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容若会陷入这样的沉思,风到底是什么。别的东西都有化学式,水是H2O,不管它是云是雨还是河水湖水海水
地下水还是冰川,都是H2O。但是风没有。光也没有,火也没有,电也没有。声音也没有。可是他们确实存在。甚
至有的还有样子。
容若坐在三角梅的下面,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
台风终究不过是台风。怎么刮,也不会刮很久。就算能够把屋子吹走,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东西。
6
军训,在烈日下暴晒了五天,威猛同学不算白,但是娇嫩的皮肤就算在军帽之下仍是脱皮了。
“痛痛痛痛……”
郭越拿着棉签给威猛擦京万红的时候后者出现了明显的退缩。
“你的皮还真是嫩啊,王晴妹妹都一块皮都没红。”
威猛之前还去天宫山拜拜了,求天神让他和王晴妹妹分同一个班。可惜大概是天神听错了。威猛分在七班,王晴妹
妹在四班。不但不在同一个班,还被分在了不同的楼层。
“你下来就是炫耀你和她一个班啊?”威猛恨恨地瞪着容若。
“啧啧,你要是不羡慕,我炫耀给谁听啊?”容若幸灾乐祸地,“今天已经有勇敢的人勇敢地行动了。在晴妹妹面
前说:‘能不能借口水给我喝?’多么直接的表达啊。”
威猛唰地站起来,弄掉了郭越手上的棉签,“哪个龟儿子手脚这么快?”
“你再求我也不帮你擦了。”郭越道。威猛自己不敢擦,硬是让郭越帮忙,又鬼吼鬼叫的,擦了十几分钟都没弄好
,已经把他弄烦了。
“你猜?”容若越发幸灾乐祸。
“谢敏,还是他哥们?”
容若拍拍手:“真是神准的预感。就是他们俩。”
“两个人一起?”一个都别想比过了,何况是两个?
“是啊,谢敏在晴妹妹面前对他哥们说:能不能借口水我喝。”容若翘起脚,手指揉了揉鼻子,说。
“你耍我啊!”威猛拍了一下容若的脑袋。发现郭越已经收拾好他的京万红准备走人,连忙挽留。
“人之所以会被人耍就是因为他容易被人耍。”
现在是傍晚。军训已经五天,也就是说,今天就结束了。明天和后天报名,大后天就开始上课了。
他们三人被分在了不同的班级,郭越是九班,容若是四班。而且容若和他们俩还不是一层楼的。不过最近几天还是
一起回家的。现在容若背着书包,正坐在威猛的桌面上等他和郭越。已经等了二十多分钟了,基本上其他人都回去
了。
教室靠窗那排还有一个人没走,个子和他差不多高。在等人的样子。
“你们好了没啊?我的小神龙俱乐部要播完了也。”容若吼着,看威猛还在求郭越。翻了个白眼。
“就是啊。”靠窗那个人很小声地说了一句。容若还是听见了。
两人纠缠中,后门有人走进来的样子,容若回头看了一眼。
是那个谢敏的哥们。叫吴晨的那个。
“小易,走吧。”让容若稍感吃惊的是,他叫的竟然是那个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男孩子。而且超级熟悉的样子。
“好啊。”
虽说刚才还在记挂小神龙,那个人在本人面前倒也没什么怨言,拿起书包就走。
他们走出去后隐约能够听见说到篮球什么的,没听清楚。容若转过头,看见呲牙咧嘴的威猛,问:“你们班那个人
,谁啊,跟吴晨很熟嘛。”
“叫什么路一出之类的,名字超奇怪,也不知道这么写。以前是二中的,不过好像也是重考的。”
“哦。对了,你要不要参加篮球队?我已经拿了报名表了。”容若从书包里拿出两张报名表。
“要选拔的也,又不是报名就可以了。”威猛好像下定决心这次不能任人摆布,要去足球队了--本来踢足球的人就
少,新生去也可以变成正选。
“报了名才可以选啊。”
“一年级正选最多两个,别做梦了。”
“当候补偶尔也可以打一下啦。”
“今年那么多个子高的,咱俩不行啦。”
“我暑假长了四公分,看出来没?”容若得意地说。
“那也才174,比我还矮咧。”
“你知不知道王晴以前经常看高中校队的比赛啊?”容若微笑。很诚恳。
“……”威猛伸手去拿报名表,容若把手抬高了。
“好像说谢敏把头发染黑就是为了打篮球哦,也不知是为了谁啊。还有啊,一个班只有三张报名表,我抢了两张。
”
“老大,求你给我啦,五十块钱不用还了。”
当然三张报名表是假的,第二天篮球队的学长在路上派表的时候看见某个小孩喷着血路过,嘴里喃喃自语:五十块
。
7
冷板凳,不 ,冷板凳算是好的。操场上没有板凳。在正选们拼搏的球场隔壁的球场,他们排成一队,反复练习带
球走,传接球,三步上篮。此后是慢跑十圈。最后是替正选们收拾东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最惨的是没人看。
所谓的正选,也就是那两个个子最高的新生了。谢敏和吴晨。
“其实龙岩人要长个一米七以上都要偷笑了。”容若安慰着自己。
“是啊。”陆易初同样眺望着正选们球场上的队内练习,道。
一个星期,由于身高原因,排在他旁边的总是这个陆易初,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
“我老爸才一米七,我长这么高已经很满意了。”容若再度安慰自己。
“不要紧,还能长。”陆易初说自己暑假长了五公分,还有希望再长几公分。
“我家很穷。”容若说。
“我家也是。”陆易初说。
两人握了握手。正选那里忽然有人倒下了。吴晨被球砸到了。
围观的女生群中发出一阵嘈杂。
“你不去看看没关系?”容若问陆易初。
“没事吧,不就是打到脚。”
慢跑中的二人跑过正选人的球场,容若隐约感觉到了陆某人的一股怨气。
“谢敏的传球吴晨没接到也。谢敏传得太隐蔽了。”女生们唧唧杂杂地。
威猛的加速跑证明了他的怨气更重,他家的王晴妹妹就公然混迹于正选球场周围的人堆中。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容若安慰着威猛。
不知为什么心情不佳的陆易初和因为明确原因心情不佳的威猛嚷着走,去打机,然后撇下从不打机的容若一起走了
。容若非常好心地承担了回收所有球场上的所有球到篮球部的任务。
丢下最后一个球进球框里之后,容若心想着唉,被威猛抛弃了。有点寂寞。厕所传来冲水的声音。刚才那一趟后部
活动室的人差不多走光了,原来还有人在啊。
吴晨擦着头上的水从厕所走出来。厕所里面有浴室,可以洗澡的。看样子刚洗了澡出来。
容若至今为止都没有和他说过话,虽然是一个班的,而且是一个社团的。他似乎是一个和不熟的人就超级不喜欢说
话的人。
可是就当容若决定装作没看见他的时候,他站在那儿站了很是一会儿,犹豫了半天,居然说话了。
“你……知道陆易初去哪了吗?”
“嗯?”容若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和自己说话。
吴晨低下头,然后又抬起来,又问了一遍:“你知道陆易初去哪儿了吗?”
“他去打机了。”
吴晨动了动嘴角,本来想说什么,最后拿毛巾擦了几次头发,走到衣柜面前,换了自己的T恤和裤子,背上书包,
走了。
白的人真是哪儿都白。容若呼了一口气,再度无意义地感慨着。
容若在他之后也锁上活动室的门走了。在单车棚远远看见了正在推摩托车的谢敏。
谢敏是骑摩托车的。
所谓交警大队队长的儿子,就是可以在没拿到驾照的情况下任意地将机动车开到路上,闯了红灯都会被人无视的那
种人。
谢敏的摩托车是老爸最有钱的时期买的摩托车价钱的三倍以上。本田125的,看起来很重的样子,大人中都很少有
人骑,而且是红色的。
目送谢敏突突地开走他的摩托车,容若跨上自己的捷安特。
8
高中的第一个周末。5号的早晨是一个天气很好的早上。天空是蔚蓝蔚蓝的,飘着几朵白云。对于龙岩人来说,依
然还是夏天。对于容若来说,它本该是个可以睡懒觉的周末。
这里说的是本该。但是他却看见了清晨的美妙阳光。容若打着呵欠。站在嬷的身后,老爸老妈身旁,在阳台上,对
着天空下的一个香炉以及香炉前的鸡鸭肉进行着反复的拜拜。
香炉有一些年头了,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熏得黑黑的。香炉上插着几支已经燃尽的只剩竹尾巴的线香。香炉里面是
厚厚的香灰。这个香炉,自容若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存在。每到初一十五,嬷总要把它搬到阳台上,点上蜡烛,烧上
线香,拜上一番。嬷把这个行为叫做敬天神。容若一点也不排斥这个活动,因为在比较大的初一十五,嬷会准备水
果之类的,敬完天神就给他和老哥吃了。
通常的情况下,嬷是不会叫他一起来敬天神的。今天是特例。因为今天是“月半”。为了过“月半”,妈妈早一两
天就买好了鸡鸭还有猪大腿肉,今天早上在六点就把容若叫起来帮嬷杀鸡,杀鸭,拔鸡毛鸭毛,给猪皮刮毛,然后
用沸水烫熟。不到七点的时候,就上来拜拜了。
因为是月半,平常不参与拜拜的老妈老爸也来拜了一下。在嬷的带领下,他们拜了好几下,嬷念念有词地说着些什
么,因为有一种独特的节奏,容若听不是太明白。大体上说的是要保佑家里全家平安,老爸早点回去工作,两个外
孙前程似锦之类的,最后他们一起把香插上香炉。嬷在阳台一根伸出去的竹竿上挂了一串小鞭炮,让容若点了。
鞭炮噼里啪啦地响成一串。由于是串很短的鞭炮,很快就放完了。那之后还烧了一些纸,烧到另外一个一直放在阳
台的褐色大瓷缸里。
这已经类似于去庙里烧香的程序了。
最后回到香炉前合掌拜了三拜之后,仪式就算结束了。
在把各种肉类往楼下搬的时候,容若问嬷:“今天怎么敬天神敬了那么久?”
嬷说:“怎是敬天神?今日是请先人。”
先人便是祖宗的意思。容若以往并不知道先人和天神的拜拜有什么区别。嬷也说得不太清楚。大意上就是“月半”
请的就是祖宗,平常的就是天神。
在龙岩的十六年,容若觉得月半这么热闹是理所当然的。也没想过为什么。龙岩阴历的节日有两个名称中有月半。
一个是七月半,也就是今天的“月半”;一个是中秋,被称作“八月半”。月半的过法比八月半要隆重一些。可能
和请了祖宗有关系。后来的几年容若才知道,外地很多地方是不过这个被他们称为“月半”的中元节,或者称“盂
兰盆节”的节日的。再后来的很多年,容若才知道这个节日一开头是为了现世和亡世的父母赎罪而来的。在无神论
普遍的今日,也不难理解这个节日为什么已经式微。
只是当年的容若还不理解。所以在拜拜完之后,他就骑着他的捷安特,决定去吵醒威猛,然后一块儿去找找圣哥他
们玩。
老爸在他出门的时候交代了一句:“今天过节,你早点回来,不要在别人家赖太久了。”
容若应着“好”冲下坡。
威猛一般情况下周末是在九点左右起床的,现在才不到八点,他肯定还没起床。要是不考试,威猛每个周五会去他
奶奶家住,所以现在应该在西山的奶奶家。
西山离隔后也不算太远。容若从莲花山经过,听到了一串接一串的鞭炮声,心想:原来还有很多人一大早就跑来这
儿上香啊。然后从富健新村绕过,走河边的一条小路,很快就到了西山。经过西陂中学前的大片大片的藕田--他特
意绕了一圈,然后绕回来,回到了狭窄巷子的西山。
现在虽不是藕田最盛的季节,却还没有开始凋零。藕花已经完全开了。只带了一点点粉色的白色藕花,容若很喜欢
。藕花有一种奇特的气味,扩散得不那么远,拿在手上时可以闻见,有一点点涩。
小时候经常摘它,长大以后觉得还是等莲蓬成熟了摘更好。
龙岩几乎没有粉红色的藕花。或者说,荷花。容若唯一一次见到它是在后门前通往乡下的那一条路上,那个时候和
哥哥一起去探险,去了那条从来没去过的路。在路途中看见了开得正盛的粉红荷花。
容若当时非常惊奇。他一直以为图画上的粉红荷花是假的,谁知道真的是有的。
当时正想摘一朵的时候,荷花的主人一个大叔追打了出来,他和哥哥飞快地逃走了。
因为藕花摘了以后,下面的藕就很难成熟,这是嬷说的。所以种藕的人只要看见小孩子摘藕花,都会出来赶。
第二年又去的时候,就没有看见粉红色的藕花了。那个藕田变成了池塘。养了一群很大很大的白色番鸭。
虽然想念,可是见不到了。
威猛的奶奶家在西山接近排头的地方,是一栋类似于他们家的三层小洋房。只不过比他们家要大一些,一楼还有一
个小院子,种着爬满整个围墙的三角梅。
威猛的奶奶在容若大叫威猛威猛的时候出来开门了。其实这个房子并不是威猛奶奶的,而是威猛的姑丈的,只不过
他姑丈和姑姑去了澳大利亚,就让威猛的奶奶从长汀过来看房子和照顾威猛的表哥。
威猛的奶奶不太会说普通话,容若听不懂,所以他和奶奶笑了一下就直接奔上威猛三楼的房间。
之后,威猛和圣哥坐在圣哥的房间里,容若的对面。呵欠此起彼伏。
“老大,还不到十点也,你们要干什么啊?”带着耳钉的圣哥满眼血丝,圣哥由于没考上高中,被他老爸靠关系弄
到坎市的中学去重读初三,本来应该是住宿的,因为过节才可以回来。据称昨天晚上他去玩到了三点多才回家。
“就是啊,一大早干什么啦?”威猛又打了个呵欠。
“是你昨天说要找圣哥玩的也。”容若说。
“那也没说是一大早啊。”
“今天过节,我老爸让我晚上早一点回去。”
“晚上也!现在才早上十点!”
圣哥往床上一躺,有气没力地说:“你们自己随便玩吧。”
威猛之所以想找圣哥玩,是因为圣哥这里有那种漫画。威猛尽管看起来很想睡觉的样子,注意力已经被吸引到圣哥
的床下去了。
“圣哥,有没有新的啊?”
“有啦。你自己找。”
容若对“那种漫画”也不是没有兴趣。只不过不像威猛那么有兴趣。其实一堆人一起看黄色漫画的行为他还是不太
习惯的--他的脸皮比威猛还是要薄的。
“圣哥,别睡啦。”容若推推昏死过去的圣哥,“后来你有没有被二中的人揍啊?”
“揍什么啊。”圣哥勉强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