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很好,琉璃殿的江妃又新为陛下添了一位王子。”
虽然江妃怀孕是在自己入京前的事了,可是听到这种消息路苍还是忍不住歪了歪嘴。
他一定又开始临幸那些宫妃了吧——这种事,和自己已经再没有关系了。
“陛下要我问你,是不是还想回去杭州?”
下一刻,从丁鹏口中说出来的却是爆炸性的消息。
“什么?”脱口而出的是路苍的惊异。
“陛下有旨,让我护送路爵爷去见杭州府的众位兄弟。”丁鹏站起身,抱拳为例。
那是自己曾经的心愿啊——可是在这种时刻、这种境况下达成自己的心愿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感觉,可是此际的自己
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吗?
回不去了呵——
闹得满城风雨,自己是再也回不到那尊贵人儿的身边了。
既然如此,那回归自己的来处何尝不是最好的选择了呢。
默默的点了点头,路苍轻轻问丁鹏道:“那这里……”
丁鹏摇了摇头:“侯爷不必担心,陛下已安排了一个面貌与侯爷相似的死囚……”
真像他会做的事————路苍忍不住苦笑。
静就是这么个看重地位与自尊又不肯放弃情感的男人——爱上这样的他究竟是自己的幸还是不幸呢?
已经没有时间给自己磨蹭了,路苍哪里能细细思考这种问题,匆匆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裳,跟着顶棚走出了这个自
己呆了近一个月的大牢。
……
在自己的再三坚持下,丁鹏在告诉了自己兄弟们所居之处后与自己在杭城外分了手。
按着他的指点,路苍终于寻到了兄弟们在杭州府的落脚之处——一幢普通富户人家的宅院般的屋子,看来静并没有
虐待自己的兄弟们。
掩不住即将见到众弟兄的激动之情,路苍一看到那黑漆的大门就飞奔了进去,竟没有注意到门口悬挂的白灯笼等物
——那是丧家的标志。
等到路苍跑到厅堂门口,才隐隐发觉不对——那厅堂中竟隐隐传来哭声,哭声凄惨,那是死了亲人的哭法。
整个人从头凉到脚跟,路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跨进那个厅堂的——只见曹信他们个个披麻戴孝,跪在墙上的一副人
像之下,正哭得伤心。
天!
路苍两眼模糊,连那像上画的是谁也没看清,就飞扑了过去,一把揪住了曹信:“信弟,是谁?是谁死了?”
那曹信两眼通红的向他望来,忽然仿佛见了鬼一般张大了眼,居然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路苍真摸不着头脑间,却被众弟兄们团团围了起来——在一番莫名其妙的拉衣服、扯耳朵之后,那葛清才颤抖着声
音道:“天,大哥,你不是被那昏君杀了吗?我那大家还合计着上京为你报仇呢。”
路苍这才看清那画像上画的手持宝剑的人竟是自己,顿时傻住了:“什么!谁说我死了?”
“同皇侯路苍,意图轼君,斩立决!”葛清背出自己在黄榜上看到的字句。
路苍这才醒起这是那个替死鬼,忙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众人这才相信不是冤魂回阳,立时高兴地撕下了孝衣,围
着路苍问东问西起来。
“那大哥,你还会回宫里去吗?”
好不容易醒过来的曹信听到路苍说静竟放他回杭州时,忍不住插了一句。
“怎么可能呢?”路苍微笑道,“我现在是死了的人了,他也可以安心地做他的皇帝去了,大家都干净,又怎么可
能会想要回头呢?想想也真是,我这样无名无分的跟着他,看别人娶妻生子,看别人恩爱偕老,自己临到终了却还
是个无家无业的人,这样哪里还像个男人?”
“我是看开了,与其始终纠缠在这种一团乱的关系里,倒真不如趁这机会断个干净——我既不用再过那种闷死人的
生活,他也不必再怕我坏了他的皇帝威严,大家落个自在!”路苍置身于关心他的众兄弟之间,忍不住把自己心底
的话都一股脑儿掏了出来。
“是啊是啊,大哥外号就叫天鹰,理应自由自在嘛!”
“困在那个劳什子臭皇帝身边又算怎么回事啊?”
“大哥还是回来的好,大家找个山头安顿下来,管他什么静宗皇帝!管他什么同皇侯爷!大哥只要和我们在一起就
够了!”
顿时大厅里爆出一阵欢呼之声,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欢呼着路苍的归来。
置身于热烈的友情之中,再回想自己为了保有对静的感情、为了留在他的身边曾经是那样的委曲求全,路苍不禁有
无限辛酸、无限感触,几乎要落下泪来。
曹信察觉了路苍剧烈的情绪波动,忙举手阻止大家再热烈议论下去:“好了好了!大哥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回这里,
肯定已经累了。大家也哭累了,一起去休息休息,晚上……一起到城里晚膳,找两个妞快活快活!”
众人顿时“哇”地欢呼起来,数日来的丧气一扫而空。
……
不知不觉中,时节已由深秋换至初冬,路苍离开京城也有足足一个月的时间了。
这一个月里,路苍尽情地与众兄弟玩乐,一心只想把因和静在一起而冷落了他们的时间补回来。杭城本是灯红酒绿
之地,在每日美酒佳肴、歌舞升平的时光中,路苍仿佛寻回了他失落已久的男儿自尊,又恢复了昔日山寨之王的豪
气,把那种静所乐于发掘的脆弱深深埋在了心底,深到仿佛已经遗忘。
在兄弟们的鼓吹之下,路苍也见了几位杭城有名的美人,可是短期之内他实在也没有成家立室的心思,反而和喝酒
时相识的几位名妓处得倒是十分开心,她们生性豪爽,又崇敬像路苍这班的江湖中人,看到他来总是有十万分的热
情,让路苍曾被踏个粉碎的自尊慢慢地修补起来。
与杭城的暖冬相比,京城的冬季要显得寒冷的多,而从昨夜起就下个不停的初雪更是增添了三分冰冻之气,让整个
禁城中的人都为之瑟缩不已。
然而,比外面的天气更冷的,则是服侍皇帝陛下的各个侍卫的心情。
“陛下今天怎么样?”在走廊上接班的小太监偷偷问上一班的。
一脸灰败之气的小太监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昨儿个把侍寝的丽贵妃给轰到大雪地里,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今早的早膳也没有用……”
问话的小太监顿时煞白了脸——这一个月来静的恐怖脾气已经使三个小太监因为极小的过失而被严厉责罚了。
现在每个侍候皇帝的人都是提着脑袋在干活,一听到某天静的心情特别差就会开始担心今天会不会是自己在人世的
最后一天。
关于陛下为何心情如此之坏的小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其中说得最多的就是同皇侯的被杀,不过看静常会在半夜吩
咐备轿到那个已经无人居住的侯府的怪异举动来看,这个猜测的确是最接近事实的。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看着皇帝的日渐暴躁与憔悴,锦衣卫大总管丁鹏只能偷偷叹息着。
自己的手下中也有两个因为皇帝的坏脾气而遭了殃,被打得现在还躺在床上爬不起来,要是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下去
的话,只怕宫里很快会找不到可以伺候陛下起居的人了。
“滚出去…”
丁鹏刚走到大殿门口,就看到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的从里面逃了出来,接着还有丁零当啷的声音——那是跟着扔出
来的一堆器具,非金即银,像一堆垃圾一样沿着台阶滚落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摇了摇头,丁鹏要不是自信皇帝还不至于迁怒到他这个亲信身上,一定转身就跑了。
赌着皇帝对自己的宠信程度,丁鹏走入了大殿。
静连外袍都没有披的坐在一堆公文后面,长发似乎刚刚梳理过却还没来得及挽起来的样子,桌上还放着铜镜和梳子
,显然刚才那个被轰出来的小太监是来伺候他梳洗的。
如果静不是皇帝,以他的艳色绝对会是无数富人争相豢养的对象——静不喜臣下看清他的长相,丁鹏是少数能够接
触他真面目的臣子之一。
一个有着这般容貌与显赫身份的男人,最后居然会迷恋另一个男人:路苍甚至连容貌都差静远矣,更别说武功、地
位、才智等等等等——见多识广之如丁鹏也实在也有点想不通静究竟是为什么会如此之迷恋路苍,以致失去了这个
男人甚至会失去了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不过既然一切已经发生了,为人臣下的也只有给皇帝最能解决问题的建议了——
“陛下……”丁鹏走进静的身前。
听到脚步声,静一脸怒意的抬起头来,看清了是丁鹏脸色才稍霁。
“有什么事么?”静的脸色很不好,那是长期缺乏睡眠和三餐不定时所造成的。
“臣是待伺候陛下的七十二宫妃、两千宫女和两千太监以及臣手下一千锦衣卫来向陛下请命的。”丁鹏跪了下来,
眼神投向地下。
如他所料,静果然被他弄糊涂了,抬起头,他有些迷惑的问道:“请什么命?”
“请陛下下旨往江南巡游一行。”
听到江南两个字,静脸上果然有些变色。
“江南好好的,朕为什么要去巡游?”已经有点隐隐猜到丁鹏的意图,静故意装出完全没有察觉的样子。
“启禀陛下,距陛下上次巡游江南已有三年之久,对江南事务日益荒疏,不利统治我大同南方万里江山……”
给皇帝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去做他想做的事,这就是为人臣子的首要任务——连丁鹏自己都要称赞自己的忠心了。
“当然,这还是为了那五千名侍臣着想…”丁鹏又加上一句。
静站了起身,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显露在他的嘴角。
“丁爱卿如此忧心国事实在另朕惭愧啊!朕果然已荒疏江南之事日久,眼下正是巡游的良机。好!那三天后朕就往
江南一行。”
“丁爱卿,那就有劳你将此事传令下去,务必着杭州府办妥接驾事宜!”
“是。”丁鹏躬下身,“臣遵旨。”
他抬起头来,嘴角赫然有笑,与静的眼光一触,两人都是一脸的笑意,他再也忍俊不禁,索性哈哈笑出声来。
静一开始被他笑得有些尴尬,到后来也实在忍不住,与他相对大笑起来……
听到宫里传来的已有一月之久未听到过的笑声,门外值更的小太监们不由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丁大人也太有本
领了,竟让近日脾气那么坏的皇帝笑成这样?
……
三日之后——
雪初停,天大晴,静即位以来最大规模的南巡队伍从同安出发了。
光仪仗既有五百人之巨的队伍足足绵延有一里以上,一路所到之处百官跪迎——奇怪的是虽说是南巡,静却直往南
而不巡,经过大郡也不歇脚体察民情,而是更像赶路似的一路急行进入了杭州府境内。
这天…
正是黄昏时分,路苍正和一帮兄弟在后园下棋玩乐,就见葛清一副火烧屁股的模样奔进了后院。
“大哥……大哥……不好啦!”他喘得厉害,说话也断断续续。
“清弟莫急,什么事你慢慢说?”路苍温和地笑着。
回到杭城以来,生活自在的他竟胖了一些,整个人的感觉也变得柔和起来。
“皇帝……皇帝他……”越是急越是喘,葛清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两个字却让路苍呆在了当场,手上的棋子落在盘上,发出好大的声响,他也没有察觉。
“怎么了?怎么了?狗皇帝又怎么了?”一听到静的名字,曹信就一副头顶冒烟的样子——他可没忘记那次在同花
馆被花仙恶整的事情。
“皇帝他……皇帝他到杭州来啦!”
“什么!”
顿时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惊叫起来——毕竟,他们已经习惯了这城中恬静快乐的日子,静的到来也带来了破坏这种快
乐的可能。
“大家别慌。葛清,我问你,你知不知道静……皇帝他这次是来干什么的?”
第一个冷静下来的却是路苍。
葛清挠了挠头:“好像是说什么南巡……”
路苍微微闭了闭眼,也不知是在掩饰什么。再抬起头,他脸色已是一片清明:“皇帝南巡,那是处理政事的需要,
我们又慌张什么……大家还是照着原来的安排行事,莫去理这种闲事。”
“那今天晚上高庄主的武林宴还去不去?”
曹信有点不相信路苍竟能这么平静,盯着他看了半天,却也没看出破绽来。
这高庄主是杭州城里有名的武林大佬,以前在露苍山时便与路苍相识,这次武林宴乃是他的金盆洗手大典,被邀的
都是天下有名有姓的武林人物。
“当然要去,高庄主还说要介绍美人儿给我呢!”路苍的眉梢眼角忽然轻佻起来,逗得葛清他们都笑了起来。
路苍的反常却引得曹信更加担心起来——大哥对女人根本一点都不热衷,却在听到静在杭州城的消息之后对美人忽
然感起兴趣来,只有越发证明了静这个人对他的影响力。
担忧归担忧,曹信却也不敢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扫大家的兴。
夜晚的杭城,热闹的程度比之京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和一班兄弟走在人声喧嚷的街道上,看着两边挂着的玲珑花灯,看着灯下一队队打扮入时的少年男女走过,路苍他
们的兴致都高昂起来。
高庄主办武林宴的地方在杭州最大的酒楼——天香楼。
走到天香楼门口,就听里面的喧闹声传了出来,显然大部分客人已经到了——这高庄主把天香楼整个包了下来,果
然不愧他杭城首富的衔头。
看路苍他们到了,高庄主老远就迎了上来:
“路大侠,贵客贵客!竟这么晚来么,快快楼上请。”
楼上乃是贵宾席位,受到主人家如此的欢迎,大家也觉得极有面子,都高高兴兴的往楼上去了。
却没有看到楼下一幕:
那高庄主看路苍他们上了楼,便偷偷招来旁边一个小厮,低低道:
“你快去杭州府衙,去见知府大人,就对他说贵客到了。”
小厮一溜烟的跑了,高庄主看着他的背影无奈的苦笑了声:真是民不跟官斗——自己的金盆洗手宴居然变成别人抓
鳖的甏……
真是晚节不保,晚节不保啊!
和众兄弟上了楼,路苍他们捡了一个靠窗的席位坐下,四面环顾,都是武林中的熟面孔——点头为礼之后,他们便
取了桌上备的香茶喝了起来。
“大哥,真的不要紧吗?”
曹信显然还是不放心,压低了声音问路苍。
“会有什么事呢?”路苍颦紧了眉头,“是他自己让我回来的,难道再叫我回去吗?就算他这么做我也不会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