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下 上——木易青鸟

闻言，她顿时面色有些僵硬，虽说是红倌，却也不敢公然得罪恩客，她只好连忙赔笑道：“龙公子眼误了，方才

是彤儿觉着这琴上有粉尘，低头想吹掉那些碍音的东西，以免走音扫了两位公子的雅兴。”

啧啧啧，我看向琴身，果真很多白色的粉屑。又想起方才喝的那杯酒，我胃中禁不住一阵翻腾。

这彤姑娘大约是见着我的脸色不佳，忙作关切地问道：“龙公子，您可是身体不适？”

我心烦，摆了摆手，松开她的下颌，指尖说是留着余香，自然也就留着那些腻歪的粉屑。搓搓手指，我后退了一

步，笑道：“何公子嫌琴音太过于枯燥，想为其增色，所以我这才前来恳请彤姑娘帮在下一件事。”

彤姑娘抬手遮嘴浅笑：“龙公子客气了，有什么事尽管对彤儿便是。”

我一笑，斜倚着廊柱，摸着下巴道：“那么——你可以哭上一哭吗？”

如我所料，彤姑娘瞪着水眸，一脸诧异迷惑。我回头看向采薇，只见他小子嘴角嚼着笑意，仍是悠然的磕着瓜子

，好一副自在闲人的做派。

哼，你就得瑟吧，等会儿有你好受的！

我腹诽，继而阴测测道：“姑娘不知，我们这何公子有个怪癖，他就喜欢听人哭，哭的越响，越声嘶力竭，他就

越爱，自然最后打赏也就越多。”

彤姑娘一呆，转而以一副看怪物的眼神，与我一道看向采薇。

采薇眉角弯弯，又轻嘬了两口美酒，似是并不急着解释。怎料待他刚搁了杯子，准备开口，远天之中却遥遥飞来

两只信鸽，一灰一白，不偏不倚，双双落到了桌面上，扑闪着羽翼还险些打翻了一壶美酒佳酿。

莫不是什么暗器？

这些时日我被刺客的事儿弄得慌了神，倒有草木皆兵的意味。待定神一看，那只灰色胖鸽子，正悠哉啄着瓜子仁

的，不分明就是今晨我让小哑放出去追踪令牌的，我的小宝贝吗？

可到底怎么回事儿，它竟飞到了此处？

还没来得及思考清楚此地和令牌之间的联系，采薇便先我一步有了动作，拂拂袖子，起身告辞。

我慌忙拦住他，说道：“采薇兄，你这酒还没喝完呢！”

他从我手中抽出袖管，捋一捋鬓边滑落的碎发，道：“我是真的有要事，今日先行一步，改日定然陪你通宵达旦

，不醉不归。”

言尽于此，任是我想千言万语去挽留他也是没用的了。虽是一头雾水，却也觉得蹊跷，无奈我不好再多说，只得

就这么眼睁睁地放采薇下了楼。

我行至窗前，望着采薇匆匆而去的身影，忍不住微蹙眉头。

忽的，有什么东西掠过我的脸侧，跃出窗棂，扑棱棱地朝远处飞去——居然是我家那只肥肥的灰鸽子，只见它吃

力地扑扇着翅膀带动体重超标的身躯，在一个地方打着圈儿，踟蹰徘徊，久久不肯离去……

——竟是……采薇的头顶……

15.二人皆兄难抉择

采薇一走，我待在这醉香楼自是无趣，浑浑噩噩的听彤姑娘又弹唱了几首曲子，实在坐不住，便告辞离去。

上马车时，小三问我：“王爷，接下来要去哪处？”

我脑子里一片空空，只含糊道：“你想驾到什么地方，就什么地方罢。”

小三顿时一脸被呛着的神情看着我。

我白了他一眼，补充道：“但是，别把本王拖去那贩人口子的场子。本王虽然长的人见人爱，只可惜细皮嫩肉的

干不得粗活，卖不了几钱。”

小三对天翻着死鱼白眼，一副“天要亡我”的神情。

不理会他现在有多悲催，我一闪身钻进了马车。

世界总算安静了下来，我也终于能仔细理理这两日发生的事儿。

还真是错综复杂……

首先——假设采薇真是内应……

那么昨日他必定是知道小寒梅要入宫行刺，所以未赴我的约，反倒是在寅时进了宫，去接应同伙。可显然小寒梅

没有得手，只好躲在了我的马车上，那么——他是在等待采薇前来帮他出宫？

未料到的是昨日女娲神放假，没来得及庇佑本王，让本王好死不死的就撞到了他的枪口上。这一撞，虽没法等到

接应的采薇，却也意外地借着本王的马车送了他一程。只是，采薇自不知晓这些突发的状况，于是便急急出宫寻

找受伤的小寒梅，中途他们大约真的就遇上了，而后小寒梅把本王的令牌给了他……

一切似乎都通了。

所以，昨天采薇才一身常服的进宫；所以，今晨采薇才是一脸的疲态；所以，他才会对本王说那些意有所指的话

；所以，本王的鸽子才会跟踪他到了醉香楼……

原来这一切本就是步步为营！？

采薇啊采薇，你和小寒梅究竟是什么样的交情？他就那么的值得你为他掏心掏肺，连背叛青梅竹马的皇兄也在所

不惜吗？

而我，又该怎么帮你这头死不回头，宁愿撞死在南墙的犟牛？你方才说你为难，不知该如何选择，你也不想想，

这般委婉曲折的告诉我真相，我难道不为难么？

一边是亲哥，虽然小时总对我使坏，长大总想要我的命，但是毕竟还是一胞所生，血脉相连。固然他对我再坏，

我也不能弃他于不顾，总得保得他太平，他的江山也太平才成啊！

而另一边虽不是亲哥，可和亲哥又有什么两样？不说儿时，就论近些年来，我和采薇的关系只会比亲哥还亲。我

伤心时，只有他在一旁安慰；我开心时，也只有他在一旁泼冷水。他虽然平日里毒舌了一些，但也只是与我逞逞

口舌之快，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并未真正伤害于我。而我又怎能亲手把他推上那断头台？

总得想个法子，既保得哥的平安，又保得采薇的万全才是。

思及此，我合计着还是先去提醒哥注意他身边的人。

叹气，看来那如天上浮云般逍遥快活的日子就要和本王挥挥衣袖了。被皇兄和采薇这阵狂风一吹，还真是……飘

散的连影都看不见了……

哎哎哎，连叹三口气，真像个闺怨的娘们……

本王很不爽！

打开车门，我对着小三一声大喝：“改道去皇宫！”

小三回头，转瞬间一张苦得像吞了牛粪的脸上开出了一朵喇叭花，灿烂的让本王瞠目结舌。

死奴才！

瞥他一眼，关了车门。

虽然这会气候还算得上是清爽，但我闷在这不透风的车中，自是与那舒爽二字无缘了。本想眯上眼睛寐会，奈何

做总有那烦人之事似驱不散的蚊虫，叫人烦闷。

好在并没有折腾本王太久，车就到了宫门口。

我悠哉哉的下了车，却见守宫门的那些侍卫都贼贼的看着本王。我疑惑的低头，莫非是我衣冠不正？

咳咳，赶忙装着稍稍整理下，而后挺直了身板，不管那些侍卫诧异的目光，径直往未央宫行去。

太监通报后，我被皇兄唤进了书房。

一进门，便见他正在伏案批注桌上堆如小山的奏折。

果真皇帝这活儿不是人干的，干活没俸禄拿不说，受了伤没体恤金还不让休息。我可怜的亲哥，为弟的只能在心

里为你默默哀悼你苦闷的人生……当然，我也不忘暗自庆幸，还好当初他们没有选择我坐上那把龙椅。

侧头一看，原来采薇也在御书房内，单独一张黄花梨木桌，放置在哥的龙座右侧。

每每哥看完了折子，就念出自己要批上的话。而后交与段伸，段伸再呈给采薇。由采薇手执朱笔，在奏折上一气

呵成后，方可放置一边。

若不是知晓采薇已然生了异心，单看这场面，我真认为他是全天下最忠心于我哥之人。

默不作声的看了许久，我才低叹一声。

哥闻声抬头看了我一眼，我赶忙上前行礼，他轻轻的点了下头，左手指着一旁的椅子说道：“你先在那候着吧！

”

我努了努嘴，还是依言乖乖过去候着。

他满意的看了我一眼后，又埋头和那堆奏折奋战。

于是，一时间，诺大的屋子中虽然人挺多的，但只有哥一人说着那些无趣沉闷的话，伴随着采薇奋书时的沙沙声

，当真有够无聊的。

我的上下眼皮有一搭没一搭的搂搂抱抱。

方才在马车上，强烈的呼唤周公，他都不理会我。这会儿，在哥的御书房中，他倒主动来找我了，也不问我愿不

愿意，硬是要拖走我。我挣扎了几下，再怎么说，在当今圣上面前去和别人约会，也是一件大大不敬的事情。可

惜耐不住寂寞的我最终还是弃械投降，欢快的准备赴约去了。

只是还没走远，一声冷哼忽然如晴空霹雳一般在我的头顶炸开了！

我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擦干挂在嘴角的口水，先看向采薇，却见他对着我就是诡异的一笑，立觉寒意乍起

。小心翼翼的扭头看向发出那冷哼声的正主，却见他微笑着，笑得如喇叭花开一般灿烂。

只是皇帝哥哥啊，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觉得你不笑比较好看……

我吞咽着口水，正揣揣着要解释，哥却先我一步开口了：“皇弟昨日离宫后，莫非又去风流快活了？”

阴测测的语气，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扬起我一贯装傻的笑容，我辩解道：“皇兄冤枉我了，自从您上次教导

臣弟后，臣弟便是痛改前非，再也不去那些风月场地，只守着臣弟府上的那几个美人过安生的日子。”

原本以为我只要说出我已经痛改前非这类的话，咱哥的心情会好上一点，却不想他的脸色更加的黑，狠狠的瞪着

我，一副准备把我生吞活剥的模样。

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怎么得这会儿是伸脖子一刀，缩脖子还是一刀呢？

果真是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啊。

真不知道我的子衿宝贝每日里伴着他，是怎么过来的？

我是无计可施了，只得小心的转了目光，求助的看向采薇，却见他搁了笔，眉角微挑，嘴角微翘，一副置身事外

看好戏的模样。

我努力的对着他眨眨眼睛，眨得本王都快半边脸抽筋了，他才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了声，侧身看向

皇兄开了口：“皇上，臣有事禀告。”

好样的，采薇！你不愧是本王最信赖的哥们！

我得意的看向皇兄，他的注意力被采薇吸引了过去，嘴角嚼笑，声音轻柔的说道：“阿薇有何事，但说无妨。”

我心中默默的微微的悲戚了一下下。

这人与人果真命是不一样的，瞧皇兄对采薇那股子热乎劲，真是酸倒了我的牙齿。你也不睁睁眼睛看看，我才是

你的亲兄弟，也只有我才会对你永远忠心，至死不渝。

不理会我小小的“嘁”声，采薇慢悠悠的说道：“景王殿下似乎有些身体不适，总是对臣眨眼睛……”他停顿了

一下，故意看向我。

原本我只是悲哀的嫉妒了你一小下下而已，何采薇！这会儿我是发疯的想掐死你一大家子！方才肯定是脑子在马

车中被颠坏了，才会想要采薇这小子帮我解围。

只听他继续说道：“臣觉得还是找太医来为景王殿下诊治一番才好。”

我欲哭无泪，却见我哥阴测测的目光瞟向我，冷笑道：“皇弟当真不舒服吗？”

我慌忙摆手，说道：“没有，没有!”但随即又觉得这般答话不妥，忙一手捂住眼睛，管他看得见看不见的眨巴

道：“方才风大，进了沙子，所以就这般了！呵呵……呵呵呵呵……”

采薇那小子的声音又好死不死的响起：“景王殿下当真幽默风趣的紧，这御书房中，哪来的风起沙随？”

好啊好啊！死小子，我现在除了想打烂你的嘴巴，就没别的想法！

猛地撤下捂着眼睛的手，我颇有几分无赖的回道：“本王这叫心随意动，你不懂就别瞎掺和，免得皇兄听了误会

。”

他不再回话，只是双手环胸，微微挑起眉头看着我笑。

从小到大，我再清楚不过，这是他标准的“采薇式笑容”。若是不了解他的人定然会以为自己能从他这里讨得什

么好处，瞧那笑容温柔又清纯，无辜而诚挚……

可惜对我而言，这笑只会让我觉得背脊发麻，仿佛有千万只蚂蚁爬过身体。

这小子不会又想使坏吧！

我正在心中构筑铁盾防备的时候，皇帝大人却在这时候发话了：“皇弟是有什么事瞒着朕，所以才怕朕误会了你

么？”

这话一出，我原本防备采薇构筑的铁盾顿时瓦解，片甲不留。

——莫非皇兄知道了些什么？

我做贼一般的看了眼皇兄，又快速的看向采薇，未料到他却是一脸的坦荡。

这可倒好，弄得本王是一个头两个大！该怎么回答皇兄的疑问，又该怎么才能顾得采薇的周全呢？

难啊！正左思右想，忽然间，我的肚子居然应景的咕噜噜唱起歌来！

皇兄看着我的神色终于有些缓和，轻轻问道：“还未进食？”

我诚实的点头。

皇兄看向段伸，吩咐着为我盛些糕点来后，又埋首于那如山的奏折中。采薇看着我不怀好意地笑笑，也再度拿起

了笔，依言批着奏折。

段伸办事效率，很快在本王的面前摆了三四道糕点。

松了一口气，我坐下安定了心神。

看着五花八门各色各样的精致点心，既然是皇兄赏的，我自然也不客气了！边唤着段伸上茶，边就是一通狼咽。

御膳房的御厨真是手艺绝妙，两几款小点心都做得如此精致美味，我吃得香，周围这两个也工作的欢，一时间谁

都没有再说话，只有更漏声声记着时辰，以及段伸不时进来添些茶水。

大殿内维持着十分的宁谧沉静。

然而我们都始料未及的是，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未央宫的内殿门板就这么轰然倒塌了！落到汉白玉的地

面上，震得整个皇宫都摇了三摇，紧接着又是扬起一阵浮尘，呛得人无法呼吸。

逆光中辩不得来人面目，只见暴土扬长间一个玲珑纤细的轮廓，踏在厚厚的朱红门板上，双手叉腰，扬着下巴。

来者何人？

惊诧万分的我回头看向哥和采薇，尘烟中，只见他俩一个瞪红了眼，一个张大了嘴。

这可都是高阳国叱咤风云的神祗啊……一个皇帝，一个重臣，多少机关谋算，百姓江山，此时此刻……终于理解

了那句“扯淡”之意……

本王不禁暗自嘲笑他俩的大惊小怪，远远比不得咱的淡定。毕竟是见惯了大阵势的，我拂拂袖子，掩了口鼻，佯

装波澜不惊。

但其实心里也不可真的不急啊！能这样闯进未央殿的人，世间恐怕都没几个……小寒梅？难不成这是采薇和他设

计的陷阱吗？还是刺客另有其人？

一时间千头万绪，我当机立断，大喝一声抓刺客啊！！！

半天，居然没动静……

“敌”不动，我不动，哥和采薇也很配合，一动不动。

逆着光，这才看见有一身影慌慌张张的从来人身后追赶而来，进殿“嗵”的一跪，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声禀告道：

“皇……皇上，公主殿下谒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