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迷心窍 下——煤飞

“你……！”

九天玄女说不出话来，整张脸气到变形。

趁她仍未恼羞成怒，蘅尘不适时宜出来打破僵局：“两位仙家不必为了一些小事就如此动怒，今天是本座生辰，

还请大家和和气气为好。”

青帝发了话，本来那些想看热闹的人以人云亦云地劝阻起来，九天玄女虽然生气，但也知道个中厉害，于是狠狠

拂袖，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我没有笑。

方才佯装没事与她相斗，胸口已经如火烧一般疼，但手指却冷得厉害，微微触及，简直跟冰一样寒冷。

嘴唇亦是。

好不容易轮到我，放走进几步，胸口却已经疼得厉害，躬身欲要献礼，却不想一上前靠近蘅尘，他身上的龙鳞披

风竟让我更加恍惚痛苦。

献完礼，我正欲离去，蘅尘却叫住了我：“水华上仙。”

抬头，蘅尘慢慢走进了我。

下意识的，我退后几步，而蘅尘已经来到我面前，面带微笑地说：“水华上仙，听闻这件龙鳞披风的材料是由你

潜入东海替我寻来的，我在此先行谢过。”

他的靠近让我很不舒服，强忍地冷汗一滴滴往下滴，脑海剧痛非常，一瞬间我仿佛觉得自己好像不是自己。

“水华上仙，你脸色不是很好，怎么了？”蘅尘略带担心地问我，伸手过来似要碰我。

想也没想，我居然伸手挡开蘅尘的手，自行退后三步。

我的举动吓到所有人，也包括自己。

“水华上仙，你竟目中无人！”不知是谁起的头，叫骂声此起彼伏，只增不减。大庭广众之下，众仙目光所视，

无不嗔怒我失仪。

叫骂声中，喉咙里的血味越来越浓，我摇头退后，就连腿脚头疼得打颤。

不禁躬身屈膝而下，终于血染青帝苑花池。

尽量捂住唇角之血，我随即转身，不看他人表情，低低地仓促说：“水华失仪，先行告退……”

“你……”

蘅尘想说什么，但我没有听，在众目睽睽之下跑了。

想不到，就连飞行我都如此费劲。

回到水华阁，我双腿一软，立即倒在前门不省人事。

当我昏厥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过了多少天了，而守在我床榻之前的，依旧是沉静如初的寡言的他。

他的头发垂落下来，黑玉似的。

自是视线越来越模糊，胸口疼痛得越来越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我冲他淡淡笑了笑，目光随着半敞的门口，静静望着外面的天空，说道：“彻，你知道莲花是怎

么死的么。”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默不作声，一味注视着我。

“清水濯濯，出淤泥而不染……呵呵，说的真美，就连我自己都差点这么认为……”身体仿佛被抽空了力气，声

音徒留下一道空灵声响，“无论多么美艳的芳华也有老去的一天，花开正盛，可能第二天就会慢慢枯萎，花瓣零

落，化成淤泥，枝干亦干枯残败，等到深秋时节，水里就再也没有美丽的容颜。”

他没说话，眼眸中携带着某种隽永的光，惆怅而温柔。

“但是花根并没有死，就算零落成泥，第二年初夏还是会开花……”我慢慢闭上眼睛，“年复一年，年复一年…

…一次次枯萎，一次次重生，重复着每一年的寂寞，然后有一年终于累了，不会再开花……”

当年修仙为何，我现在真的想不通。

如果我只是一朵花，花开花谢，何来这么多悲欢惆怅……

到头来，空空一场，竟什么都得不到。

说不上这是种什么感情，只是任由悲哀静静沉埋心底，不再抵抗。

无言的等着那天的到来。

今天看到那件龙鳞披风，我终于知道自己圆满了。

为自己多年的感情划上句号，也算是成全自己多年来苦苦的守候与痴狂，有时候要自己燃灭一段感情并不容易，

像我，竟然花了千万年。

等我不再奢求什么，却发现自己时间已经不多。

睡过去的时候，我隐约感到自己被轻轻抱住，鼻尖留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但我没有醒来。

恰如其分的温暖替我挡住了多年来积聚的寒冷，没有过多的言语，仅剩一缕浅浅的呼吸留在耳畔，带着忧郁隐忍

说……

开花吧，最后一次也好。

摇曳的风声带走了那个低哑的声音，也带走了身上的温暖，好像残余满的凄凉黄花，温暖而感伤。

然后，留下一段被带走的回忆。

真真切切的回忆。

神采奕奕目光明亮的小孩，倔强而顽皮地揪着我的衣袖，露出懵懂而渴望的眼神，他轻声唤道：“莲。”

我猛然惊醒，突然发现胸口不疼了，身体也不似之前软弱无力。

停了一会儿，我猛地转头看着本该有个人停留，如今却空空如也的床榻边，无法抑制地四下大喊：“彻！”

无人应我。

水华阁死一样寂静，纱幔飘荡在风舞中，谁的轮廓消失了。

他从不爱说话，在的时候也是一如既往的阒静，只是现在不见了，心里却好像少了什么似的。

一切回到原点。

依旧冷清的水华阁。

我静静站在诺大阁殿中间，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地方这么大，大得充满空虚，大得能清清楚楚听到自己的心跳，还

有琉璃灯火灭掉的声音。

那个沉默的孩子。

他来得这么突然，离去也这么突然……

——开花吧，最后一次也好。

“傻孩子，就算你牺牲自己让我想起一切减轻痛苦，命运也是不会逆转的啊……”轻轻对着空气，我不断听见自

己的微微哽住的声音。

恢复记忆之后，我去找蘅尘，最后一次。

他蹲坐在莲花池边，静静看着那一池洁白无暇的莲，嘴角依旧带着纯净的微笑。

仿佛早知道我要来，他背对着我，轻声说：“你来了。”

我没有隐瞒去意，站在他身后：“此去一别，可能再也无法相见了。”

沉默了许久，他伸手采撷了一朵莲花，语气淡然：“我知道……自那天起，你我便浮云渺散，缘尽于此，再难往

复曾有的，虚有的。”

“蘅尘，对不起。”

让你为我失去这么多，到头来……到头来，我只能说一声对不起。

“莲，世间谁都看不懂你，读不懂你，你太自私，从不对人敞开心扉，大概，你爱着的……只有自己。”

兀自将白莲拥在怀中，蘅尘没有回头，语气犹如烟尘，说散就散了。

我心怀愧疚，亦不想再说其他，只有转身离去。

水声，水滴声，一滴滴的水滴声。

好似眼泪。

但我没有回头……真的不敢再回头……如果他哭了，我不敢保证会不会就这样留下来，为了一段早该清醒的爱情

……

忘却相思尽成灰，灰成烬。

我对不起玄都，我看到他一切的遭遇，我知道他在等我，我的时间不多，不能停留。

一刻都不能。

脑海中只有一个地方。

清甜的桃花香气，充满回忆的竹屋。

一点点碰触着记忆中那些似曾相识的痕迹，却赫然发现事隔几百年，那座竹屋竟然一尘不染，仍然屹立在那里。

心里有种异样的激动。

脚步不由加快，朝雨后清空竹林地里的那所小屋奔跑过去，说不出的兴奋。

推开门，里面空空如也。

心不由凉了半截。

正想转身离去，却不料手里的蘅尘剑居然发出血色的光，一闪一闪，昭示着这屋内有妖怪。

小心翼翼的，我四下探了探，终于在床底下揪出一只小东西。

脏兮兮的脸蛋，微紫色的眼睛，眉心一点泪型朱砂倒是漂亮得很。

小东西死命挣扎，还想反口咬我。

“放手，放手！”又怕又惊的小妖死命捶着我。

叹了口气，我隐去那把剑的气息，缓缓放下那个小妖，见小妖气焰好像不那么足了，我便缓声问道：“你住在这

里么？”

警惕地盯了我很久，小妖撇撇嘴：“你是谁？”

“莲。”

“你是神仙？”小妖指着我。

弯唇笑了笑，我说：“我问你一句话，你问我两句，这不公平吧？现在轮到你回答我，你是否住在这里？”

咬咬下唇，小妖点头。

“一个人么？”

小妖生气地叉气腰：“你问了我两个问题啦！”

愣住了，想不到现在的小孩子居然这么斤斤计较。

缓了会儿，那个小妖突然抓住我，抬头眨巴眨巴眼：“喂，你是不是神仙啊？”

我点点头，说：“是。”

出乎意料的，小妖听完之后居然一把扑到我怀里，哭喊道：“爹爹！”

爹爹？

这下，我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飞鸟叔叔说我爹爹是神仙，他说爹爹总有一天会来接我的让我乖乖在这里等……”小妖突然抬头望了望我，眼

里闪着委屈又气愤的光，“爹爹！你终于来找我了！你再不来，我就饿死了！”

截住小妖的话，我好奇地问：“飞鸟叔叔？”

小妖不知为何，急了，指手画脚道：“就是那个有三只眼睛还飞来飞去的叔叔，是他把我带到这里的。”

三只眼……难道是杨戬？

普天之下，好像也只有他有三只眼睛……

但是，他不是恨妖恨到骨头里么？怎么会……带着这只小妖来这里？

还是……这只乱认爹的小妖。

扑着我一阵痛哭，我想解释不是他爹爹，可这只脾气不好的小妖根本不留给我机会，可劲儿抓着我捶：“爹爹坏

！爹爹坏！爹爹坏……”

好不容易摁住他乱捶的手，我将错就错摸摸他脑袋，替他擦了擦脏兮兮的脸：“别生气别生气，你叫什么名字啊

？”

小妖杏眼一瞪，鼓起腮帮子：“爹，你连瓒嬖的名字都不知道么！”

我发现小孩子绝对是我的死穴，根本无法招架啊。

只好抱起他哄哄，看他一头乱发，我不由讪笑着想转移话题，说：“瓒嬖真是个调皮的坏小子。”

结果又被捶了。

瓒嬖这回加了个撅嘴：“爹爹！瓒嬖不是小子！是女娃娃！”

第六十一章 爹爹

吃完午饭，瓒嬖立即跳到我背上，跟野猴子似的。

我扯她下来，她非但不依，还硬揪着我头发，嚷道：“爹爹教我练剑！”

回头，我叹了口气：“小嬖，你是女孩子，成天学那些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倒不如多看些书……”

瓒嬖圈住我后颈，使劲摇晃截住我的话：“爹爹！小嬖要学剑，小嬖要和爹爹一样！”

抓住她前几日偷偷拿我蘅尘剑而灼伤的手，我苦笑着说：“你这孩子真是倔强，上次被烧了手还不吸取教训，爹

爹叫你好好在家里读书识字，你就是不听，还背着我出去打架，前天那只狐狸精被你打得鼻子都歪了，最后他竟

哭着跑来找我救命，你说说你……”

瓒嬖扁嘴，探头至我颊边，眉心朱砂挤了挤：“那只狐狸欺负山雀精，小嬖只是找他理论理论而已，爹爹就知道

说我！”

回头望着背上的负气瓒嬖，我无奈地笑了出来。

“爹爹再不教练剑，我生气了！”黑紫色的眼珠瞪了一下，她抓着我的头发，死命磨蹭着，撒娇耍横。

真是难缠的小孩。

对付小孩向来是我的弱项，之前玄都那般乖巧的小孩任性起来我都束手无策，瓒嬖这比他刁蛮万倍的性子更叫我

无能为力。

使剑教瓒嬖几招时候，她立即从一旁拾起竹棍练习。

她很好学，亦极有天赋，所以学得很快。

其实一开始我十分惊讶瓒嬖竟是个女娃娃。

她不仅精力充沛活蹦乱跳，还顽皮好斗，住在后山的妖怪无不见她就逃，简直比见了我还害怕，更有甚者因为受

不了瓒嬖的狠手，哭丧着找我救命。我说过她很多次，可她就是听不进耳，成天滚得一身灰泥回来，还不好好读

书认字，斗大的字不识一个。

好像除了打架闯祸，她没什么爱好。

为她我不知道多伤神，其实我也不使要瓒嬖成为知书达礼轻侬暖语的模样，只希望她安分一点，不要成天顽皮得

跟猴子一样，而事实证明，刁蛮的娃娃，是很难改变本性的。

不过话说回来，她骨子里却是刚直不阿，好打抱不平，半点都见不得有人受欺负。

教人爱不是，不爱也不是。

能生出这样的性格的娃娃，她父母绝不是等闲之辈。

轻轻一笑，我放下手中茶盏，倏尔收回眼神，低头凝视窗台。

在那里，我种了一株兰草。

阳光似一缕青烟，徐徐停留在那株兰草的青叶上，边缘处沾湿了几滴露水，袅袅地好像一抹嫣然的笑容，温柔而

无声。

仍然种在窗台，可惜已经不是之前那棵……

说不上要缅怀什么。

说不上回忆对我来说算什么。

说不上自己为什么停留于此。

或许是因为天下之大无论我怎么寻觅也找不到玄都，或许是我渐渐开始害怕什么，害怕炽热的火焰在我面前燃烧

却又缓缓燃烧殆尽，害怕没有未来的希望，抑或者是对未来不可预知的恐惧。

或许，我只是在等待着，等待着什么人。

也说不定，其实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我只是不想面对逝去的回忆，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停留。

这里有我最珍爱的回忆，纯净美好，没有污垢，没有呼啸的狂风带来的伤痕，亦不会有复杂的轨迹。

坐在案台前，时光仿佛又重回某年某月，那些令人欣喜的画面。

只是，那道美丽的倩影不在了。

而已。

手边便是蘅尘剑。

伸手碰触剑身，无言光雨洒落其上，水色粼粼，却依然变不了冰冷的触感。

蘅尘剑触妖，妖定立即焚身而死。

之前为了不伤及瓒嬖，我施术将它封印了起来。

瓒嬖看见，她缠着我也要学，我拗不过便教了她，说来也怪，向来只有仙人才能施展得了的封剑之法，她居然一

下学会，且能迅速将剑封印起来。

只不过，就算蘅尘剑被封印，但它毕竟是神兵利器，妖始终碰不得。

几日前，调皮的瓒嬖偷偷拿我剑玩，却不想烧了手。

瓒嬖毕竟是妖，她就算封印得了蘅尘剑，也无法执剑……

除非，她拥有六界难侵的七窍玲珑心。

抬起她灼红的手指，我一边上药，一边定定抬头望着撅嘴含泪的瓒嬖，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被神兵灼伤必然很疼，可是却倔强得不哭不闹，任我上药，过了会儿，她低头不甘心地盯着那把剑，说：“爹爹

，为何小嬖碰不得那把剑？”

仙妖殊途，作为一把斩妖除魔的剑，自然是不愿意被妖碰触的。

我心里知道，但为了不伤瓒嬖，所以只好扯出个笑容，淡淡地说：“这把蘅尘剑本是人家盗夺之物，身带戾气，

你爹我也是费了好大劲儿才好不容易驯服它，让它听话呢。”

听我话完，瓒嬖撇嘴冲那剑瞪了两眼，摇着圆鼓鼓的小身躯，扑到我怀里：“还是爹爹厉害！这么古怪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