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若是当年离别之前我这般对你,你是不是也会毫不犹豫地推开我去?
想来是的吧?
原来……不论你记不记得,这结果上头,都是一样的……
第十三章
「展兄弟?」
这日清晨,南院里一大早的便有人叫门,这人也未待房里人答应,径自就推门进了去。
「王朝,你莫非起的早还未睡醒?」
房里是有人不错,却是白玉堂当窗立着,见了来人便挑了眉,「你找那只猫,怎么跑来我房里?」
王朝笑了笑,「方才我去过展兄弟房里,见他不在……」他于是寻思会不会展昭起的早,在白玉堂房中说话?
白玉堂闻言哼了一声,「也不在这里……我先前见他上东院去练剑了。」
「哦。」王朝摸摸鼻子,「你们两个形影不离,倒难得不在一处。」
话一出口便暗叫不妙,这话在这人面前如何是说得的,当下便要走,到了门前却也未听得窗边人发难,心下有些
奇怪,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白衣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难得这锦毛鼠也有这悻悻的样子。王朝一时也不明就里,出了门,便往东院去。
进得院门果然见展昭在内正与赵虎说话,展昭见了他一笑,「王大哥,早。」
王朝也道了声早,「我正找你。」
「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两天后我与马汉有差事要出个门,府里的事还央你与白少侠多担待。」那白耗子不好说话
,他特地绕了这个弯来找展昭,却不想展昭听了微变脸色。
「两位此番出去,可是往寿州一行?」
王朝一愣,「你怎知道?」
展昭虽未答,但他也随即醒悟多半是赵虎嘴快说了出来,不由得狠狠瞪了一旁赵虎一眼,奈何那人还一脸莫名其
妙的模样。
就不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展兄弟鬼门关前挣命回来可是容易的?
眼见没甚好隐瞒的,他便索性说开:「不错,公孙先生只教我兄弟佯作去寿州拿人,放出消息说是身上带着证物
,且看这路上庐江王府是否动手,若动手便多半是中了计……」
他说的轻巧,只将此去的凶险一笔带过,那庐江王岂是善与之辈,若真个派人劫取证物,又哪里容他们全身而退
?
展昭听了沉吟半晌才问道:「大人可起来了?」
「已起身了……」王朝答道,见他脸上神色,心上有些不好预感。
果然未及他说什么,便见展昭放了剑,往院门外去了。
「展兄弟这是做什么去?」一旁赵虎问道。
王朝看了看他,翻了个白眼,叹一口气。
听了展昭一番言表,公孙策略略的有些意外。
叫他意外的并非是展昭会有这般的决定,意外的是他竟然这么快就知道这件事……阖府上下果然一个赛一个的嘴
快。
「其实,今番有王朝、马汉去便可,展兄弟你……」公孙策开言劝道。
「先生休说的云淡风轻,个中利害展昭并非不知晓,为求万无一失,还请先生允我同去。」
这话可是听的熟,包拯一旁暗自叹了口气,当年在开封府,哪次不是听了这年轻人这般说……
若说实的,这一计便是要装的真,既要庐江王将寿州案信以为真,又不能叫他夺得证物抑或伤了人去,他与白玉
堂去了把握便大,只是─
如今他已非公门中人不说,私心上也委实不想展昭再去这般犯险,奈何眼前局面,形势到底强过人去。
自方才展昭进了书房出言恳请,包拯与公孙策便是在这两难境地里犹豫。
只听公孙策与展昭又言来语往扯皮了半日,包拯心知若论固执,这展昭实是开封府数一数二,多说无益,「也罢
,二日后你们便和王朝、马汉同行。」
如此一锤定音,却见展昭不知为何微微一怔,旋即抱拳领命,「谢大人。」
有何可谢?本府终日便是叫你疲于奔命,究竟谁才那应当言谢之人?
包拯闻言口中苦涩,看着展昭离去,转眼便见一边公孙策脸上也是苦笑。
到底为了守这江山平安,还要牺牲多少?还要怎样牺牲?
无人知晓……
转出书房,展昭便匆匆回了南院,步履如风。本是打定了主意直接进自家房中,奈何路过那人门前,却是不知不
觉地慢下脚步来,包拯之语言犹在耳─
你们二人跟去……
二人?玉堂,原来在别人眼中,你我是这般同气连声的么?
展兄弟,你是忘了不晓得,当年在开封府,你与那锦毛鼠名号上头是冤家,可论破案御敌,那真是那个什么珠什
么璧的紧,到如今汴梁百姓都惦记着你俩当年那些英雄事迹。
还记得有一年,他出门办案子去,一连半月没回来,展兄弟你去巡街时,兄弟们跟在后头看都觉得边上少了什么
。
结果那次白少侠是伤着回来了,可你说他他还不服,说道若你去定比他还惨象,你说这耗子眼里头可不就是没什
么人?
还有……
还有……
前些日子里曾听那四校尉说起的往事,此刻莫名都浮出头来,虽然那些事听来陌生,他却能就着这些言语,在脑
海里描出活生生的情形来。
彼时里,那人定然也是朝夕在旁,寸步不离的样子。
就如同眼下一般。
细想起来,自襄阳相逢,这人便再未离开过身边,日里夜里相见,若是一个恍惚不知今夕何夕的,他竟会以为这
白影翩然,是一直都在的……
真是笑话了。
展昭念到这一层,竟不自觉地苦笑了,轻轻摇头。
他正这般没边际胡思乱想,忽然窗「吱呀」一声打开,那白衣人自窗内看着他,「猫儿在我门前想什么?」
语气淡然悠闲有加,一如既往,倒像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展昭见他这个样子,心中念头已转了几转,先是想起昨夜的事觉得尴尬,又想起二日后那场公事踌躇了要不要说
与他知晓,这纷乱心事绕到口边,只成了简单一声招呼,「五弟早。」
只当作什么也未发生吧……昨夜里那场尴尬,只当他片刻情动,忘了便好。
白玉堂闻言便笑了,「你还只叫我五弟?」
他一笑,展昭更觉心绪缭乱,强自镇定下笑了笑,他立时便转身往房中去了。一进屋便关门背靠了门板,吐出一
口浊气来。
他一夜静思,本决意只将白玉堂当作自家兄弟看待,那妄念也只望年深日久,对方能自行淡去。只是他却忘了若
这念头能淡去,这七年间早已淡了,如何还能纠缠这许多时节?
方才见了白玉堂眼中情意竟不若日前淡而化之,直是赤裸裸的如野火一般,着实叫他一惊,更不想见白玉堂此情
状后,自己心中也有一番异样滋味生出来,叫他不知如何应对,只好先逃了去。
说不得,更呵斥不得……
他自知,自己竟是不忍心……
白玉堂,我当待你如何是好?
这番情绪尚无分解处,偏又想到方才见他脸色苍白,不知昨夜里那一掌可曾伤了他?要不要,着公孙先生来瞧一
瞧?这担忧烦恼的,一时都纠结起来,竟是分不出何是彼何是此,叫人实难理会得。
这边厢关了门自去煎熬,一墙之隔,便不知道那边独立窗边的也未见好过。
自展昭转身去了,白玉堂嘴边笑意便隐了不见,眉头锁着,眼中些微伤心,些微恼意。
猫儿,你又瞒着我……
直说这时光长短,全看人心境,心中有事,便不觉得日升月坠,斗转星移。眼看二日时光,转眼便过。
这日夜间佯作前往寿州,王朝和马汉早去包拯那里领命,展昭则去公孙策处问可有交代。
「展兄弟向来行事谨慎,我也只多话一句,今番……你们四人只求全身而退便是。」公孙策说着,神色上甚是凝
重,「白少侠往日行事多是一为到底,展兄弟你须看顾着他,说起来,这几日我都未见他……」
「今夜五弟不去。」
「怎么?」公孙策一怔,「白少侠有甚不妥么?」
展昭想了想,这二日白玉堂确是少见,问了包府家人,也说他这几日只嘱咐将饭菜送到房中,下人去了,多见他
在榻上高卧。
只怕那日一掌,真的是伤了他……
「那日我与五弟交手中不慎打了他一掌,前两日见他脸色有些不好,先生得空可否与他看看?」展昭心中所想,
信口便说了出来,担忧歉疚之色,甚是显然。
「你不慎打伤了他?」公孙策语气中微讶,见他神色不若常态,心知多有蹊跷,却也不问,「也罢,今夜你一人
跟去,还须多加小心。」
自公孙策处返回,展昭便欲回房整备,行至院中,想到一事。
是否要知会玉堂今夜之事?抑或去道个别?
才要敲门,心下却又是一怯。
还是罢了,他若知晓,只怕十有八九要跟了去,不然担心也是免不去的。
本来不知道那人的心思,见他忙碌时便已感念歉疚,如今知道他心思,却是不忍他的痴心─诸般事宜,我展昭自
能担待……
玉堂,又何苦这般劳心?
纠结几番,到底没敲门,转身往自己房中去,推门而入,却是一怔。
只见有人跷了二郎腿交椅上正对门坐了,一手执剑,一手支头,俊美面目笑意盈盈,却不是白玉堂是谁?
「五弟……」
「猫儿如何啰嗦了这半日?倒叫我好等。」白玉堂起身往他这边走过来,「这下能走了吧?」
展昭心中一紧,面上不动声色,「五弟要去哪里?」
那锦毛鼠闻言瞇了眼斜睨过来,看了片刻便笑道:「莫要装蒜,赵虎那大嗓门许你听见不许我听见?眼下自然是
护了王朝、马汉他们去寿州了。」
打量我不知道么?你休想瞒过五爷去。
心知这猫定是为了前夜里头的那事有意躲避,只是这般行险的事他怎好去独自担了?真个死性不改……
白玉堂强自按下心里恼怒,只作没事一般笑着,知道自己若发作起来便收不住,还不如不要发作。
能叫白五爷这般忍耐的,天下大约也只你一个。
「走了,猫儿……」白玉堂说着便来捞他胳膊。展昭心念一动,一掌拍出,他一个侧身避过,「做什么?」
展昭不答,跟着又是一掌,白玉堂心中恼了,瞧他并非是动真格,当下运了掌力要硬接下他这记,谁想肩头突然
一阵疼痛,气息一乱,步调便缓了,半晌未觉得动静,再看时却见展昭铁青了脸,手掌离他肩头半寸。
「五弟,那天……伤了你么?」他极缓的说道,眉头深锁。
果然……
「小伤,哪里碍事。」那一掌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将息二日,也好的多了。
你又做什么板着这么个脸?当我这般不济事?
于是伸了手,想扯那猫儿脸,好生开导开导他,叫他知道有些事根本不消他操心。
谁想展昭趁他不防,一翻手扣了他脉门。
「猫儿,你干什么?」
展昭不语,细细切脉,只觉得脉象紊乱,心中竟也跟着一乱,脱口而出:「今日我去就是了,五弟还是留下。」
这念头其实是一早便想好的,前日里他见这人脸色不佳便已生了担心,谁知此言一出也不知触了白玉堂什么逆鳞
,他神色一凛,「你说什么?」
留下……这话好生耳熟。
纵使那时情景还未曾全盘回想出来,白玉堂已不自觉地开始咬牙切齿。
是何时说过?
对了……是那时,那日他前去襄阳时,拿了信来与我……
展昭虽听见他问话,却不与他分说,放了手便去取剑,径自说道:「我已知会先生,请他来看看你……」
走,你要走去哪里?白玉堂不由得瞇了眼,眼前恍惚,窗外夕阳透进屋来,映了屋内一片血红,只叫他觉得晕眩
,这似曾相识情景也好,这恍然如昨的话语也好,都叫他想起那日。
七年梦魇,不曾或忘……
展昭不闻答话觉得古怪,回过头去,却见那白衣人冷着脸,「请先生来做什么,这点伤五爷也会放在心上?我说
了要去便是要去。」话中竟没半分余地。
这人……
展昭叹了口气,「五弟,这是何苦……」
何苦为了我,这般如此,不爱惜自身。
「我是何苦与你何干,今番先生本是邀我相助,你蹚这浑水才是何苦。」白玉堂立时驳道。
真个无理取闹,黑白混淆。
心知与他较量口才自己多是下风了,展昭只有轻轻一叹拿了巨阙往门外走去,过了他身边也不再言语。
白玉堂只道他没了话,谁想展昭一个回身,出手如风,封了他曲池、肩贞几处要穴,白玉堂只觉身上一麻,听得
画影「匡」的一声落地。
「展昭!」他又惊又怒立时便想发作,奈何穴道受制,手足无力,只得任由他架着往交椅上坐了。
展昭见他紫涨了面皮,知他此刻定是气的不轻。
没奈何,若不是这样,你定会跟了去……
「你既任我叫一声『五弟』,今日便听我的不准去。」展昭沉声言道,见他眼中心火大盛,也只偏过头去当作没
看见,「等一下先生便过来,对不住,五弟……我回来再与你赔罪。」说罢往门边而去。
见得那蓝衣渐行渐远,白玉堂只觉得自己那颗心却是慢慢地凉了下去,满心满眼,便七年前那日噩梦般的光景。
我怎的这般蠢……七年前叫他这一招制了,今日竟又叫他这般制了……
那日,他去了便未回来,放我独个儿过了这许多时日……
谁想今日……今日……
「展昭!」
展昭听得身后那人一声怒喝,本待不理会,却又忍不住回头再安抚几句,谁想回头却是大吃一惊。
只见白玉堂撑着交椅慢慢站起身来,眼中尽是肃杀,「你且走出去试试……」说着便慢慢向他这边过来。
展昭方才怕伤了他,是以力道并不甚重,只想制住他一时半刻,待走了也就罢了,公孙策他们事后也应能劝得住
他。
但此刻见此情景,知他定是强行冲开了穴道,这法子于身体大有损伤,心中一惊,即刻掠身到他身边,「五弟…
…」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本是想护了他,却不想,却不想……
赶紧出手与他推血过宫,谁想方出手便被白玉堂死死扣住。
「五弟快放手。」
「放手?好叫你再点我的穴?」白玉堂瞇了眼,出声竟是用吼的了,「展昭,我告诉你!你休想!休想再叫我一
个独留!五爷要去哪里便去哪里!你下辈子也管不到!」
我不可与你并肩御敌么?有哪番你我连手不是天衣无缝么?
难道我白玉堂,不配与你展昭同生共死么?
若不是,为何你总是要留下我独个儿一人?
今番,你休想再如此待我。
听得他这番发作,展昭知他已是怒极,只得任他死死抓了手,眼见白玉堂眼中除了怒火,还有百般的凄然。
展昭也不知白玉堂究竟想起了什么,竟惹出这般痴癫狂乱模样,想问又不知问什么,只有自己心下惴惴,看着那
人神情,只觉胸中沉郁难抒。
一时间,一个恼怒一个莫名,只这般纠缠着没分解处,各自心中,都是万千滋味言说不得。
第十四章
话说庐州至寿州的官道上有一段路途经一片密林,林中都是多年的杨树,树高影长,这夜里虽然是月明星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