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下界
由于龙族的争斗,临界遭受到很大破坏,尤其是临界气旋。
不仅仅是人间,包括其他五界皆统统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物极必反,尽管各界气旋受损
大伤元气,但是由于临界平衡被破坏,致使本应难以相触的六界生灵竟杂糅交错在一起,形成了某种怪异的空间
。
记载中,千万年前的临界异动,曾导致妖界与人界重叠,以至于许多妖怪滞留人间,并存留至今。
两界的交融并非好事,更为强大的生灵总是会为争夺生存空间而铲除异己。
人妖之争,自那之后便源源不绝。
妖早慧,灵力上乘,又没有人的伦理道德,人在其面前大多是为弱者,修道之人虽说为数不少,可若真遇到难以
匹敌的妖孽,也只能束手无策。
仙界掌管凡间事物,武仙一职也衍生于此。
如今临界异动再起,妖魔两界趁机交融一体,气场突然加剧数倍,直逼其他灵界,仙界也遭受不小波及,而首当
其冲的,依然是人界。
突变的天气加上妖魔趁机猖狂肆虐,导致人界景象竟犹如炼狱般处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每况愈下,简直惨不
忍睹。
这几天,我都在绿颖水幕见到杨戬。
冷冰冰的眼直视着水幕内的惨象,他默不作声,甚至连喘息声都听不到,见我靠近,他未说只字片语便转身离去
。
按理说他如此冷血之人,不应该对人界之事如此关心。
天界的沉默气氛终于于几日后打破。
出人意料,打破者,居然是二郎神杨戬。
面见玉帝自动请缨下界斩妖除魔的人,谁也没想到是往日对事漠不关心的他。
虽说新任玉帝只是少年模样,但与生俱来的威严气质无人可比,单一眼神便可折人心服,此时他正襟危坐,凝视
众仙家,剑眉一扫,未说话语却已教人心领神会。
我们都明白玉帝的意思。
然而此次临界异动,天界也遭受不小波及,众多武将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愿意随同。
尽管如此,杨戬仍面不改色地拱手请道:“属下愿意独自前往!”
略显阒静的大殿上,这个冷面恶煞的声音尤为洪亮。
尽管平日里与二郎神并无交集,可难得于淡漠人情的天界看到如此有血性的一幕,渐渐麻木的心不由震撼了。
从未想过,向来铁面无私不苟言笑的三目神将,竟然多少有几分血性。
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促使我如此坚定,抑或只是一时冲动,我居然当着众人之面迈步出去,在众目睽睽之下鬼使
神差地拱手说道:“陛下,水华愿意一同下界。”
或许是话语坚定,三只眼杨戬竟用一种震惊的目光看着我。
同样看着我的,还有立于周围的众位仙家,当然,包括蘅尘。
他们都在看着我。
只微微一笑,轻微环视那些目光,心里很是平静。
我没退缩,抬眼望向玉帝。
“你可决定了。”清亮有力的话语,众神之主如此问我。
再次上前拱手,我俯身清晰地说:“水华愿奉一己之力,协同二郎神除魔斩妖,平息人界祸端。”
决定的事没有后悔,若是后悔,就不要去做。
风伯步履飞快地来到水华阁,依然是那张臭脸,他说:“我等无法介入龙族相争,你下界除妖也乃分内之事,只
是为何不通知我?”
让侍者替风伯端上茶,随即挥手让他们下去。
安抚风伯微怒的情绪,我立起身来,缓缓地说:“风伯近来忙于鬼界动乱之事,数月不在天界,水华实在不好打
扰。”
风伯皱皱眉,握紧拳头想敲我脑袋,却生生憋了回去:“死小子,什么好不好打扰的,我从小看你长大,难道我
还嫌你打扰的少了?”
因忙于鬼界暴乱,风伯脸上稍显倦意。
我和风伯的关系,要说师徒,其实更像爷孙,他老顽固脾气又不好,但是见我遇到大事,他比什么都着急。
我不忍他担忧,于是弯唇一笑,轻松地说:“没关系,在人界捣乱的不过是小妖,况且有二郎神一起,风伯你就
别瞎操心吧。”
风伯截住我的话:“小妖?传闻此次异动,就连妖主凰离也亲临人界,就算再加上十个你们也不是她的对手。”
“凰离……”默念这个名字。
妖主,凰离。
顾名思义,妖界的主人。
听闻这个女人异常美丽,个性放荡,她尤其喜爱勾引美丽的男子,一旦她得手,她便会撕裂那个男人的胸膛,然
后吃下他的心脏。
传闻的一面如此,另一面则是她的力量。
凰离能统领整个妖界,足以见的妖力尤为强大。
风伯说得对,大概十个我们也绝不是凰离的对手。
“况且此次离去,你们逗留的时日恐怕不短,虽然你经常涉足人间,可是你平日所擒获的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小
妖小怪,若真遇上凰离……”风伯停顿了下,“虽然不知道她此番踏入人界的目的究竟为何,但只怕来者不善…
…”
猛地拍了拍风伯的肩膀,我依旧没大没小,咧嘴笑道:“杀了这么多人,她还能善到哪里去?”
“正因如此……”
“还记得当年风伯你给簪子时我说的话么?”起身走向门外,回忆起那年初出茅庐的模样,不禁暗暗笑了出来,
但是很快便收起笑容,我望着天界之外的天空,变得格外严肃,“我说要斩妖除魔,保卫苍生,并不是泛泛而谈
……说过的话要做到,承诺也是,我对自己的承诺的,一定要做到。”
见我坚持,风伯终于轻轻叹了口气,起身“莲,你决定了?”
静静转过身,我点了点头。
说我幼稚也好,说我不明事理也罢,做人但求无愧于心,仅此而已。
一向冷清的水华阁突然再次来客,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来客。
夜深人静,我坐在案台前,眼望门外缓缓走近的冷面男子,不由放下手中的书,微微点头道:“真是稀客,二郎
神,怎么有空到我水华阁来?”
冷目环视一周,望见我那一大片书卷,杨戬幽幽地说:“想不到水华上仙竟然如此有闲情雅致。”
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我笑了笑,说:“无事可做之时,便喜欢读书,以作消遣。”
邀他坐下,挥手让侍者准备一些茶水,兀自替他斟茶。
呷了口温茶,清香扑鼻,心神不由为之一振,心情明净许多,望见杨戬没动茶水,我不由淡淡地说:“水华阁少
有美酒,希望二郎神莫要见怪。”
杨戬没说话,冷脸端起我的茶,一口喝了下去。
灯盏稍暗了些,沉默的气氛亦浓得如黑夜一般,不知如何说起。
停了很久,杨戬终于冷冰冰地望向我,问道:“你为什么要同我一起去?”
“为什么?”我暗自笑了笑,放下茶杯。
习惯思虑大局的诸位仙家自然以天界为由,不肯随同下界。
其实不然。
我明白,在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还有更深沉的缘由。
无欲无求的天界,其实也不过是一群沽名钓誉的仙人摆出的假象。无情无义,永无止境的修行,目的不过是地位
的高升以及仙家的尊崇的目光。
而此行一去,必然滞留凡间。
虽然滞留凡间对仙家表面上并无害处,实则大家心里都明白,凡间浊气太重,停留太久不仅会耗损仙气,还有可
能使修行倒退,更何况妖邪气焰正盛,没有人想耗费仙力去做这些无用之劳。
只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做雪中送炭的圣人,而不愿去做救人于水火的及时雨。
这缘由,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
与其冒险当英雄,不如做人人膜拜的大仙。
名利诱人,无论凡人抑或仙家都是一样。
谁说淡泊明志,宁静致远?
权利制衡诱惑下,只要有人高高在上,人心永远无法淡泊,何来宁静之说。
凡人尚有七情六欲或许还能略微冲淡名利,但对于仙家才说,对名利的痴迷程度绝不亚于凡人,甚至可以说,已
经到达巅峰。
少有仁义道德,少有情义,只有几分掩盖在谦逊平和下的虚伪的心。
这就是天界,人人如此。
“大概,是受不了天界每天这么无聊吧。”讪笑一番,斜睨过去,抬手端起茶壶,“如何,还要么?”
“哼。”哼我一声,杨戬却递了杯子过来。
斟茶完毕,我回头反问他:“那么,你呢?你又是为何请求下界?”
“因为无聊。”冷冷的,斜瞥我一眼,杨戬端茶喝了起来。
我笑了笑:“原来如此,看来二郎神很闲嘛。”
横眉看了我一眼,却没有恶意,杨戬冷冰冰地说:“彼此彼此。”
果然是块冰。
只不过,这块冰……却不似他表面那么寒冷。
有时候不苟言笑的表情并不代表内心就是一片寒冰。
看一个人的确需要时间,只可惜,当时间变成永恒的时候,我们往往会忘记如何看待一个人的品性。
在我数千年印象中,这个三只眼的男人完全是冷血中的冷血。
然而,今日大殿上,我是真的被震撼了。
做武仙这么久,其中利害,他不可能不懂。
不过,从经常在绿颖水幕见到他的时候我就隐约猜到,或许杨戬这个人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冷血。
他虽然不善言辞,可心中好恶全都写在面上。
他若真是厌恶你,定然不会接近你半分。
如同现在,尽管他冲我黑着脸,可起码愿意坐下来与我共饮,也算是个好的现象吧。
事实证明,杨戬骨子里的确是个血性男儿。
见他将生死不离的哮天犬带在身边,我不由说笑两句,谁知杨戬回头给我一张冷脸,冷声问道:“难道你就没带
什么东西在身边么?”
被一语说中,我也不躲闪其他,微微点了点头:“自然是带了。”
此去人间,孑然一身的我自没什么舍不下的,而唯有一样令我难以割舍,便是案台上的兰花。
离去天界之前,我一直在青帝苑前徘徊,我等了一天,蘅尘不在。
我知道他在玉帝那里。
心里相见他,但又不能见,我不知道自己在懦弱什么,可我真的胆怯了,胆怯得就连道别都找不到恰当理由。
其实,我只想见见他。
我不能要求什么,简简单单打个照面便已足够。
可是,我等不到他,他没有回来。
偌大凡间,我们自然不能同于小范围除妖,惟与二郎神分好时间地点,约定于每三年碰头一次。
他向西,而我则在东边。
除魔斩妖占据了我每日绝大部分时间,令人沮丧的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妖界与人界波动不仅没有恢复原状,反
而愈演愈烈。
妖孽更加猖獗,往往斩杀了一只妖孽之后,过不久又会有妖孽犯人。
如此反复,不觉过了一年。
那日,我追着一只被我打成重伤的猪妖进了丛林。
一进林子便觉得眼熟,刚想抬步追上猪妖,却发现他早已藏匿起来,跟着他留下的气味追去,不知不觉竟到了月
光山涧。
我止住脚步,环顾四望。
这是是……玄都的家。
心里不免一紧。
根据气味所指,那只山猪妖已经闯进玄都所居住的水影洞,我还未走进,便听见里面惨叫连连,心急奔至洞口,
不想直直从洞内飞出什么,我立即闪身躲过,只待回头一看,心不由凉了半截。
被扔出来的,是一只小花妖。
脖子被那山猪妖咬断了,手脚还不住抽搐着。
拳头攥紧,我立即闯进去,发现那猪妖正在洞内疯狂吃着小妖以恢复力量,在他身边倒着几只小妖,它们血流满
地,奄奄一息。
而他的身后,还抓着好几只小妖。
猪妖见我进洞,不免紧张,但他方才吃了不少小妖精血,力量也恢复七八成,见我堵着洞口,便打算正面与我较
量。
不想伤害这些无辜的小妖,所以我尽量小心避开他们,也许是觉察到我的不忍,山猪妖随即抓起两只小妖冲我这
边扔来,看准我不敢攻击,于是趁我接住那两只小妖的空档,他居然想趁机从后面偷袭我。
“水华!小心!”
那群小妖中隐隐传来一声惊呼,我躲开攻击循声望去,不出所料,那倔强的小脸,不是玄都还是谁?
眼疾手快,猪妖反身擒住玄都,大手死死扼住玄都的脖子,好似稍微一用力便要将他脖子拧断。
玄都很难受,一直悬空跺着脚,脸色煞白如纸。
“妖孽,还不快放开他!”紧紧皱着眉头,我抬手示要攻击。
“放开?”猪妖眯着眼,望了望我,随即看着他手中的玄都,阴阴地说,“水华上仙,你是在求我么?”说着,
他手劲更加大力,似乎要一下子捏碎玄都的骨头。
我抬手拂袖,缓缓放下手,说:“没错,我是在求你。”
猪妖见我放下攻击架势,变得嚣张起来,一只手死死扼住玄都的脖子,居然抬腿朝我靠近,使劲在我身上吸了几
下,两眼含色:“求人必得有代价,对不对?”
并未阻止他的靠近,我淡淡点头:“你想如何。”
色迷迷地看我两眼,那头猪妖见我未有抵抗,愈加猖狂,突突凑到我耳边说:“传闻水华上仙风姿绰约,我不过
想……一亲芳泽罢了。”
闻言,反应最大的人不是我,而是被猪妖抓在手里的玄都。
他死死瞪着猪妖,眼里布满血丝,一双小手胡乱抓挠,忽然,玄都咬住了那猪妖的鼻子,猪妖立即毛火,马上冲
着玄都小小的身体就是好几下,直直将玄都踢到口吐鲜血。
玄都喘着粗气,唇角带血地望着我,口里无力唤道:“水华……”
我静静冲他笑了笑,待那只猪妖正要回头,没有任何预兆的,我迅速抬手硬生扭下了猪妖的脑袋,腥臭的血立即
如喷泉似的狂涌而出,血滴四溅,染上唇角。
扔下手中头颅,我施法焚烧了那只猪妖,手法娴熟。
烈火狂燃,似血一样红。
玄都在一旁定定望着我,眼睛睁得很大,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一副呆样。”我垂眉望他。
小小的身体颤动着,玄都墨绿色的眸却在烈火中尤为清晰,他停了停,突然对我大声地说:“水华,我一定会长
大的。”
轻笑一声,我摸了摸他的头:“傻瓜,你当然会长大。”
玄都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却不似刚才那般,好像多了些什么东西,笃定非常。
火依然在燃烧。
它挥舞身躯,吞噬着罪恶。
顷刻间,所有罪孽灰飞烟灭,无迹可寻。
只是,逝去的生灵无法回来。
埋葬那几只死去小妖之后,很多水影洞的小妖心生畏惧,都找地方逃了。
玄都却紧紧跟在我身后。
夕阳西下,黄昏的道路上映照着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你跟着我作甚。”我回头问他。
单手揪住我的袖口,玄都微微低头,不时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子,小小声声地说:“我……没地方可以去。”
他将我拽得很紧,生怕我丢下他。
不知该说什么,我望着幼小的他,微微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