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青砖。丹慕生啧啧摇头:“用这种砖头盖的房子,恐怕夜里睡不踏实罢。”
右边是个短小精悍的老头,舞着一套不知是螳螂拳还是鹰勾爪的动作,一击将边上的墙砸出个瘪塘。我摇头叹惋
:“大约是那墙的水泥糊的太厚,还没有干透。”
别人已练出了一身臭汗,我与丹慕生摇着扇子评头论足,我们立在此处就像是癞蛤蟆堆里的青蛙,实在是打眼的
紧。丹慕生本就生的风雅,扎在一堆鲁人莽夫之中,更是从发丝到指尖都渗出了一股子文气。
待转过脸背对着众人,我才露出一脸苦相:“我们真要同他们打?”
丹慕生嘴角一勾:“你如今可后悔在天庭里没好好练功夫了?”
我讪笑道:“现在恐怕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等会上了擂台,指不准那些仙僚们正围着观尘镜瞧我的丑相呢。若是
输的太惨,说出去还是你破军星君的手下无能,输给了凡夫俗子。坍的还是慕生你的台。”
丹慕生嘴角勾的更深:“你啊……放心罢,等会上了台你只管安心打,你的功夫虽是差了些,好歹也练了这么久
,应付这些花拳绣腿还不成问题。”
我将信将疑:“你不是拿话唬我罢。我丢人事小,若是黄了此事,恐怕很难再寻到机会接近楚笙和秦寿了。”
丹慕生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折扇,笑而不语。
不多时便听见上头报名册的小吏唤到丹慕生的名字。我与他用的正是本名,原也没什么藏掖的必要,且还恐换了
个别名听起来不惯,露了马脚。
丹慕生将扇子拢起来收进袖子里,煞有风骨的踱上了台,拱手笑道:“兄台先请。”
立他对面的壮士鼻孔朝天冷哼一声,也不客气,抡圆了胳膊冲上来便是一拳。
说起来这是我头一回真正见丹慕生与人动手。那壮士招招风行雷厉,丹慕生却只将两手垂在身侧左躲右闪,只让
拳头擦过了发梢。待那壮士发了几招狠力渐渐缓下了速度,丹慕生寻了个破绽一个回旋踢将人踢出了擂台。
好吧,我收回方才的话,我还是没见着他“动手”。
丹慕生微笑着下了场,又过了几回合,小吏终于唤到了我的名字。
与我同台的正是方才砸墙的老头。我学着丹慕生的样子颇有风度的拱手:“兄台手下留情。”
那老头笑的十分猥琐,缩着脖子将手蜷成鸡爪状在脸前一晃,举着两只鸡爪向我扑来。我忙摆起架势与他过了几
招。丹慕生说的不错,他只是招式唬人,实则不过是花拳绣腿,我有几回躲闪不及让他用鸡爪刨了几下,也仅是
有些瘙痒。
他口里霍霍霍霍的发着声,爪子在我脸前晃了许多圈,我收起架势莫名地瞧着他,这老头莫不是妄想将我晃晕了
自己跌下场去吧?
我由着他自己比划了许久,底下人已发出不耐烦的声响。那老头晃着晃着竟将自己晃晕了,脚步有些虚浮,我一
个扫堂腿过去便将他扫下了台。
之后又比了好几轮,擂台一直摆到天色暗了瞧不清楚,我上台了五六回,每次都叫丹慕生说中,对手不过是出些
花拳绣腿,全无杀伤力。
小吏忙了一日,显然也累乏了,站在台上敲了三遍锣,每一声都软软绵绵的,最后一下险些成了哑锣:“今日的
比试暂且到这里,诸位晋级了的先回去好生歇息一番,明日再比一场,三日之后被录用了的便可接到侯府的聘书
。”
丹慕生笑眯眯地看着我,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你今日表现的不错,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可陪你一同去散
心。待进了侯府之后恐怕就少有这样的机会了。”
我思索一番道:“我做了这么久神仙,这凡间的气象早已变得全然不同了,民间风行有趣的事物,我也不见得能
明白。不如还是回客栈去,慕生若是愿意,与我把盏欢谈一番可好?”
丹慕生颌首:“好,听惠杞的。”
回了客栈,我看着丹慕生在房里四周点了四支红烛,红光将屋子醺的十分有意境,桌上柜子上都像是铺上了一层
红巾,再仔细看看,又不是这么回事。
酒是回来的路上在酒肆里买的,我盛在杯子里往鼻下一晃,不由蹙眉:“就这样的,在凡间也能称上佳酿,还及
不上我平日里喝的九牛一毛。我飞升也不过近百年,凡人的品味竟已差了这许多了。”
丹慕生笑道:“是啊,一晃眼也快百年了,你溜须拍马的功夫倒是精进了不少。”
我讪笑着摸了摸头:“我说的也是实话么,尝过慕生的仙酿,其他的酒品再烈也不过是水里掺了辣子,再香不过
是米汤里加了香精,再甜不过是果浆里撒了方糖。”
丹慕生笑意更浓:“说你两句你还真会顺水推舟,拍马拍上瘾了么。如今我也没处给你寻仙酿去,你若想喝就只
得将就些了。”
我点头,微抿了一口,丹慕生取了块桃酥放入嘴里。
眼见他轻嚼几下,将桃酥咽了下去,我方才开口:“慕生,你到底使了什么法子让今日与我对擂的人都像是服了
软筋骨的药一般?”头一两个我还当是自己撞了好彩头,遇见的各个是草包,五六回都是这样,饶是我再迟钝也
瞧出了其中有端倪。
丹慕生的手正伸向另一块桃酥,闻言动作一顿:“你可记得我昨日替你用香薰过你的袍子么?”
我颌首:“原来是你在香上动了手脚。”丹慕生素来喜好洁整,在房里放几个熏香炉,洗发时上些香油,焚椒兰
熏衣服都是常事,昨日见他替我熏袍子我也没放在心上。
丹慕生道:“我在那些香料里加了一味迷香,嗅多了便会四肢乏力使不上劲。”
我疑惑道:“你与我处的最近,为何我们两人吸了迷香都无事?”
丹慕生笑得无奈:“你我眼下虽装作凡人,用的也是真身,毕竟不是肉胎凡体,这些小伎俩尚对我们起不了作用
。”
我恍然:“原来如此。呃……既然你早有安排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丹慕生道:“我还想试试你的深浅罢了。你啊……我原先道时间还长,可你总有一日要封出去独挡一方的。没有
了我,你可如何是好?”
我听着这话总是不太舒服,将椅子往丹慕生身边移了移:“天庭里能当事的神仙又不缺我一个,我没什么野心,
玉帝也不能嫌我耗费了天庭的粮食吧。”
丹慕生脸色已沉了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你我……总是要分离的,你……也不可总是依赖于我。”
我蹙着眉头喝下一杯酒,有些犹豫的开口:“慕生……你知道我喜欢你。”这句话在天庭这么多年里我说过了很
多回,每一回多少都借了酒意,到了第二日丹慕生便装作从未听过此话。这次却是我最清醒的一回。
丹慕生盯着我看了一会,又移开了视线看着桌子:“你每回喝醉了都要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我急忙道:“你知道我眼下神智是清楚的……即便是醉了,也是酒后吐真言不是。”
丹慕生盯着桌子看了一会,扯出一个笑容来,我瞧着竟觉着有些苦涩:“今日比了一天,想你也倦了。我下去叫
小二打些热水上来给你洗一下。晚上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比。”
说罢就起身向外走,我伸手想扯住他,却觉得有些无力。他走到门口顿了一顿,转头又看了我一眼,推门出去了
。
第十八章 秦寿
三日之后我与丹慕生果然收到了侯府的聘书,只是我过的勉勉强强,他过的轻轻松松。
此番侯府一共招了二十来人,我们一溜排开站在院子里,侯府总管背着手在我们面前踱来踱去逐个打量,旁边立
了个捧着名册的小厮。
“你,你,你,你,你们四个去大夫人房职事。”总管手指一划拉,四个较为普通的男子走出队伍跟小厮报上名
字,再由人领去大夫人房。
“你,你,你,你们三个去二夫人房守卫。”总管随意一指,三个形容猥琐的老头走出队伍。
“你,你,还有你,你们三个去三夫人房领个差事。”三个瞧着最为精壮的汉子出列。
“你,你,你,看什么看,就是你,梳童子髻那个,你们三个日后就是小侯爷的贴身护卫了。”指的正是我,丹
慕生与一个十六七的少年。
那少年衣着普通,面上稚气未脱,面容并非十分出挑,一双眼眸却生的极其晶亮。左右对称高高束起的童子髻瞧
着十分可爱。
我们三人与小厮报了名字,随着家丁在侯府里弯弯折折兜了好几个圈,这才走到一处偏僻清幽的院子。这里的布
置与侯府整体的华丽大相径庭,低调而洁简,说是公子房,倒像是某个不受宠的夫人幽居的别院。
院子入口有一道石门,门上挂了一块匾额,上头题了七个字,风骨奇佳:“院中未曾见花谢。”
那少年“咦”了一声:“这就是小侯爷住的地方?”
领头的家丁颌首:“这里原是三夫人住的地方,三夫人性子清淡,不喜奢华,就爱弄些花花草草,侯爷就在府里
专门腾了这样一片地给三夫人住。三夫人去世后小侯爷就搬进来了。”
“三夫人去世了?”我奇道。方才分配家丁的时候还见着总管指了三个瞧着最孔武有力的人配给三夫人房。
家丁道:“这位兄台来京城的日子不长吧,竟没听说过侯府的事情。我方才说的三夫人是指小侯爷的生母,两年
前的中秋那晚去世了。三夫人死后四五六七夫人的称呼就顺次向前提了一位,三位方才听管家说到的三夫人正是
以前的四夫人。”
那少年挑衅的看了我一眼:“哪里来的土包子,连这等事都没弄清楚,还敢来侯府做侍卫。”
“哟,”我挑眉:“这是哪家的野狼孩子没教好,一把年纪了还梳个童子髻装嫩!”我边说边伸手捏了捏他右边
盘的跟个橘子似的发髻,疼的他将五官皱成一团。
“死棺材精,快放手!”白墨挥着拳头在我身上不轻不重的砸了两下,我便顺势松开了手。
家丁奇道:“你们二人认识么?”
“不认识!!”我与白墨异口同声,各向两边走了一步,将丹慕生隔到了中间。
丹慕生笑得无奈,家丁用奇怪的眼光在我与白墨身上转了一圈,并未再说什么,领着我们向里边走去。
这处院子虽说置办的并不奢华,地方却是极大的,小桥流水,亭台水榭样样不缺,方才途经的一二三四夫人的院
子加起来恐怕也没有这处大。
院里的布置也看得出是花了许多心思的,从外头走进来打先瞧见的是一片梅林,如今正绿着,尚未到开花的时节
;往里是一片桂树与木槿,打下头经过偶尔能瞧见一两支早诞的花骨朵;接壤的是夜欢与黄栀,姹紫嫣红,香气
正逼人;再往里头走植的树便繁杂了,桃李立在右边,梨杏倚在左边,地上生的花草更是繁杂,如今过了花季,
我也瞧不出种类来。
丹慕生赞道:“侯爷对三夫人好生心细,将一年的气候都融在了一个院子里头。”
那家丁还未说什么,不远处的笑声先至:“夫人说今日要送几个新的侍卫来,我还当是一些粗鲁鄙夫,没想到是
这样有趣的人。”
说话的是个男人,语调慵懒而不失妩媚。我们循着声源望过去,俱是一怔。
那人闲适地倚在门栏上,面色美若冠玉,眼眸波光潋滟,紫芝眉宇,像是一副水墨,多染一分则晕,收减一分则
淡。青丝随意散开垂到腰间,身上只着了件白袍,领口微敞。
我只觉一时半刻移不开眼睛。丹慕生美得风雅,此人美得风骚,只差了一字,却已全然是另一番光景。
领我们的家丁率先躬身行礼:“见过秦公子。”
丹慕生愣怔片刻,低眉敛目学着样子躬身,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自称。
在下?奴才?
秦寿又笑,声若风铃:“不必如此拘谨,我与楚笙向来不喜欢这些个规矩,你们报个名字便好。”
丹慕生直起身子,笑得清雅:“在下丹慕生。”
我亦拱手:“在下惠杞。”
秦寿眉宇微动,笑得颇有意味:“噢?晦气,是个好名字。”
我面色一沉,白墨笑得花枝招展,胳膊肘顶了顶我:“晦气?哈哈,果然是个好名字。”
我面有愠色,又不好同秦寿发作,刚要搜肠刮肚寻两句冲白墨损回去,却见秦寿突然变了脸色,风似的瞬间闪到
白墨面前,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我们俱是一愣,白墨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我叫白墨……”
秦寿眯眼盯着白墨,面色不善,僵持了一阵又飞速闪回门边,同家丁道:“人领到了,你先下去罢。”
家丁躬身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秦寿的面色稍有缓和,指了指不远处的几间屋子:“那是你们的房间,今日没什么事,你们先去歇着吧。小侯爷
这里没这么多规矩,也不需要你们靠的太近,我自会护小侯爷周全。”
进了房间略收拾一番,我即刻来到丹慕生的房里,他也早已收拾妥当坐在桌边,见我进门,指了指身边的位子示
意我过去坐下。
丹慕生道:“你可察觉到妖气了么?”
我颌首:“方才刚进院子的时候我就感到了,好重的妖气,连我都能感到如此强烈。”
丹慕生道:“他的身手十分快,方才那两下险些连我都没瞧清楚。”
我有些担忧:“那慕生你同他比如何?”
丹慕生蹙眉思索一番:“若是仅论身手,我还能与他对付。可眼下我们使不出仙法,若是当真正面同他斗起来,
恐怕有些困难。”
我也眉头紧拧:“那可如何是好,玉帝交的差事果然不简单。他如今正常的时候尚且如此厉害,若是到了中秋夜
恐怕更难对付。我伊始还当玉帝夸张呢。”
丹慕生道:“说到中秋……你可注意到那家丁说楚笙的生母正是中秋夜里死的……我想这事定与秦寿有关,世上
哪有如此凑巧之事。”
我点头:“玉帝交代的不清不楚的,连楚家的背景也不曾同我们说清楚。那蛇妖身上还有许多谜团,他今日对白
墨的态度也好生蹊跷。”
丹慕生垂下眼,拿起桌上一杯茶饮了一口:“是啊。恐怕还有许多事情要弄清楚,也不知两月时间够不够。”
我有些躁闷,摆了摆手:“不说这些烦心的了。看来这楚老侯爷对原三夫人喜欢的紧,将院子布置的如此别致,
春夏秋冬都给三夫人一人独享了。只可惜她死的早,没多享几年福。”
丹慕生颌首:“是啊,好一个院中未曾见花谢。”
我道:“方才进来的时候走的匆忙,未曾仔细观赏一番。不如我们现在出去,将院子细游一番如何?”
丹慕生看着我笑得温和:“好。”
第十九章 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