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摇着羽毛扇过来,展昭见了他,心里一喜,「蒋四哥,有事么?」
来的正是蒋平。
赵祥听他叫「蒋四哥」,心知是陷空岛五义中的翻江鼠,只是他看了蒋平脸色蜡黄,形容平平,就有了轻视的心
思,懒得上去叙谈。
蒋平也只拿目光扫了扫赵祥,便不理会,「我有事要和你商议,现在可得空?」他径直对展昭说。
展昭回身向赵祥拱手,「王爷,白某先行一步了。」
「你……」
少年人才要说话,一旁副官却回来了,「王爷。」
赵祥收了声,看展昭自同蒋平离去,他回头便瞪了副官一眼,又叹了口气,「信放出去了?」
「是,想来王府明日便可收到。」副官压低了声。
那边两人虽已渐行渐远,但展昭耳力胜蒋平许多,仍是将这话听了去。
王府……什么王府?明日便可收到,莫非是寿安王府?这小王爷又送信回去做什么?他心下疑惑,脚步慢了一分
,便又听着一句─
「竟诬赖到我寿安王府的头上,我必活捉了那个贼,到官家面前折辩!」
这说的是什么……
展昭心中,暗暗一惊。
再往后的话,却是离的远,听不清了。
避开了赵祥,及至展昭与蒋平到了西院,展昭见他许久不说话,不由的问:「四哥找我有什么事?」
「嘿,哪有什么事,刚才不就是想替你解围么。」翻江鼠笑的两撇胡子神抖抖的,「这小王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说他本是想结交我家老五,没成想耗子没拿着倒拿着你这只猫。」
也就这翻江鼠最是不拘小节,自家是鼠,还耗子耗子的满口说的高兴。
展昭却是笑不起来,剑眉微微锁了,沉吟半晌,「日前有件事忘了问四哥。」
「什么事?」
「玉堂他去寿州,究竟是去做什么?」
又是这事!蒋平摇了头摸摸胡子,「其实老五给我的信里头也未说的备细,我是来了才问公孙先生,听他说……
老五是打算去闹一闹寿安王府,留些个印记,好叫寿安王府以为是庐江王立性要作对,挑他两家相争。」
这是什么馊主意,谁想出来的?
展昭第一想到的便是这样,直想找个什么人来好好地问一问。只是终究默默然了半晌,什么也没说。
一旁蒋平见他虽然不语,但神色却阴晴不定的叫人看着忐忑,不由得出声宽慰,「我说展兄弟,你也别太过忧心
,你也是知道老五的,他是个七窍玲珑聪明人,当年那样的风浪都过来了,这小小的王府也难他不倒……」
其实这话蒋平自个儿听了也觉得没着落,自家兄弟他是知道的,聪明是聪明,偏是有些恃才傲物,都说艺高胆大
,可也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不是?啊呸,他在胡说什么……
展昭轻轻一叹,抬头看了他,话头也转了别处,「蒋四哥,那米铺之下的火药,可有了对付的良策?」
蒋平一愣,旋即摇了摇扇,「这事你尽管放心,全在我的身上就是,到时……你只管好好护持大人,擒了那藩王
。」
看他老神在在样子,展昭知他与公孙策定有计较,也不再问,只是转了转念头,说起另一头话─
「我有件事,怕是要烦劳蒋四哥。」
「客气什么……」蒋平好奇起来,难得这只猫也会求人的。
只见展昭温言浅笑,慢慢说出一段情由来。
话说这日,已是七月十五,盂兰盆会。
民间都说七月半鬼门大开,阎王爷准了群鬼的假,叫他们回来看看子孙后代,于是家家户户都在这一日起案设坛
,大门开了迎接先人。
历来这至阴至晦的日子,商铺是早早的收了,那些个街头贩子脚夫也都赶着日头往家里跑,只争在日落前回了家
,若是晚了还在街上行走,难保不撞见什么不愿撞见的东西。
潘四家住在庐州城外南郊的白马巷里,这巷子地方偏僻,离山林又近,住的都只是些别处州府来的小民,每日里
来来往往的都为生计奔忙,又是热闹又是辛苦的,不说别家,只说潘四自个儿,每日四更便起来做甜糕,挑进城
去街上卖了,支撑家用。
今日盂兰盆会,他本想家家要祭祀,因此多蒸了半笼,谁想也不知是摊子市口不对冲了利头,来买的人竟比往常
还少─敢情这鬼还嫌弃酸甜苦辣的五味,一年要换个新鲜的尝不成?
只可怜他小本经营,七月天气炎热,这甜糕若放一天就坏了,他哪里舍得,少不得在街上多耽搁些时候等些主顾
。
眼看着日头一点一点的近了远处城门楼,街上的人也是十归八九,天色渐渐往暗里跑,那风也不知从哪里吹来,
一阵一阵招呼的人心里发寒。
潘四掂量着再不走怕出不了城门,若是往日还好打发,今日里照规矩家家户户不留生人,屋檐下头也不许耽搁,
这一夜可难过的紧。当下再不犹豫,收拾起家伙,掖好钱袋,往城门处去了。
到了南门的时候正赶上了关城门,守城的军士本已拦了人要关门,他央告了半日又赔上些甜糕才叫放了行,那满
脸横肉的小校好一阵吆喝,倒好像他不是个人是个牲口。
出了城门,潘四两脚不停往白马巷去,担子里头剩下的甜糕重的很,他又舍不得丢了,想想带回家自己受用也是
好的,这样行路就比往日慢了些。
走着走着,眼看天色就全暗了,四周景物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他知道这是起了雾了。
幸好白马巷也已望得到,潘四抹抹脸上的汗,看到远处那些个灯火,心里总算有些踏实下来。
就在这时,忽然远处传来什么响动,顿时叫他毛骨悚然。
脚步声,一大群人的脚步声,吧嗒吧嗒齐整的很,这少人寂静郊外,听着格外显耳。
这只有死鬼拣路走的夜里头,咋有了这么多人?潘四心下里嘀咕,没听说州官老爷最近放兵啊……那这许多脚步
声又是个什么缘故?
耳听那脚步声越是近了,潘四不觉的也快了脚步,只想甩开那队人马去,越走越快的最后竟成了小跑,谁想那队
人马不远反又近了些。
哎哟,不好!跑着跑着猛的他起了个念头,只叫自个儿吓出一声冷汗来。你说这盂兰盆会家家都闭门迎祖宗的,
还什么人出来吆喝哪,莫不是─
阎王爷的阴兵?
这「阴兵」两个字一冒出了头,他立刻便丢了担子撒腿狂奔起来,天色昏暗中也不辨方向,只知道跑,跑了一阵
见了条沟,他念头一转便翻进沟里,躲进一丛草里头去。
蹲草丛里等着等着,只听脚步越来越近,他吓的两腿抖个不住,口里直念「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之类没处求告的话。
雾气茫茫的,只见一队人自白气中现了身,都是黑衣黑甲,身上佩刀,当头还有三个骑马的。
潘四心道这一路跑动的也没听见兵器马蹄声响,这不是阴兵还是什么呢!于是乎,抖的益发厉害,心里头更是玉
皇大帝文殊普贤的都拜求了个遍,什么重造山门再塑金身的愿也不知发了几个,只差没亲口要许身佛门。
那队人一路地跑过去,也不知究竟有多少、跑了多久,潘四在草丛里蹲着,好不容易等那队人过去,离的再听不
见脚步的动静,他方止了抖,刚想站起来就是一个趔趄,蹲的久了,腿麻的好像不是自己的,裤裆里又湿又冷,
竟是吓的尿了裤子。
一步一拖回了白马巷,潘四把这回的遭遇与自己浑家说了,那妇人也是吓的不轻,夫妇两个赶紧地设案上香,祭
祀阴灵……
夜间,庐州城外的雾也不知什么缘故,伴着夜往深里过,也跟着越发的厚重起来,城南的那片野林子里更是难辨
东西,不时听见夜枭号叫,更添凄厉。
忽的一个黑影从树上下来,矮着身子跑了一阵,往草丛里一窜,几下滚进一道土沟里,沟里竟满满的都是人,那
黑影却是个极瘦小的军士,只见他向一个人一拜,「大人。」
「讲。」
「小的方才混在人里头进去瞧了,那洞里地方宽敞,聚了约两百来人,手里都是家伙,各有武艺。」
那人听闻冷哼了一声,攀上沟,往不远处的介子洞那方看去。正是夜深,那方却隐隐有人声传来,想是里头正喧
闹些什么。
他下了土沟,只对两边军士吩咐,「各自寻了地方待去,都给我扯了弓箭,只要声一响,那些人出了洞,就给我
放箭!」
军士都是低声答应,脚下快动,不多时便各自散入林子里去。
「李统领好手段。」
这出声夸赞的正是包拯遣来协助的张龙,那发号施令的,则是赵祥手下副官李然。
李然听了这话只哼了一声,「我寿州的忠正军,自然不比一般。」
见他傲气样子,张龙笑了笑,赵虎只嘿了一声不说话。
众人都俯了身在草丛里,又待了许久,那介子洞里人声渐渐地隐了下去,只见李然起身张弓射出一枝鸣镝,长长
一声响划破了夜空,旋即又恢复了寂静。
久久的静,这静撩的人慌。
「轰!」猛的地面震动,介子洞中传来闷响,夹杂了惨叫惊呼,随即只见一拨人闹哄哄从里头出来,李然又是一
枝鸣镝。
只见箭矢如雨,点点从林间往那处去。
那班人俱是江湖人物,忽遭埋伏,倒了几个之后便各持兵器抵挡,挥舞掠开箭矢,意图四散逃窜。
李然见势,立时跳了出来,「儿郎们上!」
草丛中伏兵顿时倾巢而出,箭雨已停,众人执了明晃晃兵刃杀去,大雾也叫冲散了,两拨人马杀在一处,腥风四
起。
只说这番赵祥自忠正军中调了一千精兵,秘密到了寿州,其中拨出三百与了李然,事前探得庐江王手下那班江湖
人物约在这介子洞聚首,定下计策在洞穴地道中预埋火药,方才正是引爆火药封他退路。
爆炸中石块泥土又伤去许多人,此刻三百军士蓄势已久,只呈铁桶之围。
杀阵中张龙、赵虎见那些江湖人虽各有武艺,三百精兵却也不弱,是气势上占了强,又是倚仗了人多,半多时辰
过去,眼见叛党不是被擒便是被砍翻在地。
大势已定。
待得大雾全散,杀场已归于寂静,军士自去绑缚被擒的叛党,李然以衣襬拭刀,张龙和赵虎四下里顾看,只听李
然冷笑了一声,「两位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此处交予我等就是了。」
正说着,两名军士押了一人过来,李然过去查看,谁想那人猛的发力挣了军士,十指如钩,直取他咽喉。
李然大惊之下一个铁扳桥躲过,那人又欺上,眼见这第二击如何也躲不过了。只听一声惨叫,却是张龙拔出随身
短刀,掷出正中那人后心。
饶是如此,那人右手还是在李然肩上狠狠一挂,硬生生带下一片衣帛来。
李然一连退了几步惊魂方定,看了看张龙赵虎,一拱手,「多谢。」
「李统领恁地客气。」张龙过去查看得那人死的透了,才收了刀,「江湖人不比军中,多有狗急跳墙的。」
李然点了点头,既蒙张龙救了一回,那轻视自傲之心便收敛了一些。
「此处有统领坐镇想是不缺人手,我俩这就回去向包大人复命,明日城中再与统领相会。」赵虎还有些不快意,
这般说了,旁边早有军士牵过马来,他与张龙各乘一骑,一扬鞭,往城门那里去了。
临近了南门,两人却见城中升起一溜烟火,一点亮红直入夜空,他二人一见这情形,心中俱是一惊……
第十八章
庐江王府外,火把映的四下通明,数百军士将王府团团围住,王府大门紧闭,地上断箭折戟遍地,一些军士正搬
动横七竖八的尸体,却是方才包拯等突然到来,王府上下措手不及,一干侍卫做困兽之斗,此刻下场不言自明。
庐江王等退入王府,紧闭大门,包拯念到他未曾过堂,若是强攻怕他自裁身死,名未正而言不顺,因此一时间只
静待在外。
忽然间众人见了府中升起烟花信号,旋即听得城西头传来一声闷响,包拯与公孙策不由得心中一紧,却听一旁赵
祥出声抱怨,「这是作的什么怪?」
这少年王爷今夜立性随着开封府尹而来,自是有自己的心思在里头,却是一路未见要见的人,方才一场乱斗他又
不得下场,心道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去了城外,领兵剿灭那些江湖人有趣些。
这边包拯与公孙策对策,到底是下令强攻。
此时王府中人马早已死伤大半,那扇大门已是无人看守,众军士抬起原木硬撞,破门而入不过片刻之间。
那赵祥见众人都屏息凝神千钧一发样子,心里忽然起了个念头,趁着无人看顾,自从包拯等人身边退开了去,偷
偷叫来一个军士,拿了他朴刀,叫他站了自家位置,他自不知去哪里了。
不消多时,只听一声轰响,大门给撞出个大洞来,军士一拥而上推开门去,接着自鱼贯涌入,这忠正军向来军纪
俨然,操练勤谨,今日之情形也不须主帅一一布令,自知如何动作。
忽的西面来了一骑报信的,下了马便跑到包拯面前一跪,「小的见过包大人,蒋爷着小的带信,那火药库已是叫
水淹了,里头的家伙全报了销,方才一响只塌了一间没人的房,几处店铺蒋爷自接手了,请大人与公孙先生尽管
放心。」
这人是从大成米铺而来,日前公孙策早与蒋平议定,那火药库自有蒋平带人掘通地下水脉,来他一个以水克火,
叫他无了用「药」之地。
包、策二人听了这番回报,吊了一时的心方安了些。
这府外跌宕,府内更是起伏,王府内院,庐江王已隐约听见大门处喊声,心知不妙,也不管府中四散奔逃的下人
,自甩了冠带,一路往库房跑去,暗夜昏聩,人不辨人,这尊贵人物此刻也跌跌撞撞,狼狈不堪。
一头拐进僻静小道里,冷不丁那里头有个人,庐江王一惊手摸上腰间短刀,却见那人踏前一步,一边灯笼映了他
半边脸,「王爷休慌,是我。」
却是方洪。
见了是自己心腹,庐江王却也未缩手,「是你……」
「王爷且先去密室中避了,属下自引开人去。」
「你……」庐江王皱了眉,甚是疑心。
「王爷休要踌躇,包拯他们断找不着密室,王爷只躲过这一时,属下自有法子脱身,定护得王爷周全离了庐州,
留得青山在,他日方好翻身!」
方洪就地一跪,庐江王立时伸手扶了,点了头,自闪身往库房里去了。
耳听得军士喧嚷已近,方洪起了身,出了小道,混入四散奔逃人群里去。
「报!已寻得叛党名录。」
「报!王府一干人等俱已绑在前院,只等大人示下。」
「报!……」
一声又一声报讯传来,只不闻庐江王的消息,包拯与公孙策都不禁心焦。又过去小半个时辰,军士已各自占位,
王府内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眼看已是翻了个底见天,却还不见人押解首恶出来。
「大人,我等已寻遍王府,只不见庐江王的踪影。」
有个校尉前来禀报,包拯挥了挥手,人退下了,开封府尹那威严面目上蒙了忧色。
此时却又有人上前来,只见那校尉身后一人低了头,再细看时,他一手执刀正顶着那校尉,这人身形是熟的,公
孙策脱口而出,「方统领?」
「公孙先生好眼力。」来人哈哈一笑,「小人见过包大人。」
「方洪。」包拯见了他眉头一紧,两边王朝、马汉各自紧了手里朴刀。
「两位休急,小人不过来向包大人讨一个人情。」方洪自扣了那校尉,一面说道。
「方洪,今番庐江王谋反之事是否与你有关,自待他日验证,就是惩治乱臣贼子,大宋也有律法,却不许你自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