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的药膏抚慰伤处,火灸似的痛楚慢慢消退,可是,心里恐慌却有增无减。
药堪堪涂完,哥哥的手指离开。我顾不上身体会牵扯得疼痛,回身抓住哥哥的手,努力挤出讨好的笑容:“哥哥,你也痛对不对?我替你上药好不好?”
哥哥哼一声,我从未见他如此喜怒鲜明。
他的不悦离着八丈远外也闻得到。
讪讪缩回手。
哥哥把药放在一边,冷着声音说:“还不睡?再胡思乱想?看明天你有没有那个胆子去见爹爹们。”
打个哆嗦。
身体蜷起来缩回丝被底下。
哥哥的脸色慢缓和下来:“好了,快睡。”
明明不想睡,有好多话想和哥哥说,想再三向他宣告他和我是一体的了,他不能丢下我和李尔去无相界,不可以……
可是,身体中有巨大的疲倦,是剧烈的痛楚过后,那种非常非常无力的感觉……就象是取髓的那一次……啊,不象,也不象。那次,非常非常冷。好象的所有的的热量都随着着那根冰冷长管的移动而流逝……我贪婪的想多看一眼哥哥,却没办法抵挡的睡意,上下眼皮象是有自己的意识,合在一起就是张不开。
明明疲倦得很,可是却睡不实在。象是醒着,又象是睡着。耳边能听到隐隐的声音,只是很遥远,象是在隔着屋层院子的外面,有人走动,说话的声音。
心里隐隐的知道,那些声音就身旁。可是,身体好沈,眼耳都闭塞得象灌满了沙子,睁不开,听不清……
不,谁也先别去说……
我自有分寸……
可是太出格……怎么可以如此……
有哥哥的声音,还有其它人在说话……
是谁……
笙笙……
是李尔!
我猛然张开眼,一把掀起纱帘。
门口处,哥哥背对着我,正和李尔说什么,那家伙的手甚至已经搭在了哥哥的肩膀上!
“喂!”沙哑的嗓子意外的喊出没有什么威慑力的恐吓:“把手拿开!”
哥哥意外的回过头来:“静静?”
硬撑着沉重的身体爬下床,步子僵硬,恨不能这一步一步是狠狠踩在某个人的鼻子上!
“你手拿开啊!”听不懂人话吗?
硬站到他们之间,用力推了李尔一把:“你最讨厌了!为什么要和我抢哥哥!干嘛哥哥要跟你去无相界!你走开,不要再出现在我哥面前!”
李尔站的稳稳的,反而我脚下虚软向后倒,哥哥伸手抱住了我,轻声喝斥:“静静别胡闹!”
我受不了!哥哥为什么会这么对我!他以前不会对我这么冷淡,这么凶!
都是这个李尔来了之后!
一切都变得古怪,哥哥变得那么忙,很少理会我!现在居然要和这个人一起去什么无相界,那么渺茫的传说中的地方!我们现在的生活不好么?为什么还要让哥哥去冒那样的险!
“你不要再靠近我哥!哥哥已经是我的人了!”指着李尔的鼻子大声喊了出来:
他睁大眼看我,看什么看!再看你也休想从我这里把哥哥抢走!
“我和哥哥上过床了,哥哥已经是我的人了!”
背对着哥哥,不敢回头去看哥哥的表情,可是抱着的手臂那突然间的僵硬……我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些害怕。
李尔脸上的表情堪称五光十色精彩万端。
嘴巴半张着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眼尖的小石頭一眼看到我,興高采烈叫出聲來:“相公,相公,我們在這邊!”
我跟他揮揮手。
接著好幾個老婆從屋裏出來奔過來迎我。
好感動……這些年真沒白疼他們。
可是,看著他們笑逐顔開的臉,下面要說的話,反而更覺得難以出口。
忽然小石頭咦了一聲,看著我身後,半張著嘴卻不說話。
我有些疑惑,卻看見二哥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下了車,裹著一件黑底銀龍紋的鬥篷站在驿館的庭院中
,正遙遙看著我這邊。
幾個老婆也都看到了二哥,表情各各不同。
我簡直想掏條地縫鑽下去,不知道爲什麽,讓二哥看到我被一群老婆包圍著……而且這些老婆中的幾
個,長得還或多或少跟他有些形似神似……
怎是尴尬二字了得。
二哥款款走來,長袍曳地,風華絕代。
這一份如明珠涵輝的光采……是獨一無二的。
手足無措站在原處,除了看他慢慢走近之外,我竟然想不出一句話說。
小石頭拉拉我的袖子:“相公,這是二殿下是不是?”
我呆呆點個頭。
二哥走近我們,伸手挽住我,微笑著說:“不是來看人的麽?怎麽倒站在門口發呆?”
我垂下頭,視線掃過二哥牽著我的手。
可是一擡眼,居然又看到李爾的臉。
他什麽時候來的?
竟然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哥哥一笑,完全明白我心裏在想什麽:“剛才他騎馬同來的,你沒注意?”
……我確實沒注意,看到哥哥的時候我眼裏哪裏還容下其他人其他事了。
很別扭,幹嘛……哥哥走哪裏他也走哪裏,關心體貼也有個分寸吧?
不能明目張膽瞪他,我低下頭偷偷腹誹。
小氣鬼,沒見過世面……心胸狹窄……
眼睛垂下來,看著哥哥和我的,牽在一起的手……好象上一次哥哥牽我的手,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了。
好象還是從前一樣,又好象……沒有和從前一樣的地方了。
“上次我見到和你在一起的是滌塵,他不在麽?”哥哥溫和地問:“似乎他是可以作主的人物。”
我嗫嚅:“嗯,塵塵是我大老婆……”
哥哥微微一笑,忽然左邊廂房的窗子吱呀一聲推開,塵塵站在窗口,臉上冷冰冰的,聲音也是冷冰冰
的:“請二殿下進來說話。”
哥哥擡眼,塵塵注目。
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相對,都沒有什麽動容。
爲什麽……這麽平靜的時候,我卻覺得有點隱隱不安呢。
“靜靜這些年還是多借你們的照顧。”李爾端坐著說。哥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氣度雍榮一如輝月爹
爹,任誰一眼也可以看出他們是親父子……
相比之下我和平舟爹爹站一起,也,也就是長相略有形似……
哥哥一直牽著我的手,弄得我從進屋到現在,沒功夫聽李爾都說了些什麽,心裏覺得有點滿,又覺得
有點空。可是自己也不知道滿在哪裏,又空在何處。
塵塵淡定若水:“李公子客氣。靜靜與我們朝夕相處,一家人互相照應當屬應該。”
李爾三言兩語,把我現在的處境說個清楚明白。當時闖了彌天大禍,現在關一關禁閉,一是爲了讓我
自己多長長耐心,修身養性,還有,一些因爲我這些年在外面,荒疏蹴的功課劍法也都要好好再教習。說
是關禁,其實也是爲了我好。但是,也就要與……與塵塵他們分別。
雖然天人的生命很久,十年不算什麽。
可是,十年,畢竟也不是一眨眼的功夫。
誰知道十年裏會發生多少事情。
塵塵一下子沈默了,眼睛也不看我。
我倒是拼命的向他注目,可他不往我臉上看,我的眼色一點作用都發揮不了。
其實,其實就算塵塵看我,我的眼睛裏除了能表達我的不安,歉疚,還有眷戀,其他的,我也沒有任
何辦法。
畢竟……分別已經無法避免。
大家都挺客氣的……可是不知道爲什麽就是覺得有點不踏實。
“靜靜當初負罪出走,現在平安歸來,父親們都覺得十分欣慰,也十分感謝你們這麽多年的陪伴和關
照。”二哥一笑:“眼下分別在即,若是有我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請你們一定不要客氣。靜靜的朋友,
也就是我們全家人的朋友,有話大可以直說。”
本來來的時候還在想著怎麽開口比較好,小葉子很愛哭,塵塵大老婆動不動就會掀桌子扁人……可是
現在這樣看我來不來根本無關緊要啊,他們兩個人把話都說光光了,還有我什麽事兒?我就是站在這裏當
陪客……兼聽客?
塵塵大老婆不緊不慢,輕聲細語,我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認識這麽久我什麽時候也沒聽他說話這
麽慢條斯理過!
“靜靜和我們共同生活了這麽久,現下不過是短暫分別,不算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還勞二殿下和李
公子來訪,實在不敢當。”大老婆微微一笑:“雖然家裏清寒,不過日子也不要依靠旁人周濟才得過,二
殿下好意,我們心領。昨日我們已經在西門外看了一處房子,房主要去旁處,急著售出脫手,我已經買了
下來,今天收拾一下就打算搬過去了。靜靜在神殿裏休養暫住,我們每月去看他一次,應該是沒什麽問題
的吧?”
小石頭在一旁點頭道:“就是就是。相公他一天晚上沒人陪都睡不好的。讓他一個人住神殿,我們實
在放心不下,就近住著,能時時看到他才放心。”
門口小風風溜了進來,走路悄沒聲息,扯扯我的袖子,一雙美眸泫然欲泣:“相公你……要丟下我們
啊?”
我咬咬嘴唇:“不是啊,只是十年見不到面,怕你們老拘在這裏覺得不自在,所以,大家要是開心去
哪裏就可以去啊……”
塵塵打斷我的話:“你在哪裏,我們自然也在哪裏。”
李爾咳嗽了一聲,說:“論理說,靜靜的朋友我們理當好生款待,只是靜靜現在便要去神殿禁閉……”
小風風搶著說:“我們是靜靜的老婆,不是朋友。再說,我們自己能照顧自己,不必你操心。”
哥哥不說話。李爾笑笑:“靜靜是孩子脾氣喜歡鬧著玩兒,娶親一說,只是戲言不能作真。各位不必受這個拘束,白白虛耗十年光陰在這裏。”
塵塵一挑眉:“何以見得我們和他不是夫妻?”
李爾帶著些不耐煩的氣色:“無禮證無婚書,怎麽是夫妻?”
大老婆不緊不慢,笑了一笑:“天帝陛下與子霏將軍有禮證有婚書麽?靜靜他們兄弟三個不是照樣出生?是不是天帝陛下與子霏將軍……也是無媒苟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