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儒笑 上——小斋

“梦生，梦生……”

秦少洛端着醒酒汤唤醒我，一脸关切，“多少喝些再睡，不然明早会头痛。”

神卷伏在灯下打瞌睡，看到我醒连忙起身，“主人，喝些吧，头痛很难受的。”

我近乎虚脱的起身，发现自己衣衫整齐，突然忆起梦中一切，连忙用手摸脸，人皮面具居然也完好无损。再看秦少洛的脸，真诚而关切，难不成果真是一场荒诞的春梦？

喝了醒酒汤，我蓦然想起一件事，“现在是几时了？”

“子时，主人你睡了两三个时辰了，秦公子一直在外面应酬。”

“是么。”我淡淡道，打量四周后突然奇道，“这是哪里？”

“这是东厢房，原来的那个房间已经空出来给白乐宫的魔头住了，实在是没办法。原以为那大宫主像是个好说话的人，谁知道更无礼三分！”秦少洛没好气道。

原来如此，润玉看起来是个谦谦君子呢，大概是因为秦少洛对琼宝有成见的缘故吧。

我下床用冷水梳洗，秦少洛不解道：“梦生，这半夜三更的你要去做什么？”

“帮你解诅咒。”我扯了他的袖子便往外走。

今晚这梦着实令我惊慌失措，无论真假，这地方我怕都无法再心平气和待下去了。

09.夜湖诡事

潮风湿露拂过花丛，空气中带着冷嗖嗖的凉意。我只将脚步走的飞快，耳边只掠过草端发出刷刷清脆声响。

秦少洛急喘道：“梦生，慢些，我跟不上你的脚步。”

我这才忆起他极差的体质，有些烦躁的放慢了脚步，放眼四周，庄院里几乎是漆黑一片，连一盏灯笼火光都看不到。

就着蒙胧的月光，勉强可以看到沙白的小路。四周一片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虫鸣鸟嘶，万物仿佛皆死了般沉寂。

这是个不同寻常的夜晚，虽然看不到明刀人群，术师的第六感却能让我感受到空气中有种风雨欲来的紧张。

“梦生，你的记忆真是让人吃惊！这里，你也只是匆匆走过一次而已，这么黑的夜里居然还能找出方向！”秦少洛难以置信道，声音像被梦过滤了般许久才传入我的耳中。

“还好。”

“梦生，你究竟是怎样的人……奇怪的面具，还有永远平静的表情。你……”

“嘘！”我突然掩住他的嘴巴，偷偷躲入茶花丛中。

远处的湖边，隐约有三个昏暗不明的身影，声音顺着风飘过来，清晰入耳。

“琼宝，你可碰了她？”

“嗯。”

“你喜欢她？”

“不喜欢，是她自己厚着脸皮贴上来的。”

这声音，这身形，赫然是琼宝和润玉了，剩下的那一个是谁呢？秦少洛拨开我的手，咬着牙齿小声道：“扶风，我妹妹怎么会在这里！”

柳扶风？我想起那个对秦少洛说话挑衅的姑娘，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会半夜三更在这里出现？私会情郎也不对，为何是琼宝润玉两人？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您不想娶我么？”女子的声音夹杂着哭腔。

琼宝冷冷道：“娶你？想的美！”

“可是方才的事，几个丫头都看到了，我的名洁已毁，怎能就此作罢？”

“关我什么事。”

柳扶风大受打击，扯过白衣人的袖子道：“我，我，求大宫主，替小女子作主！暮云山庄……承不起这般丑闻啊，倘若父亲知道，一定会将我打死的！”

“琼宝既然不喜欢，便没人能强迫他。柳姑娘倘若还顾忌自己的名洁，便尽早回房歇息吧，在下保证不会有任何人将此事声张。”润玉的声音冷冷清清，料也是波澜不惊的表情。

柳扶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待我？方才他明明都不拒绝……做过了便反脸无情，你们摆明是吃定了我不敢将此丑事宣扬？”

琼宝不耐烦道：“是啊，你要怎样？”

柳扶风颇受打击，将手边花枝折到辟啪乱响，“我还能怎样？我一个女子……又能怎样？！如今贞洁已失，又让下人看了笑话去，我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间！”

“那你便去死好了！”

“呵，娘自幼便叮嘱我世间男子皆薄幸……我却总是不信，娘，孩儿错了……”

我虽然不喜欢她为人个性，却听她话语字字凄惨，不禁动容，刚要出去却被秦少洛拉住，“她的个性我最是了解，哭一哭也就好……”

他话语还未说完，便听湖面传来‘扑通’一声响，水花翻腾了几下后，岸边人便只剩下琼宝和润玉两人了。

“不好，快去救人！”

“再等一下。她水性好着呢，说不定只是吓那两人罢了。”秦少洛再次阻止我，声音里满是笃定。

我急道：“再等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琼宝和润玉怎么不去救人！”

“哼，他们，杀人如麻的魔头也有人性么？”秦少洛不屑的出言讥讽。

“柳姑娘她……”，我摆脱秦少洛的阻挠钻出来，未到湖边却看到湖面隐有白光笼罩，一缕透明的魂魄从湖面缓缓升起，逐渐消失了去。

秦少洛急道：“我妹妹她怎么了？”

我失落道：“已死了。”

“不会的！扶风，扶风！”秦少洛凄利的叫声划破夜空，随即拨开我跃入了湖中。

周围灯光瞬间亮了起来，哗啦啦跑进来几个提着灯笼的下人，“谁，出什么事了？”

琼宝蹲在那里用手揪着花草玩耍，润玉则冷静的观望湖面，岸上的人越聚越多，我却越发觉得心寒难暖。

秦少洛终于费尽艰辛的将柳扶风的尸体托了出来，却面如死灰浸在湖水里不肯出来。

老庄主闻讯赶到，大老远声音便开始颤抖沙哑，“怎么了，风儿……风儿。”

有人试探了鼻息后颤声道，“柳庄主节哀。”

“风儿！”老人家搂着女儿死不撒手，“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众人一边劝慰一边小声相询道：“怎么回事？”“这深夜怎会入了湖中？”“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哭声叫声猜测声此起彼伏。

“唉呀！柳公子还在湖里呢，快快扶上来！”终于有人发现了失魂落魄的秦少洛。

他却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就在众人准备强行架他出来之时，岸边琼宝的衣襟却被他扯住了，“你这杀人的淫魔，还我妹妹性命来！”

事情终于露出些许端倪，周围一下子安静起来。

“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碰本宫！”琼宝皱眉挥手，并不见如何用力，秦少洛身体便像一张破帆，划开水面飘出几丈远。

几个会水的家丁立刻跳进去将秦少洛拖出来，一老者摸着秦少洛的胳膊沉声道，“断了。”

“大胆，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动手伤了柳公子，不想活了么？”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瞪着眼睛冲琼宝叫，却是不敢上前。

秦少洛幽幽转醒，脸色憔悴如纸，指着琼宝道：“爹，是这淫贼欲行不轨，妹妹死不相从才含冤投湖自尽，一定不要放过这恶人！”

柳老庄主悲痛欲绝的看向琼宝，“二公子，小儿所讲是否属实？”

琼宝扯扯嘴角起身：“你觉得我会看上她么？”

“这年轻人究竟是何来历，好大的架子！”

“这后辈好生无礼……”

“二公子……”柳老庄主老泪纵横，琼宝却是不为所动，走到润玉跟前打着哈欠道，“哥，我困了。”

润玉道：“困了便去睡罢，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

琼宝点头，正待要走却被挣扎起来的秦少洛拦住，“不准走！逼死了我妹妹便想这么轻易脱身么？你们当暮云山庄是什么地方，你白乐宫的后院么，可以任由你们来去自如！”

‘白乐宫’三字一出，聚群圈哗然大了一倍，不少人惊道：“柳公子，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是白乐宫的人？”

秦少洛凄然笑道：“岂止……你们可知这眼前两人的身份？”

琼宝困焉焉的靠在润玉身上，勾起的嘴角却带着骇人的邪气。润玉被灯光照得光华如月，漂亮高傲却透着诡异的从容淡定。

这一对惊为天人近乎完美的双生儿，江湖上却有着关于他们的无数血腥传说，终日不休。

终于有人结结巴巴猜测道，“难道是白乐宫的两位宫主……”“肖……”那人没有再说下去，一把利剑贯穿了他的咽喉。

“凭你也配叫我家宫主的名字？”花晴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中，手里拿了条黑色披风，在众人注视下走到琼宝跟前施礼，“宫主，夜深了，披上吧。”

琼宝努嘴不情愿道，“哪那么娇气，跟个女人似的。”

“穿上罢。”润玉替他系上，像是最温和的哥哥关怀弟弟那般。此刻的他们，像是世上最亲的两个孩子，跟血腥阴谋通通无关。

“一年前的褔州，是你们灭了沙威镖局么？”

“是啊，那老家伙嚣张的很，结果刀未出鞘便被大哥一掌打死了。还道什么天下第一刀，可笑。”琼宝嘲笑道，言语中有着掩不住的得意。

“血洗林家庄的可是你们指使的？”人群中又有声音问道。

“杀了那么多人，我哪里会记得清楚。”

他这话出口，不但众人齿寒，纵使我也忍不住脊背发凉。琼宝啊琼宝，难道你不知人只能活一次，命由天定不由人么？你怎能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讲到如此理所当然……

秦少洛悲愤难当道，“看到了么，看到了么，这样的恶人不除，世间天理何存？！”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回应道：“小小年纪便如此歹毒，再假以时日又怎得了！柳庄主，今日便号令暮云山庄携同我等之力，合力围剿了这两个武林魔头，替令爱报仇，为江湖除害！”

“杀两魔头，替柳小姐报仇，为江湖除害！”

“杀两魔头，替柳小姐报仇，为江湖除害！”

……

统一阵盟渐渐拢聚起来，刀剑兵器皆数黙然出鞘，气氛陡转剑拨弩张。

10.荒诞游戏

情势千钧于一发之间，柳庄主却突然抱起女儿哽咽道，“在下谢诸位抬爱与侠义，但这仇却是……却无论如何都报不得，大公子二公子，你们即刻起身离开吧。”

“不行！”秦少洛断然拒绝，扑通一声冲他跪下道：“爹，难道，难道就让妹妹这样不清不白的死掉？今日不杀此贼，我枉为扶风兄长！恕孩儿抖胆，今日不能遵从父命！”

“是啊，柳庄主三思，万不能放过这两个魔头为害武林啊！”

“绝不能放过他们！”

人群中，润玉玉树临风卓然而立，眼睛冷清清令人不敢逼视，嘴角却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华服衬得一张俊脸秀如坚玉，微风中衣袂微微抖动，整个人显得清净素雅，令围观之人不禁动容犹豫。

他这样子倒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富贵公子，与传说中的魔头相差何止千里？！

再观琼宝，顶着一张猖狂邪气的脸，修眉乌眼，墨玉眼珠透着浓重的困倦不耐，从头到脚无一不透着张扬藐视之意，却令人感觉这是个未长大的孩子丝毫生不出厌恶感。

两人倘若有丁点异动便让在场人有了动手的理由，然而，偏是这样不动声色的无视沉默，愣是生生压制住了他们的蠢蠢欲动。

众人盯着花晴润玉三人，情形犹如饿虎群攻困兽，不上前也决不后退，个个面上犹豫不决。

外圈有人提议道：“这样下去怕是不成，不如我们分成三拨。其它人先去休息，天亮时再换下轮流围堵，打不死他们也可以将其饿死……”“闭嘴！”五六个人同时出声打断了那人的蠢话。

秦少洛在旁人搀扶下起身，晃悠着从那人腰间抽出一柄刀来，直指琼宝，“你这魔头毁我妹妹清白，欺我暮山庄无人，有本事此刻便站出来，在下今日粉身碎骨也要捎带上你一起！”

花晴疾速拨剑一挑，秦少洛手中刀便飞了出去，她扬眉冷笑，“凭你们这些人的三流本事，居然还想和我们宫主交手？痴人说梦。”

她容貌艳丽，讲话却是字字冷酷，嘲讽如吐寒冰。秦少洛身体本就虚弱，此刻被她激的居然咳嗽一声，吐出大口鲜血，将前襟喷了个透，令人触目惊心。

暮云山庄并不是普通的山庄，它是前武林盟主的居所，是天下第一庄，更是无数声明显赫武林名人权势顶峰的象征。如今，柳家大小姐被邪魔奸污损了性命，前武林盟主做了缩头乌龟，极有骨气的少庄主却像是个半残的病篓子……这耻辱，已不再是单纯的暮云山庄家事了。

几个德高望重的前辈走出来，略替秦少洛把脉后皆黯然摇头。

一手持佛珠的和尚叹道：“暮云山庄如今遭歹人欺凌，在下纵使身在尘缘外也不能坐视不管。两位施主多行不义，定遭人责天谴，阿弥佗佛。戒嗔戒痴，你们两人从现在起负责柳公子的安全，诸事皆听任其调谴。”

他是出家人，自己不好插手俗事，索性派了两个武僧出来守护秦少洛，便等于变相的给秦少洛武力支持了。

秦少洛连忙道谢，口中已是哽不成声。

其它门派早已压抑多时，此刻也纷纷出声应援。能除掉白乐宫并参与其中，纵使打个下手拨根他们的头发，讲出去也能令江湖轰动一时，这莫大的荣耀令在场人无不心头窃喜。

无耐身在暮云山庄，皆不好喧宾夺主，都含蓄的推举自己援助秦少洛。

秦少洛神态诚恐推脱许久，最终在众人坚持下和声应下。几百暮云山庄的少年弟子也闻讯也赶了来，无不振臂齐呼少庄主要振兴暮云山庄、铲除江湖败类云云。

“两位宫主，此地危险不可久留，你们不如前行离开，此地由花晴留守抵挡。”眼见人越聚越多，花晴脸上现出恼色，不时看向琼宝润玉。

奈何两人始终不动，琼宝多了几分清醒，依旧带着嘲讽的眼光望着众人。润玉神色不变，微微颔首命令花晴道：“你先退下。”

众人听的分明，皆道魔头心虚怕了自己的气势，吆喝的愈发凶狠。

花晴怒极，以剑尖点在路面挥舞开来，一把游刃耍的宛如蛟龙出水气势汹汹，声音刺耳火花乱迸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众人道她要展开攻势，皆表情紧张蓄势待发，花晴蓦然却收了剑，横扫众人后一字一顿道：“若敢伤到我家宫主分毫，定让你们家中庭院十年不长寸草！”

语罢慢慢踱回琼宝身后，乖乖低头做起了安份的丫头。

过了许久，人群才反应过来，登时嗡声咋起，惊恐之中掺杂着赞叹。

“好凌厉的剑法！”“一个小丫头……居然……居然……能将剑破入路面青石三指之深，好厉害的内力！”……