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滄浪————太雏

「外人入幫內重地，不許視物，這是老規矩。」弟子不甘的還嘴。

「難道當我是死人嗎？」史青雲更怒不可遏的喝著：「有親敘親、無親敘安清，入家時都發過誓的！現在連老頭子的獨子都敢欺負，你眼中還有老頭子沒有？還有我這師傅沒有？！」

　　「獨子不獨子，還不知道呢……」弟子小聲抱怨著。

「青雲師傅，沒事兒，領我見爹吧。」么鳳自是聽著了那喃喃抱怨，瞬間心中更覺冷若冰窖，卻也只好當沒聽到，拿話岔開史青雲與弟子間的衝突。

史青雲略覺意外，么鳳自小脾氣古怪，任性彆扭，怎麼出了一趟門，那小孩子脾氣就改了？

如此一想，心中軟了幾分，這么鳳畢竟跟他學過史家繁花劍法，跟女兒史紅蓮年紀相當，不過都是大孩子，現下他掌中明珠受了重傷，那嗜犢之情卻轉了幾分到么鳳身上。

「么鳳，我帶著你走吧。」史青雲說著竟一手搭住么鳳肩頭，「低頭，要進檻了……」

史青雲如師如父，溫情瞬間流露，么鳳鼻中一酸，小聲的說了句：「謝謝青雲師傅。」

地道中曲折如迷宮，史青雲領著么鳳一步步慢行，穿過幾許房間，直到一間燭火昏黃的房前，才將么鳳綁眼帶取下。

「么鳳，老頭子著實傷的不輕，你要見著了，可別太驚訝。」

「嗯……」

「還有……」史青雲吞吞吐吐的又加了一句，「老頭子一生清譽，臨老重傷還聽聞你跟端木笙的糾葛，心裡又添幾分愁，你要真跟那端木家的有什麼牽扯，千萬別認了，讓老頭子無牽無掛的……」

「青雲師傅！」聽史青雲這麼說，么鳳心中一陣不祥，「爹……爹會好起來的。」

『江浙豐，江浙富，江浙有隻白老虎。上皇糧，打皇旗，白大老爺踏風雨……』他威震八方的爹，人稱白老虎的爹，為了他，居然落魄到如此地步……

么鳳進了房，一絲人聲不聞，只隱約聽見沉重的呼吸聲，他忙往床旁走去。

「爹？」

「大老爺，么鳳回來了。」史青雲也忙低聲喚著。

「爹……」見到意氣風發的白震天，如同尋常老頭一樣躺在床上，么鳳心中一酸，忙上前跪在床旁，握住他的手。

「么……鳳？」白震天睜眼，「是鳳兒的聲音？」

「爹，是鳳兒，您睜眼看看鳳兒吧。」

白震天睜眼，身受重傷的他目光竟依舊內含精氣，「么鳳？你傷著沒有？病著沒有？有沒有吃苦受罪？」

「爹，我很好，一切都很好，對不起，叫爹擔心。」

白震天撫著么鳳墨黑的髮，見他稚氣的臉龐似是添了幾分韻味，不禁握緊他的手問：「是真的？跟他，這事是真的？」

么鳳心一涼，幾乎不敢直視他的目光，頓了一頓才回答：「爹說什麼？我不懂。」

看到么鳳心虛的模樣，白震天便心知肚明了，心中一嘆，這孩子就是長的太好，當年護在懷裡讓他染了病，後來捧在手中，怎麼竟也叫人辱了？

他白震天威震八方，丈高男子漢一個，對情愛原就頓塞，對男子間發生情愛關係是連想都沒想到過，聽聞端木笙與么鳳間的傳言，只覺男子漢怎可受此大辱？他家么鳳，決不可能如端木家奴婢所說的，與端木笙私情纏綿。

如今見到么鳳這般模樣，卻也不得不信了……

若非么鳳這張臉，豈會引來這等羞辱？！

「扶爹坐起來。」

么鳳忙扶著白震天坐好。

「爹從不想讓你涉入江湖恩怨中，也不願讓你擔上太重的擔子，所以一直不肯讓你拜師入家，現在……你不入我青幫也不行了。」

「白么鳳，跪下。」白震天壓著么鳳肩頭，「前人開香堂，後人上錢糧；糧船跳板三尺三，敬天地君親師，學仁義禮智信…………」

「白么鳳，進門容易出門難，幫內有「十大幫規」、「家法十條」、「傳道十條」等密約，不得觸犯。你可能遵守？」

么鳳詫異中，只得回答：「弟子願意。」

「白么鳳現入我萬字輩第四代弟子，奉史青雲為師，得太平來得太平，未從進壇先報名，三幫九代從頭論，字輩幫頭報個清，現下幫內處境困難，未能竟成禮儀，待一舉殲滅敵人，應補行入幫儀式。」

「爹？」

「么鳳，你師妹史紅蓮為了營救出被端木笙綁架的你，讓她美麗的臉龐被劃傷，腹中一劍生命垂危……」

「爹，端木笙沒有綁架我……」

「有！」白震天撫著胸口怒喝一聲：「端木笙綁架你，就是為了脅逼我青幫，從而獨霸漕鹽兩運！」

「不是……」

端木笙說：『你是我的，對不對？你是我的，誰都搶不走』
他沒有綁架誰……他原是他的，何來綁架？

「是！」白震天捧住么鳳臉龐，「你要想抬起頭來做人，就得承認這點，端木笙綁架你，記得，當初是他將你擄走的！」

白震天轉頭向史青雲說：「腰刀給我。」

他將么鳳壓在腿上，顫著聲說：「么鳳，男孩子臉蛋是不應該漂亮的，物既反常即有妖，爹早應該想辦法幫你避過這種事。」

「爹？」么鳳眼角看著鋒利的刀尖，「您要做什麼？」

「鳳兒忍忍。」白震天向史青雲說了一句：「青雲，你女兒的幸福，么鳳該負責。」

低頭揮刃，血灑桃花被。

「白爺！！」
「爹！！」
「老頭子！！」
「大老爺！！」

滿室驚叫聲未止，么鳳無暇的白皙面龐，已從額際至臉頰留下一道血痕。

『薄冰肌瑩、雪膩酥香，面泛桃紅、目盼流光，么鳳，你真美……』
他說，么鳳，你真美……

么鳳摀著臉，尚驚訝的說不出話，史青雲已單膝跪下：「大老爺，您這是……」

「我白震天今日就向你史家下聘，求你把紅蓮嫁給么鳳。」

「天吶……」史青雲也震驚不已，「紅蓮她性命垂危，大夫說就算救回來將來也無法生育了，這樣子怎麼對的起么鳳？」

「么鳳，爹跪不了，你替爹向青雲師傅跪了，求他將紅蓮嫁給你。」

么鳳指尖鮮血勃勃流出，失神的望著白震天。

「乖，聽爹這一次，跟師傅跪了，求師傅將師妹許給你。」

端木笙說：『一生一世，來生不敢妄言，但求一生一世。』
他說，么鳳，我愛你。

「么鳳！你不娶紅蓮，難道還想跟誰廝守？！」白震天悲忿的捧住么鳳臉龐，「爹哪裡捨得下手？要不是你……爹是讓你重新做人，你乖，娶了媳婦，毀了臉蛋，往後就不會有事了，讓青雲將他史家繁花劍法盡數傳與你，你身手巧，使不了千斤屠龍刀，可是繁花劍你能學，你娶了紅蓮，襲了繁花劍法吧？爹算求你了。」

可是……他說，不要忘記你一輩子都是我的人。

「么鳳，爹就你一個兒子，爹求你，娶紅蓮當媳婦兒，一切都會沒事的。」

么鳳放下摀住傷口的手，將雙手平放在地，雙膝跪倒，緩緩的向史青雲叩頭，「青雲師傅……求您……將紅蓮師妹……許給我吧……」

端木笙說：『我絕不負你，一生一世，絕不負你……』
他說，我們雙宿雙飛……結髮一輩子。

么鳳明亮的眼眸霧了，纖長的黑睫沾染珠光，失血讓他暈眩，暈眩中，他聽到白震天說話的聲音。

「馬上擇吉拜堂，宣告天下，我白老虎之子即將成婚，往洪門下帖，端木笙為奪漕運大權，無端禁錮我兒，打破兩幫協議在先，現我兒平安歸返，青紅兩幫應顧念百姓安全停止械鬥，唯對端木笙，我白震天決不輕饒！」

只是……天與多情。不與長相守。分飛後。淚痕和酒。沾了雙羅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