆”这个名字,愣在当场。
低着头行礼的青年,面孔是如此熟悉,拢手的时候依旧习惯性微微翘一点小指,这身外衫曾经在书影开箱取汗巾时
见过,那时候他斜了一眼说,这色彩太清淡素净,怎么衬得上韶华庄头等食客的身份。
然而一个晚上过去,他穿上了这件素淡,眉宇间换上恭敬的疏远,语调里换上疏远的客气,季良蓦然醒觉,从这一
刻起,长庆城里出来的见仁已经并可能是永远的消失了。
第五十六章
季庄主上京是名副其实的赶路,每天拉车的马都被吆喝得鼻息吭吭,两个多月的路程硬是缩短到二十来天,好几次
日暮的时候正走在两城之间,只能寻了附近农家暂且借宿,幸亏一行人数量不多,除了曲达都是青壮,况且有庄主
以身作则,也没有谁会抱怨。
唯一让其他人侧目的,只有和季庄主曲主事同车的那位薛公子。
大伙儿同是从韶华庄出来,自然知道他本来是什么人什么身份,换了名字又能怎样,私下里甚至有两三个拿他能得
宠到几时做赌局。
但目前谁也没有能收了对方的赌金,因为薛公子还安稳的呆在庄主车里,成天一副懒洋洋无精打采模样。
有个和曲主事很熟的悄悄问:“他是不是有病啊?——哎哟!”
曲达心疼的收回烟袋,别了他一眼:“混帐东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碰了一鼻子灰的年轻人,摸着额头上包块悻悻地回到一群兄弟里。
“起程了。”季良撩起车帘子,宣布短暂午休结束。
曲达蹬上车,挨着季良坐下。
“我说,薛公子,大半天过去了,不下去小解一下?”
对面占了整条座位的人只眯着眼摇了摇头,继续打瞌睡。
从
出了镇江城,他便很少说话,初时常掀起窗帘定定望着外面,脸上看不出表情。渐渐到了少人烟的地方,风光换成
大同小异的荒凉贫乏或者茂田翠林,游雁也看腻
了,就抱着腿低头发呆,间或把指节衔进嘴里,咬着皮肤拉扯,离分了再咬回去,反反复复,一会儿工夫,左手食
指指节上立起牙痕清晰的泛着红的一小条,像鱼儿
的背鳍,周围还沾着口水渍。
季良把视线从手里书册上移起来,皱了眉极轻微的叹口气,在怀里掏出一条蓝灰绢帕,卷了卷揉成团使劲丢过去。
“擦了。”
绢帕扑在薛忆脑门上,他没有接,就顺势滑下去,覆盖住了手背,他一动不动怔忪地看了好半晌,方道声:“谢谢
。”
然后缓慢的抓在手里,平平摊开在膝上抚那些皱褶。
有深一点的,是揣在怀里留下的,而浅一些的,是刚刚揉出来。
绢帕四周的边儿都用细针细线锁得严密不失柔软,一个角上缃色丝绣了朵栩栩如生的木芙蓉,欲说还羞的娇俏,不
胜凉风的娇弱,甚至可以想象出露水降落下来,花瓣在迷蒙朝雾中叹息。
“惟有绿荷红菡萏,舒卷开合任天真。”
他蠕着嘴唇低声呢语,后倾了背靠在车厢里软壁上,窗外进来的光照亮他洁净的脸,清淡,平静,眼里幽黑一片。
季良再看了会儿李微准差人送来的报告,复抬眼,那个人似乎已经睡熟了,只见他随着马车行进时的颠簸而晃动,
突然“砰”地微响,头摆过去撞在实心木窗框上。
“没事吧你?”曲达转过头问。
薛忆睁了一只眼痛苦地捂着额角。
“哎,算了,这半边都给你。”曲达收了收东西,移到对面季良那边。
之后,薛忆便越来越长久的独占了车里一半空间,而且占得毫不客气。
他蜷着身侧躺在座位上,双臂都拢在胸前,不在乎持续升温的天气变化,若不是地方局限,完全会回归到幼儿睡姿
。
但季良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很倦,真的睡着,他和曲达商量对策的时候,偶尔余光会打探到那双长睫在颤抖,仿佛
蜻蜓掠水的时候惊起的涟漪,
眼看就要进入京畿,季良决定在最近的镇子里住一宿,缓缓连日奔波的辛苦。
侍从们早都累了,只是庄主挺着他们也只有挺着,好不容易得到休息机会都抓得紧紧的。
除了装行李的那车需要自己人看守,其他两辆一进客栈后院车夫就把缰绳给了伙计。
“给马多喂些好料,它们也跑了好长路,比人还辛苦。”
“知道了。”
“别忘了打水来给它们刷刷,这天气热的。”
“行嘞。”
“下车厢的时候轻巧点,磕掉了一丁点皮你也要原样赔上。”
“老哥诶,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别看我们这家店不大,每年来往的大官巨贾数都数不清,哪一个不侍侯得舒舒服服
。”
“唉,我们都是侍侯别人的,只要你不给我找来晦气,我也不给你寻晦气。”
“这是自然。”
交代完毕,车夫揉肩膀去前面和同伴会合。
夏日天暗得很晚,吃晚饭的时候太阳还挂着不肯走,天边的彩霞绚丽十分。
上了饭桌,曲达端起一碗白花花米饭,方疑惑地问:“薛公子呢?”
季良也在这时才想起,从下车后就没见着他。
“兴许在屋里。”
曲达差了个人,吩咐道:“薛公子若是不想下来吃,就端些进去。”
片刻侍从回来,说:“薛公子不在房里。”
“奇怪,跑哪儿去了?”
“别管他。”季良夹一筷子菜,“那么大一个人,丢不了。”
曲达看了他一眼:“至少要寻个下落。”
这个时候,客栈的后院伙计走过来,朝季良和曲达躬个身:“二位爷,和你们同来的公子还在车上呐,不答话也不
肯下来,您看这该怎么办?”
季良拨米粒的筷子滞了一下,旋即敲了下碗沿:“随他去。”
“庄主——”曲达皱眉。
“一路过来他把个少爷脾气使得够绝,不就是不想下车吗,让他呆上面好了,谁都别去管。”
说罢,还认真吃自己的饭。
庄主说了“谁都别去管”,就没有谁敢去管。
曲达倒是想不把他的话放眼里,但是刚要往后面去,季良就叫住他:“曲主事,既然薛公子想要独自清静,我们就
不要做那个不识好歹的粗人,快吃了饭我有正事要和你商量。”
“他今天几乎什么都没吃过。”
“想来一直睡着也没有多少消耗,再说,饿了他不会自己去找伙计?”
曲达站在条凳旁边望着季良厌嫌的神情,慢慢叫了他一声:“贤安。”
“曲主事。”季良立刻用警告的口气皆住他的话,目光扫了下桌面上没动过的米饭,示意他安心坐下来做该做的事
。
老头又站了会儿,叹口气。
即便是夏天,随着夜晚的来临天色终归要黑下来,客栈后院依墙一排马厩,用来寄存客人的马匹,另一排则是车宿
,停放那些卸下来的车厢。
没有蜡烛没有油灯,借由明空里的繁星虽然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也甚是模糊。
忽而有豆点火光,从客房缓缓摇曳出来,在车宿外面停留了少许,定了一辆车厢,火光便伫立在地上。
季良腾空右手去掀开帘子,靠着微弱的光辨认里面情形。
两边座位上都没有人,正想着是不是出去了,转眼却见车里地板上蜷着一团影子。
季良抬腿上车,挨着影子坐在软座上,从左臂弯里抽出水囊碰了下那影子。
“窝在这儿不嫌热吗?”
影子不声不动。
“喝水,眼看就要到了,别这时候病倒。”
“庄主是来确定我是否逃跑了么?”
薛忆埋着头,声音就闷在膝间,含混哑涩。
“请放心,即便我做过卖身子的营生,却也不屑做食言小人。”
蜡烛留在外面,帘子一放下来就隔出了混沌天地。
季良在黑暗里看着薛忆模糊的脊背,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知道,你在怕。”
他感觉那个人向着更暗的地方瑟瑟退缩,又用水囊去碰他。
“天气热出汗多,先喝些水。厨房里只剩了几个包子,而且只有白菜馅的,凑合着吃。”
薛忆仍抱着腿,在闷热里浅薄地呼吸。
从十年前开始他讨厌夜晚,一旦听见吆喝着“上灯了”,便意味着又一场醉欢笙歌启幕。
然而现在他无比贪恋夜晚或者说黑暗,那些龌龊丑陋才能被掩得严严实实,可以不去想昨天是怎样明天将怎样。
“薛忆——”季良极轻的唤他,像一声嗓子里无奈的叹息。
接着他打开水囊木塞子,翻手,里面的水哗啦啦涌出来,倾了薛忆一头,一肩。
水是温茶,盛夏里消暑刚好。
车里狭窄的空间,立刻漫漫的弥散香茗特有的醇芬而苦涩的味道。
薛忆缩了一下脖子。
季良把犹余小半茶水的水囊塞上木塞,丢在软座上,伸手握住了薛忆的后颈,然后慢慢伏下身,手上稍稍用力,他
的脸离薛忆非常的近了,热热的鼻息喷在耳廓上,撩出一阵酥麻。
他的手坚实,稳定,有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而且,带着同样灼热的温度,要熔化了下面细嫩的皮肤。
他的声音却是冷峻。
“你给我听好了,那几个早盼着‘贤侄归矣’的老家伙要怎么扶携你我不管,总之他们不会让你难过,除此之外,
谁敢欺辱我韶华庄的人,我会叫他后悔生出来!”
薛忆僵滞了一下,转眼开始拼命地往旁边挣脖子,季良却使劲的捉着,他挣扎得越剧烈,他就更用力,像铁夹子一
样桎梏着薛忆,让他无论怎么都逃不去。
薛忆急切地喘气,反手扯那只似乎没有感情只有蛮力的手臂,他额头上背心上全是热的汗水,混了刚才那些温茶,
粘住了头发,粘住了衣衫。
“放手!”
“把我的话记牢,一进了京城我们就得立刻办事,我不要一个病怏怏软塌塌一门心思都钻进死胡同里的废人,听懂
没有?!”
季良音调不高,熟悉他的人便知道,季大庄主真正生气的时候,音调都不高,但是自有一股迫力从他的眼里从他平
静的目光里流泻。
薛忆看不清他的眼,压迫感依旧真真切切。
突然间他停止挣扎,他发觉其实自己根本没有理由反抗,他发觉其实自己,并不了解这个男人。
那些做出来的亲切友善,那些有意表现出来的愁乐嗔怨,以前他以为会有一部分是真实,也许确实有,但相比于全
部的真实,太少。
比如他现在所表现出来的让人不寒而栗的怒气。
有谁告诉过他,然而他却忘记。
他还忘记,季庄主是个多么骄傲的人。
薛忆仿佛全身冻住了,怔怔地定着,脖子上的疼渐渐麻木,汗水顺着脸颊滑下来,流进了嘴角,尝不出味道。
“薛,忆。”季良一字一顿的叫他。
他猛然醒了过来,张皇失措地拧着身子去摸索座位上的水囊。
季良松了手,注意着他拔开塞子往嘴里灌水,听见“咕噜咕噜”吞咽的声音。
“不要太急,会呛——”
话没说尽,咳嗽声就起来。
季良叹了口气,从袖袋里抽出绢帕,摸索着凑到那人嘴边,抹了一下就放手。
“你的房间在二楼左手第三间。”说罢起身掀起帘子。
地上蜡烛燃去了小半,火焰被风吹得晃了晃,附近巴掌大一块地方摇起斑驳缭乱。
“薛忆,我从来不担心你会逃跑,因为你逃不掉的。”
薛忆用季良的绢帕捂着嘴,不知道这句笃定,是什么意思。
第五十七章
第二天季良起得很早,准备下楼前看了眼隔壁房间紧闭的门,掉了些漆显出一点老旧,镂雕的梅花边缘润泽光滑,
两只喜鹊回首无声凝望。
和前天初来时看见的没有差别。
匆匆吃罢早餐,曲达一边叼着烟袋卷烟叶一边往后院走,他要去盯着随从们备车,季良本该在前面等着,左右想来
反正无事,便也跟着去。
太阳已然喷薄而出,天际尽抹橙黄的胭脂的霞色,流出盖紫藏红满眼绚丽。
就在这旖旎天光下面,季良堪堪转过廊角,他听见了,院子里哗啦啦的水声,然后抬眼看见了,一张湿漉漉的脸。
额发鬓角都沾上了水,晶莹闪烁,像挂着一串一串缤纷的珍珠坠子,两道挺秀气的眉毛尽粘成两条墨线,末尾处翻
翘了几根俏皮。
蓝色提花罗衣前襟上也溅染一片,隐隐透着内衫的淡杏颜色,下摆掖在腰际宫绦里,便显露出底下的素松花裤。袖
袂高高挽到了肘上,整理发束的手举在半空里,水渍在臂上蜿蜒,滴答,掉落一滴,惊起沉土轻扬。
薛忆侧眼望着从廊上走下来的曲达,弯了嘴角一笑:“起得可真早啊。”
“晚上这院里可惬意?”
“当然,繁星如钻,苍穹浩瀚。只是——”他从腰里抽出发簪别住手里一堆墨云,“蚊子忒狡猾,嗡嗡的不知停歇
。”
“哈,你若是能让它美味当前却弃之不食,能耐可就大了。”
“有那本事我早扯张幌子开张做生意,无本买卖,保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