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龙传————白骨猫

酒过三巡，孙悟空眼角挂起了血丝。猴子本来就怕辣，若不是上好的水果酒，孙猴子是不会入口的。这几百年来他的酒量渐长，这些酒水下肚，他也不过双颊微红罢了。

力量、心境的变化很容易就影响待人接物的态度。至少对小白龙而言，日渐稳定的力量和已有着落的爱情让他对外界的诱惑--具体来说就是孙猴子--多了几成抵抗能力。眼下，干柴烈火的情形已不若最初那么轻易出现。

抿一口酒，以全然欣赏的目光注视孙猴子微熏的姿态，女娲娘娘后裔的真正形态正逐渐显现。也许很快，也许还要经过很长时间，总之总有一天，预感中令人惊艳的真容将会显现。真不知道到那时候，会给欣赏到的人多大的乐趣呢。

孙悟空用同样--不，甚至更谨慎的态度--仔细打量小白龙。好半天后，他放下酒杯哈出酒气。

“三太子，恭喜你。”

“大圣，何喜之有？”

“恭喜你的斗气达到了我的标准。”

“此话怎讲？”

猴子眯细了圆圆的凤眼：“我不是白炼了一双火眼金睛的，三太子可别太小看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你看出了什么？”本来就没打算否认，只是也有些好奇那双金黄色眼皮下的瞳孔到底能看到什么东西。

“你全身上下洋溢着银白色的斗气，以及，黑发黑眸后的那个幻影。”

“连这个你都看出来了？”

“那就是你真正的模样？为什么不展现出来让我也一同欣赏欣赏？”

“因为我暂时还不打算与大圣你开战。而且，我不想现在就惊动某些人物。”

“你的斗气已强悍到足以震动天庭了么？真不错，相当不错。我几乎忍耐不住了。”猴子的双眸闪闪发亮，触动小白龙本能里的好斗。但他强自忍耐了下来。

“不行，现在还不能打。否则我大伯、大哥的苦心就白费了。我龙族中人，绝不提供无偿的劳动。”

“哈哈，我实在非常欣赏你。不过，那位……果真就是东海太子敖丙吗？我第一次看到龙族中人以那个模样出现，那也是‘半妖’？”

“不。”提到这个就免不了有些心疼。终生不涉人间，是谁定下的惩罚？少年的口角真的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么？

“其中……另有隐情？不方便的话就不说。……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不妨直说。”

“你对我大哥还真热心啊。很可疑哦。”小白龙的微笑中含着一点点阴沉的嫉妒。大哥是他的，齐天大圣干吗这么热情？

“三太子殿下，你不需要笑得这么狰狞吧。”孙悟空倒是笑开了长眉。“难得见到你把感情全放在脸上。敖丙不只是你‘大哥’吧。我不对别人的心上人出手，你放心。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那样的一个美人啊。”

小白龙脸色稍霁。他自己也讶异突如其来的阴暗情绪。这是从来未有过的感觉。他几乎不知该如何处理这颇有些尴尬的场面。不过至少他也清楚，放下了真心，必然要承受随之而来的正面或负面的反应。若独占是爱情的特性，那么他愿意一肩挑起。

“我大哥……敖丙，早年曾有些事故，所以体质有些问题。”

“敖丙早年的事故在三界中流传得不多。你指的莫非是……”孙悟空脑筋转得飞快。成天净干些打打杀杀斩妖除魔的体力活，偶尔也需要让头脑转一转，否则这一路就真的太无趣了。传说也罢流言也好八卦也行，有趣就好。

“多年前，东海畔，陈塘关李靖三子哪吒与东海青龙太子敖丙曾有一战，敖丙被剥皮抽筋，哪吒则割肉剔骨自绝报父母。”

不知道为什么，小白龙明明用的是最平淡的言语道出当年的恩怨，孙悟空的脸却全皱了起来。

“那居然不是传说。”

“是事实。我大哥龙筋被切断，从此不能沾染人间气息。而哪吒……你几时见过龙族中人与他们父子有过交集？”小白龙微微苦笑。恩好偿怨难还。“如非必要，龙族不会主动开口。幸好还没有什么大事值得双方合作。”

“……这就头疼了。”孙悟空的脸揪成一个包子。“这一路还不知道会碰上什么怪物，弄得不好还得去找李靖那老头，你怎么办？”

“……我不需要出头吧。避让就是。”

“最让我伤脑筋的还不是这个。”

“是什么？”

“你早知道我心里住了个人吧？”清澈晶亮的浅琥珀色眸子里沉淀着对彼此太过明晰的了然。他的眼底映入小白龙颔首的模样。“如果我说，那个人是那吒，你会有什么反应？”

话终于推开了说。不知道为什么小白龙心里平静比遗憾更多，明明从此以后，真的要放手了……

“你想我会有什么反应？”只是眉毛微微上挑。小白龙平和地划下结束的符号。“需要我说恭喜吗？”

“你客气了。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需要找哪吒前来，你会怎么应付？”

“他与我无关呐。大师兄。”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眺望隐隐泛出微光的天边，“斩妖除魔在等大事，您拿主意就好。我个人对他并无任何恶感。只要不让我大哥和哪吒正面对上就行了。”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天色不早喽，我有点累。大师兄晚安。”

“晚安。”

十二

该不该说那只石头里蹦出来的妖猴的确是个麻烦精？他说的话居然真的变成了现实。看着一身红衣红甲威风凛凛的少年神将降临面前只为降服无底洞中那只白鼠精，小白龙实在忍不住摇头轻轻叹笑。

尽量把身形藏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眼睁睁地看着孙悟空与哪吒并肩作战，高挑的身形与红衣的背影竟是如此契合。想来，孙猴子的钟情并非莫名其妙的无的放矢。只是不知道在那红衣神将心里，有没有齐天大圣的一席之地了。

不论如何，有齐天大圣与哪吒三太子的联手，还有哪些山精鬼怪逃得掉？更别提为斩草除根特意掉来的大批天兵天将，有那些家伙出马，小白龙更乐得袖手旁观并闲着没事预测一下战事的结局。只不过，世事若能真能全如小白龙所料，如今他也不必以白龙马的造型招摇过市了。

不知何时，强烈的不安感开始慢慢笼罩上小白龙的心头。而当一条谁也预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一众神仙面前时，几乎没有人能在第一时间对他产生惊讶以外的其他任何反映。直到人们被一声暴喝从惊愕中惊醒，才见到红衣红甲的哪吒三太子早已扑上前去，与那玄衣长发尖耳的男人打成了一团。

哪吒三太子早已是天庭屈指可数的强力战将，三界众神众魔都罕有敌手。可这个看起来异常面生的异形异状的男人一时间竟与他打了个不分上下。若不是哪吒仗着身法灵活速度快捷抢得了先机，恐怕百招过后，哪吒未必还能应付得那么从容。

众人正惊诧间，孙悟空已看清了来人，于是他只能苦笑。与此同时，他的身后传来小白龙略显不快的声音。

“大师兄，你不去劝架吗？”

“你呢？不打算出手制止？”

“我……”正要回答，就见玄衣男子在瞧见自己的同时稍微分了一下神，于是哪吒三太子顾不得自身空门大露，手中的乾坤圈狠狠地砸在玄衣男子的右手臂上。

小白龙并没有来得及思考什么，一切的反应纯粹来自本能。在哪吒手起圈落的一瞬间，小白龙错身闪出。白色的身影化做一道闪光，急速地插进哪吒与玄衣人之间。他握紧的拳头同样狠毒地砸向哪吒大开的腹部的空当，当场把整体感觉纤细苗条的身影砸飞想左前方十丈之外的地方，与此同时，他的右手也将那玄衣的身影紧紧地搂在怀里。

虽然受了强力的一拳，哪吒本身并没有太大的损伤。一来他是莲花化身，寻常的攻击耐他不得，二来，早在他被打飞出去的刹那，那只从石头中蹦出来的猴子已瞅准方向以身为垫将飞出的他抱了个满怀。强大宽阔而温暖的怀抱不知怎么的让哪吒稍稍失神，恍惚间耳朵里只听到一个陌生的男声用一种足以将人冻僵的冷酷语调说到：

“孙大圣，请把哪吒三太子管好。”

孙悟空苦笑更深。眼前这个白衣黑发的龙族太子脸色都是恐怖的煞白。长着眼睛的家伙都能看出他挑衅性的语言下毫无掩藏的怒火。

哪吒闻言大怒：“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打扰少爷的事？！”

“哪吒小儿，你想打架不妨找我。今天的事我插手定了。”

“你到底是哪来的小妖小怪，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小白龙的笑容让空气都充满了刀光剑影。

“我西海小白龙还不至于怕了区区一个莲花化身。”

“西海小白龙？不就是匹白龙马吗？凭你也敢叫阵？！”哪吒不顾自己还躺在孙悟空怀里，大肆地嘲笑着名义上孙猴子的师弟。

“你何不试试？”挑衅得明目张胆，甚至不惜在一干天兵天将前露出人身。愤怒在心头熊熊燃烧，大半是对哪吒伤人的痛恨，小半……来自嫉妒。

舍不得，舍不得呀。就算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看到孙猴子无意中流露出的真情，还是忍不住要生气。为什么孙猴子中意的人偏偏是他？所以于公于私，都有恩怨，恨不得立即将他修理一番，出了这口恶气。

一边撂下狠话，一边开始卷袖子。没想到修长白皙的手指搭上自己的腕，尖耳长角的东海太子带着温柔欣喜的笑容道：

“小三，这架我自己打就好。”

“可是大哥……”小白龙想阻止，却不知道该如何说理由。担心当然是最主要的原因。很多很多年前，青龙太子曾在哪吒手下毁过一次，这一次，他能打得过么？

“不要用这种怀疑的眼神看我。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好吧。不过哪吒若伤你分毫，我灭他全族。”

深深地凝望着小白龙的眼睛，敖丙既喜悦又无奈。这个小家伙，原来竟比自己想象中更要温柔呢。

“西海小白龙，别只顾着耍嘴皮子。出招吧。”那边，哪吒明显听到小白龙无意掩饰的话。于是脾气原本就很火暴的哪吒直接摔出了战帖。

“我说过，这一架我来打。恩怨我来了结。”瞟一眼怒发冲冠的美少年战将，玄衣的青龙太子只淡淡地回应道。“只是，你得先从齐天大圣的怀抱里下来吧。”

哪吒的脸霎时胀红。他轻哼一声跳下孙悟空的手臂，顺带狠狠地白了帮了他大忙的猴子。没想到这种颇为孩子气的行为，不仅将孙猴子逗得呵呵直笑，还换来了那双浅琥珀色眸子里浓浓的调戏。当下，哪吒的头顶都快冒烟了。

带着一种几乎要把眼前敌人吞下去的凶狠气势，哪吒站在青龙太子面前。火尖枪摆成了最趁手的姿势，以声音开启了战端。

“东海小泥鳅，放马过来吧。”

敖丙冷哼一声，身影闪动，幻化出重重叠叠无数影子。每一道影子都尽舒长袖。在一连串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声过后，交战双方依然站在了刚开始的位置上。只是，哪吒那白玉般小巧的鼻尖上浸出几滴汗珠，而敖丙不知何时握在手里的长剑渐露锋芒。

“你不用枪？”哪吒的瞳孔里尽是战士独有的冷酷残忍。他说话只为了发泄方才那一串急风暴雨般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攻击给心灵造成的巨大压力。用剑的敖丙，不是他认识的那一条，被他抽了龙筋剥了龙鳞的东海的小龙。

“我拿不起那么重的东西。”敖丙冷笑回答。手下的动作丝毫不见有任何迟疑。他勾起一边唇角，隐约现出尖尖的獠牙。当年那场纷争让彼此都成了异数。剥皮抽筋和剔骨还肉都出自同一人手，谁比较残忍，当然无须赘言。所以，现在，他更需要小心些。

龙也会记仇。即使是心静如水的东海敖丙也是如此。

“无能。”哪吒耻笑。

“拜君所赐！”长袖飞舞，身形的闪动如龙腾云海。平地而起的浓雾诡异而迅速地将两人的身影完全笼罩，浓重得几乎滴成水珠的雾团里，传出声声单调刺耳的武器撞击声。

无论孙悟空或小白龙都太熟悉这样的声音。扎扎实实的硬碰硬才有这样的响动。动了真火的两个人，竟连闪避都不屑一用。现在胜负的关键便只在谁的耐力更强一些谁的体力更充沛。

他们二人都不似力敌的战士，结果会很快就出来的。

果然，浓雾中的声音骤然停歇，富有经验的旁观者不约而同地思忖着：

“来了！”

双方的暴喝同时响彻云天。仿佛用尽力气劈下的武器腥交时溅出的火花让眼睛产生被灼伤的痛感，光芒闪过，雾散人出。

十三

看似平分秋色，双方似乎都没有讨得好去。

敖丙一头乌发散乱，整齐的衣服也因为剧烈运动而不复原样。左边袖子撕破了，冰冷艳丽的液体正汩汩地流出。

小白龙急冲上前，扶住略显狼狈的水龙。敖丙却对他抱以得意一笑，同时，扬声道：

“若非你是莲花化身，现在岂能还有一口气在？”

顺着敖丙的目光看过去，红衣的少年神将胸口叫利刃贯穿了一个透明的洞，此刻，面色惨白的他正无力地半躺在孙悟空的怀里接受齐天大圣的救助。闻言，他无力地瞪大眼睛腰身一拧就想跳起来，只是这不慎的行动只换来了刚刚止住血的伤口的崩裂，以及孙悟空阻止的喝斥。

“躺好，不想死就老实点。”

比大声，哪吒岂会输人？可胸口处传拉器的激痛叫他一时呛住，一胸的郁恨不知该向谁发泄才好。半天后，他仗着莲花化身不死不灭的特性总算能够站直了身子，一句话也不说地当头直飞向天界。

除了孙猴子，谁在乎那个少年神将孩子气的别扭？小白龙扶着敖丙，直视孙悟空。

“看我做什么？”孙悟空搔搔脸颊，不解。

“大师兄，请允许我和大哥单独呆一会。”

“可以，那我们先走一步了。”

眼着孙悟空招呼着在远处休息的众人离开，小白龙转回了视线。

“大哥……敖丙，你现在心情舒畅了吧。”

伸出舌头舔着手臂上的鲜血，水色的双唇沾上艳丽的色泽。敖丙唇角的微笑混合着得意与一丝惆怅。

“我总算彻底放开了。你知道，这样的感觉很好。”

“我知道。只是……”

“你没有立场责备我。你在不久之前也曾做过同样的事。”抢先一步堵住了话题，也叫小白龙哑然。瞪一眼这个把血舔得津津有味的男人，小白龙无奈地换了话题。

“你突然出现干什么？”

“我来给你送发冠。我答应过你的。”说着，完好无损的那只手屈指成莲。莲心里光芒一闪而过，沉睡在东海深处的紫晶头冠边显现了出来。

“延远湖的紫晶？大哥，你从哪得到的？”

“那日我巡视水域，路过延远湖时正好碰上这块成形而出，于是便顺手摘了下来。束在你发间，可护你心脉。所以就请了宫里的工匠打造了头冠。来，我帮你戴上。”

“大哥，没必要用这么好的水晶吧……你费了很多心思对不对？”

延远湖正靠着妖魔界。各种奇怪的力量充斥周围，神仙一般不敢轻易进入。

“呵，没花什么精神的，你看，这不是很合适吗？”

随手幻出了水镜，让束冠后越发丰神俊朗的龙族骄子看清自己的模样。

浓密的发齐齐挽进紫晶冠中，紫晶华贵内敛，贴着乌瀑般的发丝，不见张狂，只添高贵。

望着镜子里自己的影子，小白龙也笑了。

果然很好。不再是寒酸的囚徒样，与侧站在身后的玄衣的身影并立，再也不会玷污了他。

“我的眼光相当不错呢。”同样满意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水龙如是说道。“紫晶和黑发很衬，不知合不合白发。”

“大哥你看看。”说着，身形不变化，浓密的乌云渐渐变化，白眸雪发再现人间。

“很好很好。”大笑，小小心触动了伤处，一口鲜红喷出了口腔。

“大哥。”小白龙大惊，敖丙则轻笑。

“哪吒果然是斗神，还真不能小看。”

“你还有心情称赞别人？是内伤吧，到底伤势如何。给我看看。”

抹掉唇边的血丝，敖丙一笑：“没什么大不了的。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你赶紧回去休息，别再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