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而行————江洋

没有人回答他，利安跑进树林的黑影中去，沿着大道又追了一段，眼前已经什么都看不清，完全失去了那个人的踪迹。

“混蛋！该死的！”利安大声咒骂，强烈的失望和严重的体力透支使他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摔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他早就想哭了，自从离开伯爵的城堡，他还一次没有哭过，心里的怨恨和悲伤把他折磨得都快疯了，现在突然的刺激终于使他的理智完全崩溃，利安毫无顾忌地痛哭着，在这黑暗的、陌生的地方，一切都不需要再掩饰，一切都不用再忍耐。B4072B126後:)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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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原来你这么想我。”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兀地传来，利安猛地停住了哭泣，急忙爬起来，一时不能停止的情绪使他无法控制地哽咽着，但利安顽强地握紧拳头，死死盯着那个缓缓走近的人，斑驳的月光透过树叶的间隙落在他身上，那双黑眼睛闪闪发亮。

“把勋章还给我！”利安的声音里有毫不掩饰的憎恨，黑衣人做了个吃惊的表情，漫不在乎地问：“什么勋章？”

“别装糊涂！你偷了敏西豪森伯爵的嘉德勋章！”愤怒使利安顾不上所谓的礼貌了，况且他觉得对这样人面兽心的盗贼根本不用讲究礼节。

“是吗？这怎么可能？”

“就是你！快还给我！”

“你在指控我？”黑衣人的语气带着点儿漫不经心的傲慢。

“是的！”

“你确定！”

“我确定！”

“你拿什么确定？”

“你……”利安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是啊，他凭什么指控这个人偷了勋章呢？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他是唯一的目击者，也是唯一的受害者，但这一切都没有办法证明。

那个人好整以暇地瞧着他，嘲弄地说：“你凭什么诬蔑一位体面的绅士为盗窃犯？”

“你？体面的绅士？”利安做了个厌恶的表情，毫不客气地说：“你就是个可耻的盗窃犯！”

“哦，哦，还真不客气啊，我可爱的秘书先生，什么算是可耻的呢？你对着自己主人的画像……”

“住嘴！”利安气急败坏地打断了他，那个人却不屈不挠地接着说：“你对他怀着不道德的欲望，念着他的名字射精……”

“够了！混蛋！”利安简直疯狂了，扑上去狠狠给他一拳，黑衣人闪身避过，轻笑了一下：“你的行为算不算可耻呢？”

利安不说话，疯了一样向他发起进攻，两个人搏斗起来，黑衣人明显精于拳击，毫不留情地把利安打倒在地，利安勇敢地爬起来接着打，一次又一次被击倒，直到鼻青脸肿，眼冒金星，却顽强地不肯退却。

“啊，我还真得佩服你呀，勇敢的小秘书，你现在的勇气比你对着你主人画像射精的时候强多了。”

利安忍无可忍地叫起来：“够了！不许再提那件事！”

“为什么？”

利安再也无力攻击，他剧烈地喘息着，勉强站直身子，严肃地说：“我有错，是我的罪孽，现在算我求你，把勋章还给我。”

“哦？为什么你一口咬定是我拿了勋章呢？要知道那天晚上我所有的精力可都花在你的身上了呀。”黑衣人的笑容如此可恶，他咧开的嘴里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利安觉得他肯定是吸血鬼，下一刻就会扑上来咬断自己的喉咙了！

耻辱和愤怒使他浑身抖个不停，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对抗，只好强忍着耻辱低声说：“我请求您，把勋章还给我，那是敏西豪森伯爵大人的荣誉，您不能偷走它。”

“嗯，你求我？”黑衣人一手横在胸前，另一手摸着自己的下巴，上下打量利安，似乎在估量着一件物品的价值，他放肆的目光使利安觉得屈辱，但他不能退缩，只是垂下了头。

“你求我？”黑衣人重复了一次，利安低声说：“是的。”

“你拿什么求我？”

利安简直要发狂了，他抬起头，咬牙切齿地向前迈了一步，黑衣人微笑着也迎上一步，这下两个人就只相隔不到三英尺的距离了，他能听到利安剧烈的喘息，感觉到他无法抑制的颤抖，他的笑容又扩大了一些。

一阵夜风吹过，利安打了个寒战，冷静下来一点，他愤怒地盯着对面的人，恨不得扑上去嘶咬他，但他知道这没有用，无论武力还是其它，他对这个人都无能为力。利安的眼睛泛起血丝，凶狠的目光使他看起来像个愤怒的天使，额上的汗一条条流下来，滑过下巴，渗进衣服里去。

“哦。”黑衣人呻吟了一声，低声说：“亲爱的，你还是那么性感。”

*12*

利安猛地后退一步，仿佛被这话烫伤了似的，厌恶地盯着他。

“你想求我，那就拿出点诚意来呀。”黑衣人恶劣地笑着，他好象很喜欢这种放肆的笑，利安咬着牙齿，克制住自己出拳打碎他脸的欲望。

“你承认了？”

“承认什么？”

“是你偷了敏西豪森伯爵的勋章！”

“嗯，要说事实么，也相差不远，那个东西现在确实在我手里。”黑衣人的话使利安再次愤怒起来，冲上一步想抓住他，却被甩开了。

“你这个可耻的窃贼！”

“哦，小秘书，别用这么难听的词儿。”黑衣人懒洋洋地说，用手指挖了挖自己的耳朵。“要说可耻嘛，你……”

“别说了！”利安无法再听他说下去，那件他最引以为耻的事情被一次次重复，简直使他无法忍受，他强压着怒火低声说：“请您把勋章还给我，我去还给伯爵大人，以后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黑衣人有趣地望着他，停了一下才说：“你命令我？”

“不，我请求您。”利安垂下头，对这个可恶的窃贼低声下气，实在令他难堪。

“那你用什么来交换？”

利安疑惑地抬头看他，黑衣人打了个响指，微笑着说：“让我拿出一件宝贝，你总得用另一件宝贝来换吧？”

“我没有钱。”利安冷冷地说。

“哦，这我知道。”黑衣人的笑容更深了，“你不必使用钱，那玩意儿我不缺，你可以用其它的东西来换。”

他的意图是如此明显，利安的脸上像被抽了一记耳光似的，猛地后退了几步，咬牙切齿地低喊：“不！”

黑衣人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你就不会说点儿别的？不，为什么不？”他突然大步跨过来，一把抓住想要逃避的利安，利安不能克制地尖叫一声，拼命挣扎，曾经的恐怖经历像潮水一样袭来，利安发现他竟然对这个人怀有超过想象的畏惧！

黑衣人把他牢牢困在怀里，他仍然在笑，利安看着他的脸在眼前放大，惊恐地向后仰去，却被紧紧扣住后脑，无处逃避。

“啊！”两个人同时大叫了一声，黑衣人一把推开利安，嘴唇上挂下一道血痕，利安用力擦拭着自己的嘴唇，直到那里火辣辣的几乎破了皮。

“还真够味儿啊。”黑衣人抹了一下嘴上的血，看看自己的手，微笑着说：“比上回还可爱了呢。”

利安剧烈地喘息着，恶狠狠地盯着他。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什么损失。”黑衣人耸了耸肩，转身就走，利安怔了一下，忙追上去。

“把勋章还给我！”

“什么勋章？凭什么跟我要？”

“你！”利安张口结舌地望着他，见他转身又要走，忙喊道：“你刚才承认了的！”

“我承认了什么？谁听到了？”黑衣人吹了声口哨，他的马小跑着从树林深处奔来，他轻巧地上了马，姿势非常优雅。

“不许走！”利安焦急地冲上去扣住他的马缰，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对一位体面的绅士要有礼貌。”黑衣人冷冷地说着，挥手给了利安一马鞭，利安惨叫一声，捂着肩膀后退了两步。这一鞭子打得不轻，他的衣服都被抽破了，肩膀痛得像要断掉。

黑衣人不再理他，纵马要走，利安知道他这一走可能再也找不到他了，这个人看起来有钱有身份，而自己无钱无势，在这诺大的伦敦城想再找他难如大海捞针，他什么也顾不上了，扑过去再次抓住他的马缰，嘶哑地叫喊：“求您了，把勋章还给我吧！”

黑衣人看了他一会儿，利安的脸色如此苍白，神情如此哀恳，泪水饱含在他浅蓝色的眼睛里，在微弱的月光下反射出晶莹的光泽。

“我说过了，你可以跟我交换。”

利安无力地松开手，跌跪在地上，他太累了，什么话也说不出，他深深地垂下头，卷曲的金发披散下来，遮住了他的脸。一张小小的白色纸片旋转着飘落到他身边，那个恶魔的声音轻松地说：“到这个地址来找我。”在纵马离开的同时，他又补充说：“等你脸上的伤好了再来，我漂亮的宝贝儿。”

利安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挣扎着回到家，乔安娜等了他一夜，看到他遍体鳞伤的模样简直吓坏了，利安什么也没解释，他已经没有一丝力气，踉跄着扑倒在床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又是夜晚，乔安娜哭得眼睛都肿了，见他醒过来，接连划了好几个十字，虔诚地感谢上帝。

医生来过了，利安身上的伤都被处理好，疼痛席卷他的全身，让他辗转不安，而乔安娜的哭泣和询问更令他不耐，他严厉地斥责了这个可怜的姑娘，生硬地把她赶了出去，乔安娜又担心又难过，但她不想触怒利安，只好退出了他的卧室。

身体和心灵的折磨使利安痛苦不堪，他无数次拿出那张小小的纸片，咬牙切齿地看着上面的姓名和地址，他几次想要撕毁这张名片，却终于下不了手。这是唯一的线索，那个人，那个盗贼，那个失踪的勋章……

一想到乔治那忧心忡忡的样子，利安的心就像刀扎一样，他必须想办法把那个勋章找回来，不然他实在无颜再面对乔治，连在心里想他都会觉得惭愧。

可他怎样才能把勋章找回来呢？凭武力已经成为妄想，身上的伤提醒着他那个家伙的冷酷和强悍，控告更是想都别想，他没有任何证据，而且他也不能到警署去作证，他无法想象自己的隐私被当众揭穿的情况，事实上他苦苦思考了三天的结果是：他毫无办法。

别无选择。

只有……同意那个恶棍的要求，用自己……去交换。

令人作呕的要求！

无可奈何的妥协！

利安的眼泪把枕头打湿了一遍又一遍，有时他真想死了算了！可他还年轻，虽然遭受了这样痛苦的折磨，却还不想失去生命，况且，他的宗教信仰也不允许自杀，自杀的人是上不了天堂的，利安跪在床前整夜地祷告，想祈求上帝的拯救，然而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上帝依然没有显灵。

这天清晨，利安穿戴整齐走出卧室，乔安娜担心地望着他，这几天她明显憔悴了，利安的惶恐和痛苦也波及了这个可怜的姑娘，她为他整夜哭泣，食不下咽。

“我去上班了。”利安尽量平静地说，乔安娜惶惶不安地点了点头，急忙说：“我给你做点吃的。”

“不，不用了。”

“吃一点儿吧，你这几天太虚弱了，上一整天班你会受不了的。”乔安娜近乎哀求地望着他，她的温柔和诚恳使利安无法再狠心拒绝，他无奈地在餐桌边坐下，食不知味地用过了早餐，这才出门。

到了事务所才知道，由于他无缘无故地旷工数日，已经被开除了。

利安浑身冰冷地站在街道上，无处可去，阳光明媚，却一点也照不到他的心里，他失去了工作，很可能马上还要失去自尊，他奇怪自己为什么还坚持得住，也许他的身体太好了，如果立即倒地而亡说不定还应该感谢上帝的恩赐，因为那样他就不用在重重矛盾中苦苦挣扎了。

天气好极了，盛夏的花朵吐露着芬芳，天地间一片明朗，到处生机勃勃，路上的行人都带着笑，生活似乎很美好，可为什么他要面临如此困难的抉择呢？为什么他必须用失去自由和尊严的残酷代价来换取那一枚小小的勋章呢？

也许他可以不再理会它，开始自己的新生活，远离这个城市，远离这一切……

但利安知道他做不到，他必须拿到那枚勋章，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那枚勋章是敏西豪森家族对女王效忠所得的奖赏，是乔治的荣誉，也是他的责任，贵族们宁可失去生命也不愿意失去这种荣誉和责任，由于利安的过错使乔治失去了这件宝物，所以必须由利安来将它赎回。

教堂里空荡荡的，利安在神坛下一直跪到月上中天，教堂的执事若干次来询问他是否需要忏悔，但都被他拒绝了，利安不敢忏悔，他的秘密即使连上帝的信徒也不敢告诉，他痛苦地咬自己的手指，却再也流不出泪。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终于按那个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魔鬼的住所——是的，这就是他对那个恶棍的称呼——魔鬼，毫无疑问这是他最恰当的名字，虽然那张素雅的小纸片上印的名字是：雷恩·巴特勒。

利安在美丽的雕花铸铁大门外转了许久，始终鼓不起勇气按铃，也许明天再来也可以吧？他这样想着，拖着酸痛的双腿想要离开，然而这时一辆豪华的四轮马车驶过来，擦过他的身边停在大门口，在车夫去拉铃的同时，藏在门垛阴影里的利安听到一个带着磁性的声音懒洋洋地说：“啊，你的伤终于好啦？”

*13*

利安虽然已经做了若干天的思想准备，再次听到这个声音时还是大吃了一惊，条件反射般地就想逃走，然而那个人打开了车门，恰好拦住了他的去路。

“等很久了吧，上来吧。”声音的主人隐藏在车厢的黑暗里，利安紧紧捏着自己手里的帽子，垂头站着不动。

“不上来？那再会啦。”车里的人敲了敲车厢，车夫立即赶马前行，利安猛地一步跳上踏板，冲进了那黑暗之中。

车子前行的惯性使他跌倒在一个人的身上，闻到一股酒气，他立即撑起身子坐在车厢另一侧的坐位上，厌恶和恐惧使他浑身僵硬。

对面的人轻轻地笑起来，利安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就要落入这个魔鬼的掌心，而可悲的是他还无法逃避。

是的，他必须坚持住，直到……拿回勋章。

“我可以当自己被狗咬了。”他默默地想，上一次那几乎死去的折磨他都扛过来了，前几天被打得遍体鳞伤也差不多完全恢复了，看来人身体的复员能力是极强的，只要守住自己的心，不让灵魂沦陷，肉体的痛苦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车子停在一座美仑美奂的小楼前面，虽然只有两层楼，但屋内的陈设极尽奢华。

利安面无表情地跟在黑衣人后面，踏上宽阔的楼梯，他自小生活在贵族圈子里，对这些豪华的室内装饰并不陌生，也不觉得惊奇。他们来到二楼一间小会客室里，那个人懒洋洋地倒在一个巨大的沙发里，端详站在门口的利安。

利安因为要去上班，穿着整齐的衣服，虽不华丽，但看得出来做工极好，服贴的剪裁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他优美的身材，皮鞋光可鉴人，八成新的帽子是今年最流行的式样，上衣的钮扣眼儿里露出一小截金色的链条，证明他还有一块表。这一切的主人微垂着头，眼睛盯着地面，淡金色的头发半掩住他英俊的脸，脸上一片冰冷。

“看起来你的主人对你很好呀。”黑衣人玩味地说。

利安抿紧嘴巴，决定不跟他发生冲突，现在他处于劣势，只能防守，不能反击。

“离开他你一定很难过吧？”

利安的心被刺痛了，脸色越发苍白，但还是一言不发。

“可怜的人，被亲爱的主人抛弃了，就像一条被抛弃的狗。”

“够了！”利安忍无可忍地叫道：“您就是想侮辱我是吗？那您可以尽情地这么做，只要您遵守您的诺言，把勋章还给我！”

“哎呀呀，还真是一只脾气暴躁的小狗啊，你对你原来的主人也是这样无礼吗？”

利安猛地向前冲了一步，气得直打哆嗦，他已经委曲求全了，为什么这个人还是不放过他？他是魔鬼！魔鬼！

黑衣人半躺在沙发里一动没动，嘲弄地望着利安，利安终于又想起自己的处境，艰难地停住脚步，瞪着他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