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想来不远处有马店或驿站。
展昭正谋划间,只觉身后人轻拍了自己的肩,「我们还是换了马再走……这马只怕是那什么寿安王府里的……」
「五弟说的是。」
出了道,果然是马店,与白玉堂下了马,买了两匹马,旋即狠抽了那马儿一记,马儿吃痛,一声嘶叫,往山林处
狂奔去了。
「客官原来不要这马了么……早说呢,卖给小人也好。」那掌柜的一脸可惜。
展昭苦笑了笑,翻身上马,却见白玉堂靠着另一匹,迟迟不动,半闭着眼,剑眉微微拧了起来。
从刚才就不闻他说话……
「五弟。」展昭下马赶到他身边,「怎么了?」
伸手握住白玉堂的手,竟是又湿又冷。
听见他声音,白玉堂微微睁开了眼,待要说话,却是喉头一甜,一口瘀血未曾压住,硬生生呕了出来,眼前也是
一黑……
只觉得,倒下去的瞬间,好像是有人托住了自己。
庐州,包府。
「梆、梆、梆!」
更夫打梆子的声音从墙外传来,俗话云「吃了端午粽,尚要冻三冻」,这日虽已过了五月中旬,只是午间下了一
场大雨,将地面浇了个透,此时夜风乍起,飒飒的有些凉意。
那更夫被冷风一吹,直紧了紧衣襟,心想这一更已巡过了,先找个避风地去瞇个盹是正经。正想间,眼前突然一
花,一个黑影跃了过去,赶紧眨了眨眼,再看时,街上却是空荡荡的。
打更最怕遇到这些个事,更夫当下一个哆嗦,收了梆子锣,赶紧跑了找地儿打他的盹去了。
包府外,又只剩下夏虫夜鸟。而墙内,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黑衣人翻过墙头,环视一圈见四下无人,几个纵跃过了后院,径直奔内堂而去。
此时夜深人静,包府里也是一片肃然。
过了天井花厅,那黑衣人转眼已到了书房之外,房内灯火早暗,显是没有人了。
正要推门,门却「吱」的一声先行洞开,一把明晃晃的朴刀直指过来,「兔崽子,前几日就来踩点,当我兄弟是
木雕泥塑的么?」
「马汉你啰嗦什么,擒下了这厮再说!」说话间,持朴刀那人已跃出门来,正是四校尉中的赵虎。
「说的不错!」马汉也相继而出,那边厢王朝与张龙也已现身。
四人各自挺刃而上,那黑衣人见势不妙便想抽身离去,四人哪容他如此,各立一角,将退路封的死死的,王朝长
刀矫健,上前与他缠斗。
只说那宵小武功一路并不胜过王朝多少,身体却是轻灵,躲闪腾挪间极为灵便,更兼招式狠辣,一时间王朝却占
不去便宜。
边上三人待要加入,奈何那两个斗的不分你我,贸然动作只怕反而伤了王朝,只得在一边瞪视着战局。
院中这样大动静早惊动了包府家人,从后院传来喧嚣人声,一众都大喊:「捉贼,捉贼!」
黑衣人久战不下,卖个破绽,诱的王朝一刀劈来,他却是轻身一跃,踩了王朝的肩头,眼看便要跃出墙去。
一边马汉只猛见有道人影从旁掠过,身形如鹤,跃过那黑衣人的头顶,硬生生一剑压的他下坠,旋即又是一脚正
中黑衣人肩头,实实摔出一丈开外。
黑衣人落地后挣扎又起,纵跃了想往外院去,冷不防外院抢进一个人来,当胸一刀穿了个透,那黑衣人闷哼了一
声,倒地不起。
四校尉一时愣了愣了,只听那人道:「小人来迟,有劳四位了。」
说话的,正是那庐江王派来的护卫方洪。
「方大人……」王朝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眼看一边赵虎要发作,赶紧扯了他,自己则客套道:「宵小之辈,
应是我等无能,辛苦了方大人才是。」
方洪干笑了两声,「来人,把这里清理干净。」又向一边赶来的包府家人拱手,「惊扰了各位,对不住,对不住
,这儿没什么事了,各位还请回去休息。」
赵虎又想说些什么,却被王朝死死瞪住,只得住口。
那方洪见他们这边情状,也不再说什么,却是看向那个正欲同包府家人一同离开的身影,「委实看不出,白兄这
等好身手……」
他所言的「白兄」,正是化名白日明的展昭。
展昭听他恭维,只是略略住了步,侧身点头示意了,随即便奔南厢而去。
第八章
轻轻推了厢房的门,确定并无声响,展昭方推门进去。
见榻上人正瞑目酣睡呼吸沉稳,想来未受惊扰,他这才定下心来,返身退了出去再阖上房门。
在门外踌躇了片刻,却不是回到自己房中,而是径直取道往东厢处去了。
此时东厢的一间屋内却是灯火通明,包拯与公孙策才安抚下包府下人,正听取王朝等人的回报,却听门外轻叩了
两声。
「展昭求见包大人,公孙先生。」
包拯示意四校尉退下,「展兄弟请进吧。」
展昭推门而入,恰与四人擦身而过,赵虎见了他,正想说两句方才临敌的事,却被马汉扯了走了。
临行张龙阖了房门,包拯与公孙策互望了一眼,看着眼前这极熟悉却又极陌生的年轻人,心下俱是叹息。
一时间,屋内竟是沉默。
终是公孙策先开了口:「展兄弟深夜过来,可是白少侠有了什么不妥?」
几日前展昭与白玉堂从寿州赶回,也不知两人在寿州是何遭遇,那白玉堂竟受了不轻的内伤回来,到了包府人已
是昏迷,公孙策自是全力施救,幸喜那内伤虽险却不妨事,安心静养数日,再配以汤药便可痊愈。
只是那日里见着展昭神色凝重,虽不多言语,却是句句关心。包拯与公孙策少不得唏嘘这两个少年人,何以命数
中这般如此。
「我才去看过五弟,他正睡着,没什么事。」展昭摇了摇头,仍是欲言又止。
不是为了白玉堂?公孙策再道:「那……可是为了刘家的案子?」
前日里白玉堂醒来后只说了个大概,不知展昭此刻是否还有什么细节?只是若说起那案子么……公孙策轻叹了一
声。
「也不是……」展昭皱了皱眉,还是有些犹豫的模样。
包拯与公孙策此时俱都一脸疑惑。
「本府刚才听王朝所言,方才有劳展兄弟出手相助了。」说起此话,包拯不由得想起数年前汴京城开封府衙内,
自己也不知多少次对这年轻人说过类似的话,那时节,他总只是笑笑,再不言语。
如何,转眼便过去了这些个时光,调换了这许多人事?
「展昭深夜前来,正是想向大人与公孙先生谈及此事。」展昭终是下定了决心。
「呃?」
「展昭想向公孙先生问一件事。」
「请讲。」
「请问先生,此番召五弟前来庐州,所为何事?」
「这……」此言一出,公孙策着实一惊,「白少侠告诉你了?」那件事虽然机密,但若白玉堂真的告诉他也不足
为奇。
展昭摇了摇头,「五弟并未说什么,只是展某自己猜测,当日我与五弟初到庐州时,我见先生见五弟时并无惊讶
,后又单独召五弟密谈,想是先生早已知晓五弟要来庐州……且并非是为了刘家之事,不知展某说的可对?」
虽然一别经年,眼前这人,依旧心细如发。
公孙策不禁轻叹了一声,点了点头,「如此……」
「展某只是想知道先生究竟有何事托付五弟。」展昭微拧了眉,心下也有些不解。何以自己会想知道这些?知道
了又如何?
「展兄弟又何必知道这些?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扰。」公孙策与包拯交换了眼色,委婉言道。
不错,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扰罢了……可是……
「只是如今五弟有伤在身,先生若有差遣,亦可托付给展某。」这话几乎是冲口而出了,连说话的人自己听着,
都感意外。
包策二人更是俱都一怔,「展兄弟……」
既然已经说了,那便都说了罢。「若是展某没有猜错,先生所托付的,可是多少与今夜之事有所关联?」
公孙策沉吟片刻,「不错。」旋即向自家大人看去,得了示意便开口言道:「既然展兄弟一定要知道,学生便告
诉你……」
于是又是半晌话谈,直到凸月半落,展昭才离开东厢。
厢房内只余下包、策二人,想到这一番来到庐州的前情后事,以及这几日的情形,都是有些忧色。
「要说起那刘家灭门一案,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先生以为如何?」包拯先行问道。
「依学生看,这案子是极难,就我大宋律法,但凡人命之事,须尸、伤、病、物、踪─五件俱全,才可推问,如
今……」
再不言语,两人心下都知道事情是难的。
许久,只听包拯有些踟蹰言道:「若说起那寿安王府,本府此刻倒有一个计较……」
夜阑人静,那话语声,渐渐低了去。
展昭回到南院中,才要回房,却是想了想,又往白玉堂房中去了。
榻上的人仍是睡的香,只是姿势横仰八叉的不成样子,展昭苦笑了一下,上去与他扯好了棉被,目光却不由自主
被一边案上的事物吸引了去。
玉佩─之前在襄阳城外虽已见过,却未曾上心,此刻细细看去,只见那上面的睡猫憨态可掬的很,刀工打磨都是
极好的功夫。
看着看着,他心念一动,拿过玉佩来,翻过面。圆形的玉佩分了内外两层,按住内层的圆旋了几下,外层的环上
现出一个缺口来,轻轻一撬,内层的玉如同一个盖子般就开了。
一面上的字与自己的那块一样,阳刻着「戊子年上元佳节为贺」,而那个玉盖子的背面,阴刻着一个「昭」字。
静静地看了玉佩许久,直到榻上人翻了个身,嘟哝了句不知什么的话才让他回了神。将玉佩恢复原状,再扯好又
被踢开棉被,展昭方返身退出了房门。
门阖上的那一刻,榻上人睁了眼坐起身,拿过案上玉佩,细细端详着,哪有半分睡眼迷蒙的样子?
轻轻抚摩过白玉,细腻柔润之间,似乎还留着些许暖意。
这一日清晨,风是五月里常见的和煦,丝丝缕缕地从窗外钻了进来,拂的人脸上痒痒的。
耳听得有人推开了房门,他便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本想吓吓来人,待看清了面目却是大失所望。
「赵虎?」白玉堂微拧着眉说道。
这端着托盘与药碗的,正是开封四校尉里头的愣头青。
看着榻上那人冷冷地吊了那对桃花眼,这赵虎心里头是说不出的苦,早把自家那三个兄弟怨了个遍。
王朝、马汉说要与展昭切磋,张龙说公孙先生托他出门采办,这送药的「苦」差使便落到了自己头上。
也不知为什么,他只觉对这白玉堂有些说不出的惧,每每见了真人便不知道说什么好,这锦毛鼠脾气异于常人,
若有展昭在还好说,叫他一个人独自对着这白耗子,着实气虚。
「赵虎?」
「怎么?」努力叫声气粗些,壮壮胆。
「你要端着药在门口站一早上么?」白玉堂瞇了眼,有些没好气。
一大早不见那猫,去哪儿了?远瞅着那碗里的药黑忽忽黏稠稠的,怎么看怎么难喝,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怎么
每天早上还没吃饭的便要吃药?」
赵虎心道:这是公孙先生叫你吃的,你爱吃不吃,冲我撒什么火!一面没奈何的把盘子递过去,「给。」
白玉堂却不接,「展昭呢?」
「展兄弟和王朝、马汉他们练武去了。」
「哦?」白玉堂挑了挑眉,目光未见凌厉。那边赵虎却冒了冷汗,好死不死的想起上回自己与展昭切磋时一时没
收住,险些伤了那人……
「这几日早上都没见他,都去练武了?」白玉堂又皱了皱眉。
「那是,展兄弟这两日可勤快,武艺也是日见精熟了,我就不用说了,如今王朝也挡不了他几招。展兄弟就是展
兄弟,昨个儿那兔崽子还想跑,展兄弟那燕子飞一出还不把他压死……」声音越来越低,赵虎眼瞅着白玉堂的脸
色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笨猫儿,这般拼命的是要做什么?
「白……白少侠,这药我放下了。」放下药,赵虎立刻要走人。
「慢着。」
「怎么了?」这白耗子就是这般难缠了。
「这药我还能喝么?」白玉堂看了那药碗一眼。
怎么不能喝了?不就是苦点涩点酸点那个什么点……这么想着,可待赵虎一看,不由得嘴角一抽─方才说起昨夜
的情形一个兴奋过了头,唾沫横飞的,那托盘上沾了不少。
「哼。」冷哼了一声,白玉堂跳下床榻,捞了件外衣披上,便往外头去了。
斜架了王朝的刀,微微撤力,王朝不疑,腕上又加了劲,他却力道尽数一撤,剑从刀下滑了出去,手腕一翻,剑
尖上挑,直指了王朝的喉头,「王大哥,承让了。」
王朝讪讪一笑,挽个刀花收了刀,「还是展兄弟手下留情了。」
展昭亦是颔首,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抹白,猛地回头,「五弟怎么起来了?」
「睡醒了自然起来。」拱门边,白玉堂斜斜靠着墙,手中把玩一段枯枝,「比不得你一大早便来动作。」
「五弟早上可吃了药?」展昭一边去收了剑,一边口里问道。
却没人答话,回过头去,白玉堂已走了。
「这锦毛鼠,没听见展兄弟问他么?」马汉在一边有些不忿气。
「白少侠还是这么个性子。」王朝却是笑了,转眼看见展昭立在那里,神情里有些茫然,当他是受了这无缘无故
的冷落心里难过,少不得安慰几句,「展兄弟你难道还不知道他?」
你难道还不知道他?
我该知道他么?
苦笑了一记,展昭看着那边空了的拱门处,目光,却是渐渐清明起来。
「王朝大哥……」看着王朝和马汉要走,展昭出声叫住了两人。
「怎么?」
「有些事,不知道两位能不能与展某叙说……」
这一日上午,一些庐州的官员乡绅来拜会包拯,下午,那方洪又来啰嗦了半日,展昭虽不用见他,却是暗里未曾
远离书房左右。只听那人尽说些庐州本地的乡防事宜,东拉西扯的不尽不实。
待入了夜,又被赵虎几个拉出去喝酒,这数日下来,那四人早已张口便是「展兄弟你当年在开封府如何如何」的
说着,只认他是那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听了,也只是默默饮酒,不说话。
待他回到包府,已是快三更的时分。
有人睡不着。
听着墙外头的梆子声,白玉堂恨不得拿被子蒙了头,干脆将自己蒙晕过去了事。
如何就睡不着了呢,莫名其妙的。
耳听得门外有动静─不想动。
有人开了门─还是不想动。
人都进来了,还带着一股子药味─白玉堂心道这赵虎是哪路筋抽了,这半夜三更的还带了药来愁他。
猛地掀了棉被坐起来正要大发其火,却见来人温温地笑,「我看五弟房里灯亮着,果然还未睡。」
怪道睡不着,灯火通明的怎么睡?
见了那人,他满肚子的火气顿时都自行消了,「你怎么来了?」
「我听赵大哥说五弟今天没喝汤药,想想断了不好,所以再熬了一碗过来。
「都快好了,还喝这劳什子做什么!睡觉也不让人安生……」白玉堂嘴里嘟囔,脸上也是万般不情愿的样子,却
还是接了碗过来。看那药汁颜色,只觉得比早上那碗更黑忽忽黏稠稠,却是屏了气,一口一口地硬灌下去了。
看他那死撑的样子,展昭神色端是似笑非笑,白玉堂喝完了汤药,见了他那神情就觉得有气,「今天倒来的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