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总先道歉,似乎已成了樊砾的习惯,这种过于谦卑的态度,就像是故意在两人之间竖起一道墙,小心翼翼,却
固执坚决地将他阻拦在外。
方禹宣面色阴沉地站起来。
——樊砾,你是多么认真地将自己保护起来,是多么认真地做好随时走开的准备。……你凭什么这么做?你凭什么
……
他恼火地绷紧脸,不发一言地自顾自往外走。
不知道为何又惹他不高兴,樊砾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彼此间隔的距离越拉越大。
越过路口中央的轨道,方禹宣听见身后传来电车通行的噪音,一转身,却不见樊砾的人,他这才着急地四下张望。
当一节节相连的车厢渐渐驶离时,他看见了孤零零停在对面的身影,不知怎么搞的,隔着马路,却能看清樊砾眼底
的落寞。
突然间觉得自己很无聊,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等栏杆慢慢升起后,有些气势汹汹地往回走,然后一把抓住樊
砾的手。
055
“你算是和我耍性子吗?不想跟我回去就直说,用不着这样躲躲闪闪!”
语气还是一贯的生硬,方禹宣狠狠瞪着他低吼。
樊砾怔怔地望着他,眼眶慢慢发红,然后委屈地垂下头,“是,我累了,我要回家。”
说着,他用力想要夺回自己的手,“请你放开我。”
“不行!”
方禹宣顽固地紧拽住不放。
樊砾愈加使劲地往后退,被抓住的左手因为挣扎,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我说我要回去,你不要这样拉着我。”
方禹宣生气地提高嗓门,“你给我闭嘴!”
也不管两个男人在大街上拉拉扯扯有多怪异,他只想着绝对不能松手,就算拖,也要把人拖走。
他要让樊砾清清楚楚地知道,究竟谁才是有权说“不”的那一个,谁才是这段关系的主导!
“你最好能乖乖地听话。”
就这样,互相推斥着勉强前行,穿过一大片公共绿地时,突然凌空飞来了什么东西,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之后,
“砰”地砸在方禹宣的后脑勺上。
“啊……”
樊砾下意识地轻呼一声。
“该死!”
怒火冲天地转过身,闯祸的足球已经蹦跳着弹开了。方禹宣松开钳紧樊砾的手,发泄愤怒似地走过去,俯身捡起停
在小水塘里的球,眼神冷冷地搜寻“罪魁祸首”。
远处偷偷冒出几个小脑袋来,像是被他恶狠狠的样子吓倒了,小男孩们傻乎乎地愣在那里,一个都不敢上前半步。
樊砾忍不住替他们捏了把汗。
“算了……”
他刚想开口,却见方禹宣已甩手将球抛了过去,力量很轻,不过很有准心地扔到他们身边。
孩子们也好像松了口气,动作飞快地抢过足球,嬉笑着一溜烟地逃跑了。
目光从那些小小的背影上收回来,樊砾会心地笑了笑,随后悄悄从口袋里掏出块手帕,走过去轻轻拉住他的手,低
头将他掌心中的脏污仔细地擦去。
这般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却将彼此间的紧张与不快悄然化解了。
视线凝固在他淤青发紫的手腕上,方禹宣低低问了一句,“疼吗?”
樊砾歪着头瞥了他一眼,“……都快断了。”
看见他有些懊丧的表情,心里隐约感觉到一丝甜蜜,“你呢,头痛不痛?”
“都快傻了,……连着被撞两次。”
听见他略带自嘲的口吻,樊砾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那是你自己倒霉,可怨不得别人。”
周围不时有人群喧闹着经过,彼此无法凝视得太久,方禹宣低沉地说,“一起……早点回家吧。”
缓慢步行的路上,两个人不算靠得太近,始终保持着一点距离。
“那个,你也喜欢篮球?看你刚刚的姿势,还挺标准的。”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樊砾不免好奇地问道,因为只知道他排球打得好,以前在总部时就很出名。
“还行吧,小时候常常和同学一块玩。”
方禹宣点点头,“小男孩嘛,不都喜欢这个?我还记得,放学后玩到兴头上,别人怕挨骂都回家了,就我一个留在
学校练投篮呢。”
“你不回家?……不怕挨骂?”
“反正回家也是一个人吃饭、睡觉,想挨骂,也找不到人。在我父母眼里,赚钱才是最重要的,我这个儿子,只是
个麻烦和累赘罢了。”
的确,为了八百万就同意儿子被人包养,这样的父母会把钱看得多重?……
樊砾有些了然地叹息道,“原来,……你也是这样一个人长大的。”
“嗯,”方禹宣转过头看着他,“……是很寂寞。”
056
慢慢散步般地走回公寓,虽然知道用了不少时间,但樊砾却没有什么倦累的感觉。
“今天留下来过夜吧。”
顺手关上门,方禹宣只开了盏小灯,在暗光中深沉地凝视着樊砾。
彼此间距很近,室内也很安静,清晰听见对方匀匀的呼吸声,樊砾刚抬起头,黑框的旧眼镜便突兀地被摘了下来。
眼前顿时一片模糊,他摸索着想伸出手,却在下一秒落入了温暖的怀抱中。
旋即,方禹宣没有给樊砾任何推托的机会,落在他嘴唇上的吻,从一开始就因为欲望而激动热烈……
身体顺势倒向沙发,彼此叠压着,亲吻从面颊转移到耳垂,牙齿轻轻咬住他的耳垂,然后含在齿间细细地舔弄,满
意地听见他压抑的呻吟后,方禹宣用力扯脱他衬衫的扣子,指腹挑逗地抚弄着他的胸膛。
对待性爱,樊砾完全算得上是一个羞怯的情人。苦闷地咬住手指,拼命压抑快感不喊出声来……,这些正是方禹宣
乐于看到的情状,着迷于他如此矛盾挣扎的样子,就像沉溺于毒品的瘾君子一样,明明知道不应该,可又克制不住
地想狂暴撕裂他、弄坏他,让所有的一切越来越疯狂。
“叫我,……叫我的名字!”
他小声却坚决地说着,灼热的掌心一路往下探伸。
“方……方禹宣……”
顺从地呢喃了一声,樊砾困难地喘息着。
几乎用粗暴的手法剥去他的长裤,皮带的金属搭扣刮到了他的肌肤,方禹宣看见他忍痛皱起了眉,紧绷的下腹愈发
火热起来,立刻要占有他、侵犯他的念头,竟然强烈到头晕目眩。
于是紧紧拥抱着他,有些发狠地钳制住他的双腿,甚至等不及做简单的扩张,当方禹宣进入他身体时,能明显感受
到摩擦的疼痛。
樊砾条件反射地弓起了身体,发出微弱的悲鸣。
方禹宣扳过他的脸,密集的亲吻落在他的额角眉间,然后凝望着他迷蒙的眼眸,挺身彻底地贯穿。
或许是太过于急躁和激烈的抽插,方禹宣渐渐觉察到,彼此结合的部位,有少许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你大概出血了,……我先出来……嗯!”
不想让他把话说完,更不想让他就这样抽离开来,迅速摁住方禹宣的腰,樊砾瘦长的双腿也跟着紧紧缠绕上来。
柔软的内壁包裹着恋人的欲望,他根本不在乎受伤和疼痛。
继续激烈地晃动着,两个人不停交换着亲吻,爱抚着彼此的身体,肌肤最自然的贴合,体内液体的流动异常鲜活。
……在达到高潮的瞬间,伴随着身体的痉挛,樊砾依稀听见,有个声音低低叫着他的名字。心里突然涌出了莫大的
幸福,他努力睁开双眼,近在咫尺的是方禹宣端正俊美的脸。
如果能够这样,一直一直……到永远,该有多么好啊!
——第一次,他卑微、却全身心地祈求。
057
捱过最忙碌的月份,某天开车回家时,发现沿街多了不少红绿相间的装饰品,方禹宣才意识到,原来圣诞节就快来
了。
天气和往年一样飘起雪来,但陪伴在自己身边,一起期盼新年的人,却已截然不同了。
方禹宣不禁感叹地摇摇头,只希望曾经携手的那个人,一切都好吧。
回到公寓推开门,温暖的气息和着饭菜香迎面而来,一种甜蜜的感觉油然而生。看见樊砾正端着汤碗走出厨房时,
他解开外套,招呼一声,“我回来了。”
“饭已经好了。”
樊砾温和地笑着说。
等他换好衣服坐到餐桌边,樊砾忙碌地开始上菜。
吃饭时,两人所发出的咀嚼音和餐具碰撞声,断断续续在室内回荡。
就跟平常相同的晚餐时光,方禹宣不时抬头望向对面,眉头慢慢揪紧起来。
“怎么又光吃饭?说了多少次,你太瘦了,这样挑食很容易生病的。”
听见他有些严厉的口气,樊砾握住筷子的手停了停,然后小心地夹了块肉片,飞快地塞进嘴里。
“慢一点,又没人和你抢。”
吃完饭,方禹宣照例靠在沙发上看报纸,樊砾安静而麻利地收拾着碗筷。
随手搁在餐前柜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我给你拿过来。”
樊砾急忙擦干净手,很周地道跑来将机器递给他。
“喂,妈妈……”
看了眼来电显示的号码,是从自己家里打来的,方禹宣摁下了通话键。
先是随口聊了两句,然而渐渐地,他不知不觉地抿紧嘴唇,不再发出一点声音,同时直觉心上有样东西,在突突突
地跳个不停。
脸色凝重地挂断电话,方禹宣突然起身走到露台上,默默点燃一支烟,仰起头望着夜空发呆。
当烟头几乎要烧到了手指,他终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将烟蒂在铁栏杆上掐灭后,回到客厅从沙发上抓起外套。
“樊砾,我有事要出去一次,你,你……”
敏锐觉察到对方的为难,樊砾立即朝他摆摆手,“我也好了,事情都做完了,……我马上就走。”
两人沉默着一起走进电梯,到达底层的时候,方禹宣有意咳嗽了一下,他当然领会其间的意思。
“我走了,晚安。”
“嗯,我就不送你了。”
“对了,明天晚上你能不能早点回来?”
差点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刚走出电梯门的樊砾赶紧回头补了一句。
“有事?”
方禹宣似乎有点不耐烦地问道。
——贸然提出没头没脑的要求,该不会惹他生气了吧?
樊砾忐忑不安地低头,“是,……是的。”
“知道了。”
听上去就像是敷衍地回答,却也给了他一点安慰。
相反,脑子被大大的问号塞满了,方禹宣根本没将心思放在彼此的对话上,他只想着要立刻飞车赶过去,要立刻找
到范嘉纬,要问清楚那些钱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断回想着前一刻母亲的话,“……这十五万美元你拿去还给他。说实话,阿纬这个人命不好,我算过的,他的钱
,我还觉得不吉利不想要呢,是他偏偏塞过来,我和你爸推了好几次噢。反正现在你们也分手了,钱要结结清爽的
好,免得人家说我们贪他一点便宜啊……”,狠狠踩下脚底的油门,方禹宣反反复复对自己说着,“……不会后悔
,……阿纬,我不后悔”。
058
到达范嘉纬的住所时已过了十点,从路上仰望大楼,他住的那一层灯火通明。
出了电梯直奔熟悉的门号,在门口稍微定了定,方禹宣按响了门铃,但并没有反应。
猜测或许是屋内的人不愿意开门,他又连着按了几下,却依然无人应答。
确定范嘉纬一定在家,他坚决地捶击起铁门来,一边敲打,一边高声叫着,“阿纬,你开门……你信不信,我就喊
到你出来……”
只两三声之后,门突然开了,屋内的人好像知道来人是他,没有惊喜、也没有诧异,范嘉纬冷冷地看着他,“大半
夜的,你吵什么吵?!……还来找我闹吗?我好像早和你没关系了!”
说完,他堵在门口不动,一幅根本没打算让人进屋的样子。
几个月不见,方禹宣发现范嘉纬竟瘦得吓人,完全是不正常地消瘦,面色也有些灰白发青,看上去颓废而衰弱。已
到舌尖的那句“你最近过得好吗”,让他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伸手果断地推开人,方禹宣霸道地闯进去,第一眼看见的,却是清秀的女孩的照片,在书桌中央,如同遗像一样端
正摆放着。
他陡然惊呆了,“阿纬,你妹妹?……”
“死了……上个月在州立医院,……肾衰竭。”
范嘉纬远远靠在大门背后,面无表情地说。
“……阿纬,你和我,我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方禹宣转身凝视着他,沉默良久后,脸上渐渐写满了疲惫,“……那个十五万美元,我妈说已经存入你账户。”
“你想知道什么?”
范嘉纬坦然地回望着他,“就算知道了一切,你又打算怎么做?”
大步走过去,方禹宣用力抓住他的肩胛,“我欠你一份情,我只想清楚欠了有多少。”
如同憎恶一般地甩开他的手,范嘉纬鄙夷地嘲笑道,“欠我的情?还欠多少?……方禹宣,你真的想还吗?你怎么
还呢?!”
方禹宣面上一僵,却也委实答不上话来。
“十五万美刀,是我全部的存款。你们家遇上那种事,我不是什么富豪少爷,要几百万、几千万的,我下辈子也没
有。我能做的,就是拿出这点塞牙缝的钱给你妈妈,她收下的时候,对我说,阿纬,你和我们家犯冲,请你不要缠
着我们阿宣,不要拖着我们跟你一起倒霉。”
方禹宣的脸色更难看了,怔了半天,才慢慢回神,“对不起阿纬,我妈,她,……她不是有意的。”
“她没说错,我的命是很衰。”
范嘉纬深深地看着他,“你们家出事后没多久,我妹妹就查出了肾衰竭的病,突然暴发的,很严重,要抢救活命的
话,就要一大笔医疗费。那个时候多一分钱我也拿不出来,被逼得走投无路,有人介绍欧阳给我,……不骗你,当
时我还觉得好笑,真好笑,居然你卖我也卖,真是太般配了。”
“阿纬……”
眼见他似乎在摇摇欲坠,方禹宣心上像绑了块水泥,沉甸甸地痛着。
“算了,没什么好说的,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以前过去的事,就当它是纸钱烧了吧。”
范嘉纬低下头,“所以别再想什么你欠我的,阿宣,这样真的没意思。”
方禹宣心酸不已,伸出手想抱住他,可是一触及他,就被他用力推开,于是再抱,再被推,愈加地拼命。
“你不要碰我!……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