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他啊。容若心想。嗯,应该也是他。
容若加快了他的蹬板速度。没有再回头看。
就算做了这种事,人还是要死的。可是为什么人活着就是会想做这样的事呢?
容若也有想做的事。他想攒钱带嬷去北京。嬷说了很想见见毛主席。说了很想去看看首都。
就算终究是要死的,人还是有想做的事。就算死了以后什么都没有了,有些事还是不能不做。
他骑着他的捷安特差不多绕遍了整个城区,然后回到了家。停好单车以后,悄悄地潜下了一楼,听到了嬷熟悉的鼾
声。
他回到房间,躺上自己的床。
11
秋天的篮球场在黄昏已经不那么闷热了。打篮球会出汗是一样的,只是没有那么多了。高中篮球和初中篮球不同,
初中没有所谓的校队,只有班级和班级之间的散在比赛而已。加入高中校队了以后,训不训练就由不得自己选了。
就算是候补也一样。初中的时候威猛还偶尔能在不打篮球之余去踢踢球,但是现在则是完全没有可能了。尤其是在
这种看不见出路的候补之路,威猛同学总是只能看着王晴妹妹在正选球场的背影暗自饮泣。这虽然让人心伤,但好
歹和晴妹妹呼吸着方圆二十米之内的空气,他已经很满意了--尽管还有另外几十个人一起呼吸。
是的,另外几十个。
几乎80%是女生。另外20%是不固定地来侦查敌情的男生们。在篮球场的外围,有着只有半场的足球场,以及细小的
排球场。和篮球场周围形成鲜明的对比,那些社团的周围几乎没有围观者。
这就是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篮球队现象。二年级以上的学长在从来没见过这样阵仗而受宠若惊之余,也心知肚明为
何本校对篮球的热情忽然火光万丈起来。
男人,单纯的有才华是不行的,脸那一关一定要过;当然,单纯的有脸也是不行的,能力也要过硬;有脸又有能力
还是不行的,还要会打扮;全部都有了还是不行,话题性一定要十足。
有什么比得过前不良少年集团的老大改邪归正变成热血篮球少年的话题性呢?连威猛同学也认为这一行为的拷贝性
太强了。
“不平坦的童年,阴暗的过去,游戏人间的生活态度,十足的攻击性,天才般的能力。女性的母性以及受虐性均可
以得到完好的满足,有什么理由阻止他的迅速走红?”
念着不知道从哪里抄来的台词,威猛声泪俱下。
“你有完没完?”对于趁着没人,在活动室,大发神经的威猛,容若给予了坚决的鄙视。
又是让威猛爱恨交织的课后训练。威猛在上周末去他奶奶家住了两天,发现表哥的女朋友的某本杂志上面的某篇文
章“什么样的男人容易受年轻女人欢迎”之后,就开始时不时地抽风。
“是啊,我等没有天分的平凡男性,永远也不可能体会到那种每天暴露于聚光灯下的感觉。”威猛继续念着他自认
为经典所以抄下来的台词。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用书面语讲话?”容若搓着手臂上的鸡皮。
“你就不觉得那两个家伙讨厌吗?每天都有四五十个女生去看他们也!”威猛叫道。
“你那个情绪叫妒忌。”容若换掉上衣的T恤,穿上队服。
“你就不妒忌吗?”威猛重新叫道。
“好吧,我妒忌,妒忌有什么用?”容若漫不经心地应着。
“也是。”情绪激动的威猛一下子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我们球打得太烂了,又不够高。只能白看别人出风头。”
“出风头不见得是好事。”容若淡淡说了一句。
容若穿上篮球裤,感觉到了暴露于风中的某块皮明显的疼痛。他抬起腿,看见了膝盖下方那个直径约2厘米的擦伤
伤口。
淤血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破皮。
“你怎么了?摔倒了?”威猛蹲下身子,看着那一片流出液体的伤口。
“是啊。”
“你怎么也不消毒一下啊?都化脓了也。”
“这么惨?”容若抬起膝盖。“哇,真的化脓了。”
早上起床还没有发觉,中午回家的时候感觉到了些微疼痛,但以为只是磕了个淤青而已,中午没有脱下校裤睡觉,
故而仍旧没有发觉--有时候,容若会被老爸说他感觉比较迟钝。
“你去医务室吧。”
“这么晚了有没有开啊?”
下午第三节课。也就是课外活动课。按医务室医生的习惯,应该已经下班了。
“去看看嘛。”
威猛好像打算陪他去的样子,容若说:“我看见你的晴妹妹走上操场了哦,你怎么还在这啊?”
“那……我先上去了啊。你弄好了再来。”一如所料的见色忘友。
医务室不远,就在活动室前面那栋楼的一楼。从活动室走过去的话,不到一分钟。容若看着所有人的鞋子都换在那
儿了,便锁上门出去了。
医务室果然已经关门了。
本来没有什么的,可能是看见了伤口的样子,回活动室的路上觉得弯膝盖都很疼了。晚一点发现就好了,至少可以
训练完。
走到活动室门口的时候,发现门被打开了。有人回来了吗?不会是小偷吧……
容若悄悄地把头往里一探。
是吴晨。
他不是去打比赛了吗?受伤了吗?
他坐在活动室的地面上,手上拿着一件衣服。不那么新的一件有着樱木花道Q版的T恤。然后把头埋进了那件衣服里
头。
容若伸出头,轻轻掩上门。
容若朝着操场方向走去,那是一段斜坡,途中要经过食堂。食堂门口的乒乓球台挤满了练习的乒乓球队的队员。他
看了一眼,居然看见郭越煞有介事地在某个球台边和人对打。
郭越什么时候也变那么积极了?还号称对体育没兴趣。
由于训练去迟了要挨训,容若也就没和郭越打招呼。郭越似乎也没看见他,正打得起劲。
跨进操场门的时候,有人从后面嘿了他一声。
容若回头,看见自己的同桌脸红扑扑的,右手上拿着个乒乓球拍,看样子刚打了会儿球。
“你是乒乓球社的?”没听她提过。
“嗯。”同桌递给他一块非常新的很大的白手帕。
“哇,你用的手帕是男式的也。”容若接过手帕,很是非重点地感叹道,在奚群转身的时候他才迟钝地问:“这手
帕是干嘛的?你不要了?”
“你不包包你的膝盖?都在流水。”
12
晚上八点多还呆在学校不是谢敏的风格,然而今天一二年级对三年级的比赛一直打到了七点半。天都黑全了。全身
都是汗的学长们打算在活动室的浴室洗澡,排队就排到了八点。那期间谢敏由于肚子饿出去吃了一碗清汤粉。回来
的时候活动室刚好没有人了。他便自在地洗了个澡。
当然,篮球活动室有个可以洗澡的厕所就已经很体贴了,至于没有热水这一点,对那个年纪的男孩子根本不算什么
。
至少谢敏一年到头都洗冷水。
谢敏用他湿湿的毛巾擦着头走出厕所的时候,感觉到了一股冰凉的空气。阳历的九月下旬,按阴历来算,已经过了
秋分。也就是说,秋天已经过了一半。就算是位于亚热带最顶端的龙岩,早晚也已经开始有些凉了。
这是一个周五。
谢敏对一中并不太熟悉。周五晚上呆在学校的经历更是没有。他没料到一中的周五居然会那么的安静。
内宿的学生周五下午的时候几乎都走光了。学校里除了教工宿舍里头,哪儿都没人。尤其是教学区,更是见不到一
个人影。
学校里不能抽烟。谢敏却很想吸烟。他穿上T恤,走上操场。
从活动室到操场的这一条水泥路已经上了年头,地面有些剥脱了。路的两边是静悄悄的女生和教工宿舍。在教学区
这儿的教工宿舍是个比较大的庭院和平房,住的人很少,据吴晨说的,主要是没结婚的或者是年纪已经很大的老师
。此时没有人进出,只能看见围墙上的常青藤后隐隐的橘色灯火。
入秋的晚风十分凉快,顺着这条斜坡从操场吹过来。迎着风走上操场,还没进去,便听见了碰碰的篮球撞地的声音
。
篮球部的活动已经结束了。不知是谁这么晚,这么暗还在打球。
谢敏点燃一支烟。站在操场的铁门边往里看。
背对着他的那个球手正在使用的蓝架是候补的平常练球的那一个。熟练的运球,转身,伪装的过人,花式运球,娴
熟的假动作,连续十几个三分投篮。都进了。之后,也不知是触发了些什么,在站了一会儿之后,他奔向蓝架,正
身扣篮,反身扣篮,空中换手扣篮,双手,单手。那么费体力的动作,他连续做了七个。由于他跳得那么的高,几
乎就像在飞一样。
谢敏的烟静静地烧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头发从滴水到不滴水,他就站在那儿,看着场上那个娴熟的球手孤独
的表演。
还不到一米八,就可以扣篮了。学校球队有这么个人吗?谢敏把烟踩灭,走上前去。
也许是背对着的缘故,那个人扶着膝盖休息了一会儿,转了个身,看见站在场边的谢敏,身体稍微僵直了一下。
谢敏接过地上弹着的球,绕过那个人,那个人没有半点防守的意思,就让他过了。射篮,然后进了。
谢敏把球拿在手上,丢给他。
容若接起球,运了一下,投了个软弱无力的三不沾。
谢敏捡起球。又丢给他。
容若拍了两下球,再投,依然三不沾。
“你的肩膀还没好吗?”谢敏把球拿在手上,转着,看似不经心地问着。
“嗯。”含混的回答,明显的谎言。
“腿好像也受伤了。”谢敏注意到他膝盖上缠的白手帕。
“嗯。”仍旧含混的回答。、
谢敏抓着球,一个漂亮的扣篮,右手抓在篮筐上,问站在罚篮圈里的容若:“你那样就好吗?”
“你说什么?”容若装傻。
“我都看见了。”谢敏跳下来,走到容若跟前。
“那是你的事。”容若道,“很晚了,我要回去了。你慢慢玩。”
谢敏转着球,看着容若离去的背影。忽然问道:“你几岁了?”
容若站住了,回过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虚岁十七。属狗年尾的。”他还是老实回答了。
“比我小半岁。”谢敏的表情像话话家常,“我一直就觉得奇怪了,年轻人应该有的好奇心,表现欲,竞争心,荣
誉感,还有易挑拨的怒气,你一样都没有。你不觉得很无聊吗?”
容若看着谢敏,沉默了一会儿。
谢敏也没有再说话,只是转着球,看着容若。
容若开口,但是不是回答,而是毫不相干地问:“谢敏,你觉得今天和昨天是一样的吗?”
谢敏想也不想地回答:“难道还有完全一样的两天?”
容若静静地说:“既然今天有的东西明天就会没有了,那有再多又有什么用?”
谢敏默默地看着容若。
容若说:“很晚了,我要回去了。你要是还想玩球,一会儿记得把球放回去。”
13
“中山街新开了一家烧烤店,去不去?”
大剌剌地坐在容若桌上的是威猛。
下午第二节课刚下课。是即将去操场练习之前。
容若抬头瞅了眼威猛,说:“你不练习啦?”
“又不能打比赛,很无聊也。”
威猛的异常来自于昨天晴妹妹观看正选比赛时的手舞足蹈。牙齿咬碎了两颗,默默吞到肚里以后,就开始异常的倦
怠。
“再说啦,你膝盖不是受伤了吗?我自己去就更无聊了。”
“陆易初不是要去吗?”
“他也不想去啦。好像有点感冒了。”
“这么多人不去,教练会骂人的。”容若指出事实。
“他才不管候补的啦。”威猛看了看左右,小声对容若说:“教练今天第一节课上到一半就回去了,好像家里出事
了。”教练同时也是威猛他们班的体育老师,所以威猛的情报很正确。
“我今天坐公车来的哦。”昨天晚上回家以后,膝盖就肿起来了。嬷看见了后,捣了草药敷在他的伤口上,今天早
上老妈看见了,嫌难看,就在外面又包了一层纱布,还给了他几块钱,让他今天坐公共汽车上学。
“那我载你去。”
“我没钱也。”
“你坐车不要钱?”
容若悻悻地拿出仅有的一块钱:“够买一串肉吗?”
“好啦我请你好了。穷鬼。”威猛放弃了无谓的挣扎,说出了容若最爱听的话。
“那走咯,郭越不去?”容若站起来,背上书包。
“哦,我还没告诉你呢,那小子加入乒乓球社了,转性了。”威猛嘀咕着,“指不定是看上哪个女孩子了。”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啊?”容若想起昨天看见的郭越。他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两个人下楼的时候在楼梯口碰到了刚好要走的陆易初。完全没有感冒的样子,背着书包要回家的状态。
“去不去吃烧烤?中山街新开了一家店。”威猛发出邀请。
“你也不去打球了?”陆易初问。
“我怎么忍心丢下受伤的哥们自己去打球?”威猛义正词严。
容若白了一眼口是心非的威猛,决定给他留点面子。
“你的T恤穿了两天了也,不嫌脏啊?”威猛指着陆易初的T恤说。
不那么新的樱木花道Q版T恤。
“哪有?这是另外一件啦。昨天那一件早洗了。”
“你到底有几件这种T恤啊?等一下女生都会误会你不换衣服的。”威猛同学继续说教。
“受不受欢迎又不是被不被女生误会不换衣服可以决定的。”容若小声嘀咕,戳中某人心事。
威猛掐了一会儿容若的脖子,陆易初还在茫然地回想自己到底有几件樱木花道Q版的衣服。
“好了,你别想了,你下次不要连着两天穿样子一样的就可以了啦。”威猛拍了一下陆易初的脑袋。
九月快过去的时候,他们三人已经长到一样的高度了,176。威猛对此很是不满。他的生长速度明显放缓了。而陆
易初和容若还是处于高峰期。也许是预感到自己可能会比他们矮,威猛现在使劲地抓到机会就拍他们的头,以后恐
怕就没那么容易拍了。
威猛载着容若,和陆易初一起骑出了学校大门。和容若来学校的方向相反,他们沿着和平路,经过毛主席故居前拐
到了解放南路。解放南路是一条下坡路,威猛狠狠蹬了几脚脚踏,也不踩刹车,飞快地冲下坡。
很快就到了所谓的烧烤店,那不过是中山街头靠近街心花园那里的一家油炸肉串店。对于威猛的不能准确表达,容
若表示了失望。
油炸也。区区油炸也。就要两块钱一串。
容若嚼着被人请客的那串羊肉。嗯,味道还不错。
“你不跟吴晨一起回家没关系吗?”威猛嚼着的是大块的猪扒。最近的一段时间,陆易初都跟他们一起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